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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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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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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楼》连载

第一十六章 “勿忘我”婚介中心

欧阳文彬根据柳娜在电话里的指引说明,很容易就找到了“‘勿忘我’婚姻介绍中心”。

站在中心门前,欧阳文彬好一阵端详。门面还算开阔大方,牌匾“勿忘我”三个字采用的是琥珀美术体,饱满而圆润的曲线,醒目而流动的绿色,传达了经营者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而“婚姻介绍中心”六个字,则采用等线黑体,宽阔而舒畅的笔划,规整而中性的黑色,渲染了经营者一视同仁,参与者机会均等的公平氛围。整个牌匾与所表现的内容和谐统一。

“怎么不进去?”柳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欧阳文彬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他回过头来,扶了扶近视眼镜,上下打量着柳娜。一身淡绿色的连体长裙又垂又飘,一头乌黑的长发艺术地盘在脑后,一双秀美的杏眼流泻出会心的笑意。总之,既不失职业女性的庄重,又洋溢着十足的女人味儿。

“对不起,晚来一步。”柳娜说着向欧阳文彬做了一个手势,“请进。”

柳娜的办公室不算大,但布置得简明、整洁。办公桌没有像多数经理那样豪华气派,而是一张稍微大一些的计算机操作平台,上面摆放着计算机、打印机和一部电话,再就是一个像框。欧阳文彬特意留心了一下,那是一张精致的八寸彩色全家福照片,一家三口穿着红黄蓝三色泳装,戴着太阳镜坐在海滩上。柳娜和她的丈夫分坐左右,小儿子位居中间天真地笑着,一看就知道是标准的幸福之家。一时间,欧阳文彬的心里空落落的,说不清是啥滋味。办公桌的对面是两组沙发,一组是三人的,一组是两个单人的,中间是一个条型茶几。

欧阳文彬在柳娜对面的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中心的一位小姐马上给欧阳文彬端上来一杯茶水。欧阳文彬用手指在茶杯旁边轻轻点了点,以示谢谢。他的这个表示谢意的小动作还是到南方洽谈业务时学的。他觉得这个小动作简明扼要,是一种文明的体现。

“早就听说你这里搞得挺红火,一直想来看看。可让那个新药搞得我都忘了今昔是何年了。”欧阳文彬说。

“我看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儿?”柳娜略带微笑。

“还是你了解我。”欧阳文彬讨好地说。

“这么说,你真的有事儿?”柳娜问。

欧阳文彬坦言道:“如果我想成为你们中心的一名会员,你不会反对吧?”

“开什么玩笑!”柳娜脱口而出。

“真的。”欧阳文彬一本正经地看着柳娜。

柳娜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她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脸红,也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脸红。这些年,柳娜对欧阳文彬的情况并不十分清楚。过去,她偶尔还能从妈妈那里听到一些关于欧阳文彬的情况。妈妈去世后,她就很少听到有关欧阳文彬的消息。对于欧阳文彬的婚姻状况,没有正道确切的消息,她也没有兴趣去打听。既然欧阳文彬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她干吗还要死乞百咧地关心欧阳文彬的事情呢?不过,毕竟小红楼太小了,平时柳娜与文彬难免不碰上一面,虽然彼此不说话,偶尔也相互瞥上一眼。柳娜始终认为,欧阳文彬是个颇有内涵、颇招姑娘喜欢的男人,根本不存在找对象的问题,怎么可能至今还是单身一人?

“你是说,”柳娜突然感到了谈话的困难,她不知该怎样表述才能既掩盖自己对欧阳文彬的情况一无所知的尴尬同时又能准确无误地摸清欧阳文彬现在的婚姻状况,“你是说,你为自己的事情而来?”

欧阳文彬并不知道柳娜此刻的吞吞吐吐的真正原因。他以为,柳娜此时正在回想若干年前他说过的那句不恭不敬的话,正在酝酿和筹措反击的手段。对此,欧阳文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无论柳娜对他采取什么样的报复行动,他都会和颜悦色,正确对待。

“那当然。”欧阳文彬说,“婚恋是个最主观、最个性化的事情,我不可能为别人的事而来。”

“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柳娜停顿了一下说,“这件事?”她把原先想说的“找对象”三个字改成了“这件事”。

欧阳文彬继续贯彻自己的思路,把“这件事”理解成了当年他所犯的错误,就诚恳地说:“年轻的时候气盛,说话欠考虑,嘴巴也没有把门儿的,请你多加原谅。”

“原谅?”柳娜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出现了阴差阳错,于是顺水推舟:“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提它干什么?”

欧阳文彬把柳娜的宽容态度理解成一种赌气,便继续高姿态地自我检讨:“其实那句话也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说说气话而已。当然,气话也是很伤人的。”

柳娜笑了:“你的高姿态真让我有些坐不住。其实,我真的已经不在乎了,早就不在乎了。”

听了这话,欧阳文彬才开始从检讨状态中解脱出来。他仔细地审视了一下柳娜那双温柔的杏眼,认为柳娜的话是完全可信的。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平稳地落了下来。

“我们不谈过去了。”柳娜说,“说说现在,你还好么?”

“你指什么?”欧阳文彬问。

“随便,什么都行。”柳娜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说,其实她心里很希望欧阳文彬谈谈个人的婚恋情况。

欧阳文彬说:“你这一随便,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就说说你的家庭吧。”柳娜干脆直截了当地说。

欧阳文彬苦笑了一下:“这恰恰是我无话可说的问题。”

“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怎么会无话可说呢?”

“其实,无所谓成功,也无所谓失败。”

“你还是单身?”

“对。”

柳娜彻底听明白了。其实,从一开始她脸红那会儿就听明白了,只是她不敢相信欧阳文彬始终没有结婚这个事实。她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甚至感到在这个严重的事件中,自己可能扮演了一个自私自利的角色。可是转念一想,也不能过分自责。就算当初她有愧于欧阳文彬,也不至于导致欧阳文彬终生不娶呀!毕竟双方都是具有独立选择个人婚姻道路权利的成熟的个体,谁也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对方头上。即便如此,柳娜依然觉得自己对欧阳文彬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你肯定是眼光太高,姑娘们在你面前不得不望而却步。”柳娜试图通过调侃改善一下尴尬的气氛。

欧阳文彬说:“你看我像那种人么?”

柳娜继续贯彻她的调侃方针:“到时候挑花了眼也说不准。”

“别拿我寻开心了。要真是那样,我还到你这里来干什么?”

“此言差矣。”职业的敏感使柳娜立即纠正道,“你以为到我们这里来的都是走投无路的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欧阳文彬知道自己的表述有问题。

“你就是那个意思。”柳娜说,“其实,持你这种观点的人目前不在少数。但是可以肯定地说,随着婚恋观念的不断更新转变,随着人际交往手段的日益多样化,人们对婚介机构的地位和作用的认识会越来越客观,越来越公正,越来越科学。”

“一听就知道你对婚介这项事业十分热爱,非常投入。”欧阳文彬试图通过赞扬来缓解对柳娜自尊心的伤害。

“你给我戴高帽儿我也要说你。”柳娜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顾虑了,她已经进入婚介中心经理的角色,而把对面坐着的欧阳文彬当成一个同她素无瓜葛的前来征婚的会员了,她平时遇到一些有思想障碍的会员就是这样对他们循循善诱的,“从你刚才的观点中,就能大致得出你之所以失败的深层次原因。”

欧阳文彬到底不是个愚笨的人,他对自己所处地位和应当扮演的角色心领神会,于是便津津有味儿地聆听起柳娜的教诲来。他这样做,没有一点儿委屈的感觉,相反,他很乐意这样做。他要看看昔日被他斥之为最没有出息的恋人,现在究竟锤炼成一个什么样的经理了。

柳娜在角色的召唤下继续她的思想疏导:“在我们中心就有不少像你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大龄会员。他们本来完全可以找到一个理想的伴侣,可是他们的择偶标准不切实际,在具体实践中又一错再错,而且执迷不悟,最后大好时光从他们身边白白溜走了……”

虽然欧阳文彬对柳娜武断地把他划入高不成低不就的行列心有不满,但是他懂得以大局为重,决心把会员的角色继续扮演下去。他装作有些委屈的样子说:“可我的情况和你说的并不一样。我并不挑剔,我找对象的标准并不高。”

“这就对了。”柳娜胸有成竹地说,“不少会员往往都这样说,他们都认为自己的标准不高,而实际上毛病恰恰就出在他们所谓的标准不高上。”

“标准不高还会出毛病?这我就不太好理解了。”欧阳文彬觉得还是傻一些好,无知一些好,这样可以使对方的智能和水平凸现出来。

柳娜说:“刚才我说的是所谓的标准不高。”

欧阳文彬表现得非常固执:“我的标准确实不高。我现在只要能找个忠厚老实贤惠能干的女人就行,这个女人能帮助我母亲干家务,陪她老人家拉家常。至于爱情不爱情嘛,无所谓。”

柳娜的嘴角略微撇了撇,然后毫不客气地说:“这正是你的错误所在。你的标准看起来像是为你母亲着想,看似牺牲了自己的爱情,好象挺惨的,其实一点儿也不值得同情。它反映了你极端的狭隘和自私。”

欧阳文彬感到,无论是他所扮演的角色还是他自己,都接受不了柳娜下的这个结论。他想争辩,可是柳娜不给他机会,“请不要插嘴,耐心地听我把话说完。我说你极端的自私和狭隘,一点儿都不冤枉你。你只站在你们男人的立场和角度考虑问题,你知道女人怎么想吗?难道女人找你就是为了帮你带孩子吗?就是为了陪你母亲拉家常吗?难道女人就只能成为你们男人的附庸而不能有她们自己的追求吗?就要进入新千年、新世纪了,你的观念怎么还这样陈腐?你的大男子主义早该像垃圾一样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柳娜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嗓音也比先前提高了好几度。

欧阳文彬突然意识到,柳娜的反攻倒算在他的不经意中已经开始了。这真是一个不失高明的做法。既出了恶气,又不失身份,也不伤和气,可谓一石三鸟!

柳娜继续慷慨陈词:“你说你对爱情已经丧失信心,不指望有什么真正的爱情。这本来是你自己的事情,别人无权干涉。但是,你只要找配偶,那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你就不能光考虑你自己,不考虑对方。婚姻是以爱情为基础的。你不要爱情,女方还得要;你对爱情丧失了信心,对方说不定对爱情充满了幻想,她能接受不要爱情的婚姻吗?即使是丧偶或离了婚的女人,如果她想再建立家庭,那也是需要爱的。所以,你的说法看似很无私,其实最自私,因为归根到底你还是在为自己着想,并没有考虑对方的感受。难道不是这样么?”

柳娜的批评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道理还是让欧阳文彬耳目一新。他的收获是:找对象的标准不能只考虑自己,还要兼顾别人。

柳娜的语气有所缓和:“也许你在婚恋上不怎么顺利,或者遭受了一些挫折,于是,你就看透了婚姻,不相信爱情,殊不知世界上还是存在美好婚姻的。一个哲人说过,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婚姻也是如此。糟糕的婚姻令人沮丧,但美好的婚姻令人陶醉。美好的婚姻对人的诱惑永远不会输给失败婚姻给人带来的灰心。我深信,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爱和美好的婚姻,而是缺少对爱的发现和对美好婚姻的不懈追求……”

听着柳娜充满激情的述说,欧阳文彬几乎被感动了。只有对婚姻的不幸与美好有过深刻的双重体验的人才能说出这样充满哲理的话,只有对生活无限热爱和充满信心的人才能说出这样激情洋溢的话。欧阳文彬突然省悟到,他其实根本无须装傻,他原本就是一个对爱情一无所知的大傻瓜。欧阳文彬还发现,面前的柳娜已大大不同于从前。也就是说,柳娜变了,不仅变得善于交谈,而且善于营造谈话的氛围,调动谈话对象的情绪,使对方不知不觉地跟着她的思路走,就像课堂上老师用知识和情绪牵着学生的鼻子走一样。这也许是职业对她的角色塑造吧。

“我说的太多了,让你烦了。”柳娜似乎意识到什么,便说,“还是说说你吧。”

“哪里。你说得很好,对我很有启发。”欧阳文彬既诚恳又谦逊,,“我的情况好象挺特别,不知该怎么说。”

“别客气,说吧。”柳娜说。

欧阳文彬把他承包集团军家属药厂和被审查的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柳娜听后问道:“那么你凭良心说,你究竟贪没贪污?”

欧阳文彬说:“你想想,我白白献出自己的专利,主动帮助一个濒临倒闭的破厂子起死回生,我怎么可能贪污?”

柳娜摇摇头:“这并不能成为你没有贪污的理由。有的人也许就是想发大财才投资去搞承包的。”

“你也怀疑我的清白?”

“我并没有怀疑你。我只是说,你那个理由不充分,不过硬,不能说明你没有贪污。关键是证据。他们有证据吗?”

“有个屁!”欧阳文彬说,“他们就是因为有十万块钱查无下落,才想把贪污的帽子扣到我头上。当年渤海制药厂给我那项专利开的价是五十万。我要是有心去贪那十万,当初我就把专利卖掉了!我是军人,是一个在小红楼长大成人的烈士的儿子!我绝不会昧着良心干那些缺德事的!”

“那么,你知不知道那十万块钱去哪儿了?”

“当然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组织?”

“其实告诉他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不想告诉他们。”

“为什么?”

“这还用说,现在的风气就是这样,一座破破烂烂的家属制药厂,不打通上上下下各方面的关系是玩儿不转的。打通关系靠什么?就是靠钱。吃点儿喝点儿再送点儿,十万块钱觉不出来就打发了。”

“这不是很正常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本来应该说是正常的,可因为我的副厂长和会计是贪污犯,我这个厂长也就很难脱得了干系,如果再列出礼单,搞个一一对证什么的,弄不好又抓出个行贿受贿的罪犯集团来也说不准。何必呢?”

“你连自己都保不住,还在替别人操心。”柳娜叹道。

“做人嘛,总要讲点儿良心。”

“你在师医院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去承包那个烂厂子?”

“那你在妇联大小不也是个领导,怎么辞职开办起婚介所来了?”

“因为社会上有大量的像你这样无家可归的人。”柳娜调皮地说。

“那么我也可以说,因为社会上有大量的妇女整天为她们的妇科疾病愁眉不展。”欧阳文彬还以颜色。

“你还挺关心我们妇女。我代表广大妇女同胞谢谢你了。”

“幸亏你代表不了。否则,我可要打一辈子光棍儿了!”

柳娜有些尴尬:“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

“对不起,开个玩笑。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欧阳问彬说。

柳娜说:“你并没有说错什么。是那个意思又怎样?”

欧阳文彬感到吃惊。柳娜说的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在暗示什么吗?

然而,话题就此转移,柳娜问道:“彭一飞走了吗?”

“好像没有。”

“你认为他这次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你是说他为了文丹?”

“邓燕说得很肯定,我觉得也八九不离十。”

“也许吧。不过,彭一飞并不了解文丹的心思。”

“别说彭一飞了,连我都不了解文丹是怎么想的。”

“怎么回事儿?”

“肖阿姨找过我多次,让我留心着点儿,如有合适的就给文丹介绍介绍。”

“有合适的吗?”

“我觉得有几个挺合适的,可是文丹一个也看不上。有的干脆连见也不见。”

“她心里有人啊!”

“谁?”

“邓炜。”

“邓炜?”

“你应该知道,丹丹、邓炜还有司淼他们一直都很要好。”

“他们过去的事我知道。可是邓炜已经……这是不可能的呀!”

“谁说不是呢。”

“如果当初文丹和邓炜……也许就不会……”

“是啊!”

“人的初恋是最难忘怀的。”柳娜不无感慨地说。

“你也这样看?”

柳娜脸红了。她避开文彬的问题,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会员表递给欧阳文彬。

欧阳文彬把会员表粗略地浏览了一遍之后问:“像我这个情况,你说我该怎么填写我的择偶标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柳娜反问。

欧阳文彬说:“听了你刚才的一番批评,我发现我的观念可能是有些问题。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参谋参谋,就像你帮助其它会员解决问题一样。”

“你和他们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我不是你的会员吗?”

柳娜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又不好改口,便以攻为守:“难道你能说你和其它会员是一样的吗?”

“你就权当我和他们一样不就行了?”

柳娜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可以帮你当参谋,但是最初的征婚条件必须你自己拿,因为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事,别人不好包办代替的。你可以先回去好好想想,考虑成熟后再来。”

欧阳文彬觉得也只有照柳娜的意见办了。临走时,他不由自主地朝柳娜的全家福照片瞥了一眼。他的这个动作被细心的柳娜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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