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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司淼牺牲，医院政治处通知文丹所在科室安排欧阳文丹休假半个月，调整一下情绪。
欧阳文丹对组织和领导的关心表示感谢。不过，在遗体告别仪式后的第二天文丹就正常上班了。科主任再三劝说都被文丹婉言谢绝了。
文丹的不幸遭遇一夜之间在医院传开。人们见到文丹都不苟言笑，能安慰的就安慰几句，不能安慰的就向文丹默默地点点头。
邓炜在司淼的遗体告别仪式那天匆匆见了文丹一面之后，至今没有再见文丹的面。连日来，邓炜一直处在极度的矛盾之中：既想见文丹，又怕见文丹。他知道文丹现在最需要安慰，但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安慰文丹了。文丹很快就会知道他和孟嘉结婚的消息，说不定文丹已经知道了。他几次想找文丹，当面把他与孟嘉的事情解释清楚，可是，又怕越描越黑，念头一产生就被他压了下去。
有一天中午在食堂打饭的时候，邓炜已经看到欧阳文丹在排队买饭，换在以前，邓炜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打招呼。可是他却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抽身就离开了食堂。出了食堂大门，他的心还在扑腾扑腾地跳。他知道不该回避矛盾，实际上回避矛盾也解决不了问题。可是他说服不了自己，只有逃避的份儿。
其实，文丹也在躲避邓炜。从海岛一回来她就听说邓炜结婚了。邓炜向各个科室以及分发给每个工作人员的喜烟、喜糖，至今还放在她的办公桌上。
她没想到邓炜这么快就结婚。她的第一反应是：邓炜在跟她赌气。不过，用婚姻赌气跟别的赌气有根本的不同。别的赌气，过去就过去了，一切还可以从头再来；婚姻不行，婚姻一旦建立就板上钉钉了，很难再改变了。想到这些，文丹的心里沉甸甸的，她甚至在隐隐地埋怨邓炜呢。
然而转念一想，又怨不得邓炜。自己已经跟司淼结婚了，邓炜难道还不能跟别人结婚吗？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邓炜如此迅捷的结婚依然让文丹感到意外和难过，她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
在司淼牺牲之后，文丹曾一度想到了邓炜。那时她真有些相信宿命了——命里注定她就应该和邓炜是一对。
可是现在，邓炜已经结婚了。而她，成了寡妇。这也许才是它真正的宿命吧？
虽然都在躲避对方，但终于有一天，邓炜与文丹狭路相逢，躲不过去了。
“干吗躲我？”文丹问道。
邓炜不承认：“谁躲你了？”
“结了婚也不请我吃喜糖？”
文丹的表情和语气颇出乎邓炜的意料之外，而且与他事先估计的差距太大。文丹好像没有一点儿责怪他的意思，也看不出在掩饰什么。不过，邓炜仍然认为文丹对他是有看法的。越是看不出破绽，越说明文丹在掩饰破绽；看不出破绽本身就是破绽。
邓炜分析，文丹下功夫掩饰她的真实情感，说明她不准备追究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了，也说明她准备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彻底地成为历史。既然如此，他何必无事生非自找麻烦呢？何不顺水推舟顺其自然呢？
“你不是也没请我吃喜糖呀？”邓炜故作调侃。但他能感觉出有些装腔作势，掩饰内心情感的水平显然比不上文丹。而说完这句话之后，邓炜即刻意识到，对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年轻寡妇来说，用这样的口吻说话是多么的不合适。他又改口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没啥，你说得没错，我的确还没有请你吃喜糖。只不过……”
“不，文丹，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什么也别说了。什么时候让我见见新娘？听说长得像天仙一样？还是个舞蹈演员？”
邓炜最怕文丹提这个问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天仙呀，你别笑话我了……”
“我说的是真的，大家都这么说。”
邓炜说：“文丹，求求你不要折磨我了好不好？我现在心里已经够烦的了！”
“折磨？烦？这哪像新郎官儿说的话？”
“文丹，请你理解我，我现在脑子很乱，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
“你不需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
“我干吗要对你有意见？”
“你对我有意见，我能理解。这都是我的错。”
“邓炜，你说什么呀？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错？”
“算了，不说这些了。越说越说不清楚。”
“邓炜，我真的搞不懂，你想说清楚什么？有什么不清楚的？”
“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装傻？”
“邓炜，你说什么呀！我干吗要装傻？”
“我同孟嘉结婚，你就没有想法？”
“有啊，祝福你呀！”
“嗯。”邓炜点点头。
“那你结婚干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疯了……”
“是啊，疯了，都疯了！”文丹低声念叨。
“你说什么？”邓炜十分震惊地看着文丹。
“我说我们都疯了！”文丹大声重复道。说完转身就走了。
看着文丹的背影，邓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他发现自从文丹决定嫁给司淼之后，他就读不懂文丹了。
孟嘉不能容忍邓炜继续扒拉别的女人的裤子，提出要把他调到集团军卫生处当助理员。
邓炜本不想离开医院，不管怎么说，这里有他熟悉的专业，到集团军机关一切还得从头再来。可是，不走也没什么看得见的光明前途。男人搞妇科总不是那么回事，更何况，有孟嘉那句话在耳边萦绕，他的“流氓”感觉始终消除不掉，不如改行算了。
于是没多久，邓炜就被调到集团军卫生处当了助理员。
司淼的上级单位要组成司淼英雄事迹巡回报告组，给医院发来通知，特邀文丹参加。
政治处主任谢冠群亲自把通知传达给文丹。当时文丹正准备上手术，她当场回绝：“我不去。”
谢主任不解：“这是好事，你应该去。”
文丹解释说：“科里工作很忙，我离不开。”
谢主任说：“工作不必担心，你就准备出发吧。”
文丹说：“今年我晋中级，外语和论文答辩都还没准备呢。”
谢主任笑道：“你这是特殊情况，到时候让你晋上就是了，你就放心地去吧。”
文丹态度很坚决：“谢谢主任。我要靠自己的努力。不需要照顾。”
谢主任说：“文丹，你太敏感了，没说照顾你呀？”
文丹说：“你的意思就是照顾。”
文丹的话让谢主任心里感到不痛快，语气也变得稍稍带了些强硬：“算了文丹，别抠字眼儿了。还是准备一下去吧，说起来这也是政治任务。”
文丹的坚决态度丝毫没有让步：“谢主任，我和司淼结婚还不满一个月，他的情况我基本不了解，我去了不是滥竽充数吗？”
谢主任说：“怎么是滥竽充数呢？让你参加报告组，领导上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研究的。你和司淼虽然是新婚，但你们毕竟不是萍水相逢。据我所知，你们恋爱也有好多年了，只要是能够反映司淼英雄闪光点的，哪怕是一些琐碎小事，你都可以介绍嘛！”
文丹的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旋：“主任，司淼死了，我很难受，也很痛心。组织上能不能理解一下我此时的心情？能不让我安静一段时间？说实话，我现在不愿意回忆过去的事情，更不愿意去参加什么报告会。如果组织上一定要让我去，就等于在我的还在流血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谢主任沉默了。在他看来，文丹为自己找了一个任何人都不好反驳的理由，这个理由尽管有些夸大其词，甚至有些危言耸听，但道理上是说得通的。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就不好再坚持了。
“对不起，文丹。组织上只考虑面上的宣传教育，忽视了你的特殊感受。我把你的想法向上级汇报一下。你休息吧。”谢主任说完后就要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补充说，“要不然你休息一段时间？”
“算了，科里工作挺忙的。”文丹说。
“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你还是休息一段时间吧。你们主任那里我去替你请假。”
“谢谢主任。不用了。工作我能坚持。只是别让我参加报告组就行。”
谢主任点点头：“好吧。”
“谢谢主任。”文丹再次谢了主任，就去上手术了。
离开文丹之后谢主任找到文丹的科主任高凌云，对他说：“最近一段时间多关心照顾一下欧阳文丹，能不安排的手术就不要让她上。”
高主任说：“我安排她休假，她不肯。”
谢主任说：“是啊，刚才我跟她谈了，他也不肯休息。这倒没什么，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她对参加司淼的事迹报告组抵触情绪很大，理由是心情不好。可我觉得好像还有别的什么原因。高主任，最近你多注意一下文丹的情绪，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通气。”
“知道了。”高主任点点头。
下午刚上班，政治处打电话过来让文丹去一趟。文丹到政治处一看，原来是司淼单位的领导前来慰问她。并给她送来了司淼一次性抚恤金和司淼所在连队全体官兵的捐款共两万八千元。
文丹对领导前来慰问表示感谢。但是无论如何不接受抚恤金和捐款。最后，司淼单位的领导只好把钱留给了政治处，让政治处说服文丹收下这笔钱。
司淼单位的领导走后，谢主任把文丹留下。
“文丹，我希望我们能真诚的心与心的交流一下。”
文丹看了谢主任一眼，没有说话。
谢主任说：“恕我直言，我觉得你在司淼牺牲这件事上有些想法不合常理。而且，我有种感觉。好像你对司淼牺牲有看法。是不是对他们单位的领导有意见？或是有别的什么问题？”
“没有。谢主任，你多虑了。”
“但愿我多虑。你不愿参加巡回报告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你为什么不接受司淼的抚恤金呢和捐款呢？这与情与理都说不过去呀！”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人都死了，钱又不能使人复生，要它有什么用？”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钱虽然挽回不了司淼的生命，但是它体现了组织对司淼及其家属的一种关怀。这种关怀，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这我知道。对组织的关怀，我已经表示心领了。”
“你连抚恤金都不接受，怎么让组织相信你心领了呢？要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心领和接受抚恤金是一致的，它们并不矛盾。”
文丹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抚恤金我收下，但捐款我不能要。”
谢主任近乎恳求地说：“文丹，别再让我为难了好不好？”
看谢主任一脸的诚恳，文丹只好说：“好吧，我收下。”
文丹临走时，谢主任说：“文丹，我不是当事人，所以很难完全体会你的一些想法和感受。但是，我希望你能尽快地调整好心态，振作起来，多向前看。听说司淼的弟弟司焱就要研究生毕业了，他表示要继承哥哥的遗志，献身国防。我觉得他的态度就是向前看的态度。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毕竟是为未来而活着的。你说对吧？”
文丹点点头，然后离开了政治处。
文丹之所以接受司淼的抚恤金，不是听了谢主任的劝说，而是想到了司焱。司焱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一直梦想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文丹答应在他研究生毕业时作为礼物给他买一台。好一点的笔记本电脑近两万块钱，文丹目前的积蓄还不够。有了这笔抚恤金，笔记本电脑就算有着落了。
文丹不愿参加巡回报告组和不接受抚恤金的做法，很快在医院里传开了。人们私下议论纷纷：有的说很高尚，有的说没必要，有的则感到莫名其妙。
已经在集团军卫生处当上了助理员的邓炜不久也听到了有关文丹的这些传言。他对此事的思考，比其他人多了一层，那就是他把这些传言同文丹意外地嫁给司淼的事情联系了起来。但他暂时还没有找到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