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娜和壮壮玩儿得兴味正浓,亚平从渤海饭店打来电话,说已定好饭菜,催她赶快带儿子过去。
柳娜这才想起约定一家人要在一起共进晚餐。于是,柳娜告诉儿子,爸爸在宾馆等我们过去吃饭呢。
壮壮这次很乖觉,马上停止了游戏,关闭了电脑。
当壮壮再次见到爸爸时,显得十分兴奋,他告诉爸爸,妈妈给他买了一台和原来那台一模一样的笔记本电脑,还有游戏软件,可好玩儿了。亚平听了之后,敷衍了一下儿子,然后责备柳娜:“净花冤枉钱!”
柳娜装作没听见,领着儿子在宾馆大厅里这转转,那看看。
按规定,包间只对八人以上的客人开放。亚平找到餐饮部经理通融了一下,不过前提是必须点够800元的菜。亚平答应了,就定了一个叫做“紫丁香”的包间。
但柳娜一来就把他的精心安排给改变了:“换了过去,我也许乐意接受你这种安排,而现在,对不起,已经没有必要花这冤枉钱了。”柳娜回敬了亚平一个“冤枉钱”。然后就领着儿子在外面大厅找了一个四人的空位坐了下来。亚平无奈,只好退了包间。
说来也巧,在距离柳娜不远的另一张两人餐桌上坐着彭一飞和欧阳文彬,他们已经来这里半个多小时了。柳娜领着儿子进来的时候,欧阳文彬就注意到了,而柳娜却没有看到他们。欧阳文彬估计,柳娜的老公已经从国外回国,也许就住在这个宾馆里。他想看看柳娜的老公长得什么样。
果然,一会儿柳娜的老公出现了。是挺帅。最主要的是,柳娜老公的脸上放射出一种踌躇满志的光彩,这正是那种事业成功、家庭幸福的男人所常有的光彩。这种光彩,装是装不出来的。像他欧阳文彬,脸上就放射不出这种光彩。彭一飞虽然事业成功,但爱情是失败的,所以,他的脸上也缺少这种光彩。
“你在看什么呢?”彭一飞发现欧阳文彬的眼神儿有些分散。
“看看有没有熟人。”欧阳文彬收回目光。
彭一飞转过头,虽然看到的是柳娜的背影,但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不是柳经理么?”
“是吗?在哪儿?”欧阳文彬一边擦拭眼镜,一边明知故问。
“目标正前方——一家三口。”
“没错,是他们。”
“柳经理的老公在哪儿工作?”
“听说在澳大利亚。”
“好地方。定居了吗?”
“听说是定居了。”
“柳娜为什么没跟着去?”
“不清楚……”
“同住在一座小楼里,你老兄咋啥都整不明白?”
欧阳文彬苦笑道:“不瞒你说,我一年四季把自己关在试验室里,没变成傻瓜就已经不错了。”
“我看这里面有问题。”彭一飞联想起上午柳娜领着儿子匆匆离去的情景坚定地说,“一定有问题!”
“不会吧?”欧阳文彬对彭一飞说的“有问题”心领神会。
“你看他们像是一个和睦的家庭么?”
“你发现了什么?”欧阳文彬颇感好奇。
彭一飞说:“我觉得一个和睦家庭出来吃饭,尤其是还有一个小朋友,气氛应当是很热闹的。你不觉得他们太平静、太沉闷了吗?”
“有道理。”欧阳文彬说,“不过,他们也许是个例外?”
“例外是有的,但他们不是例外。”彭一飞调整了自己的座位,正对着柳娜一家,以便于观察。
“为什么?”
“因为柳娜的老公在澳大利亚。”
“在澳大利亚怎么啦?”
“你看,他们哪里像是久别重逢的夫妻呀!那男的哪里像是刚从国外回来的老公啊!”
“那他们像什么?”欧阳文彬对彭一飞的分析很感兴趣。
“我看他们倒很像是一对讨价还价的谈判对手。”
“谈判?谈什么判?”
“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对人们谈判时的那种讨价还价的表情太熟悉了。”
“本人孤陋寡闻,彭老板能说说谈判是一种什么表情?”
“那是一种斤斤计较、寸土必争的表情,那是一种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表情,那是一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表情,那是一种声东击西、避实就虚的表情……”
欧阳文彬越来越认为,彭一飞是个比较罕见的天才人物。他的许多分析判断,不能说逻辑缜密,天衣无缝,但也绝不是捕风捉影,空穴来风。他似乎有一种在瞬间就能抓住问题要害的超强本领,这种本领的练就,显然要靠天才的支撑和非凡的悟性,仅有一般的经历是远远不够的。
“彭老板果然见多识广。那么,你说他们会谈些什么呢?”
“夫妻间‘谈判’嘛,十有八九是感情出现了危机。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大概是在谈离婚问题……”彭一飞说。
“离婚?”欧阳文彬甚为惊讶,“开什么国际玩笑!”
“一个在美丽富饶的澳大利亚定居的中国男人,常年不回家一趟,一回到老婆身边,就用一种谈判的表情与老婆对话,你说他们不谈离婚会谈些什么呢?”彭一飞振振有词。
“他完全可以谈怎样把老婆一块搬到澳大利亚去的问题。或者谈……”
“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那根本用不着谈,搬就是了。”
彭一飞说得一点不错。此刻,柳娜和亚平正在紧锣密鼓地就协议离婚的有关问题进行最后的谈判。
柳娜已经改变了主意,同意儿子跟父亲生活,但要求壮壮每年必须回国探望母亲一次,如有特殊情况不能回国,母亲有权出国探望儿子一次,费用由亚平负担。亚平接受了柳娜的这个要求。
柳娜当初开办婚介中心的启动资金十万元,是由亚平帮助筹措的。当时有个口头协议,如果中心办得好,挣回了本钱,就还给亚平五万;如果不景气,或是赔了,就不用还了。现在柳娜已经挣回了本钱,表示可以还给亚平五万元。亚平说算了,权当是我替壮壮入的股吧。
至于房产、家具、家用电器等等,亚平表示都归柳娜。柳娜对亚平说,那你也值,因为你有壮壮这个无价之宝。
亚平最后对柳娜说:“也许你不相信,我坚持要壮壮,就是留一个想头,因为壮壮毕竟是我们两人的孩子。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迫于无奈。”
柳娜冷笑道:“行了亚平,我对你还是比较了解的。你这个人,办事干练,有主见,有魄力,不甘人下。你要干的事情,你会千方百计地把它干成。你不可能被人当枪使,所以,我是不会相信你那些‘迫于无奈’的鬼话的。当然,我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我只希望你好好把壮壮培养成人。至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柳娜就起身往外走。亚平领着壮壮跟了上来。这时,柳娜看到了彭一飞和欧阳文彬,他俩起身向柳娜打招呼。
柳娜落落大方,主动向亚平介绍说:“这位是彭老板,这位是军界医药专家。”然后又对彭一飞和欧阳文彬说:“这是亚平,这是我儿子壮壮。壮壮,叫叔叔好。”
“叔叔好!”壮壮说。
彭一飞想说点什么,但柳娜抢言在先:“二位慢用,我们先走一步了。”
柳娜走后,彭一飞和欧阳文彬重新回到座位上。
“文彬兄,看出什么门道来没有?”彭一飞问。
“什么门道?”欧阳文彬说。
“柳娜叫他亚平,没叫他老公?”彭一飞说。
欧阳文彬不以为然:“这也许是个人习惯,并不能说明问题。我倒觉得柳娜急匆匆要走的样子十分可疑。”
“他们吃饭的时间有问题:来得晚,走得早。”彭一飞补充说。
“亚平先生的表情好像也有问题,不像来的时候那么风光,有些灰溜溜的。”欧阳文彬又说。
“柳娜跟我们打招呼是迫不得已,其实她根本不愿见我们。她连我们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恨不能立马从这房子里飞出去!”。
欧阳文彬说:“看来彭老板的判断有点儿道理,也许他们的婚姻是出了问题。”
彭一飞给欧阳文彬斟满酒,然后说:“言归正传,我们还是继续讨论自己的问题吧。”
一听说讨论自己的问题,欧阳文彬的脸上即刻阴沉起来。
“文彬兄,你不觉得再这样等下去是浪费时间也就是浪费生命吗?”彭一飞盯着欧阳文彬的眼睛,十分诚恳地说。
欧阳文彬避开彭一飞的视线,把玩着手中的高脚杯。杯中淡黄色的啤酒不断地升腾起无数个细小的气泡。彭一飞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欧阳文彬的心。
欧阳文彬何尝不知道这样等下去是浪费时间乃至浪费生命呢?他又何尝愿意这样浪费时间乃至浪费生命呢?
欧阳文彬皱着眉头说:“彭老板有所不知,我是身不由己啊!”
彭一飞不以为然:“什么身不由己?你那是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归根到底,你是自由的,谁也无权剥夺你的自由——就像谁也无权剥夺你的发明专利一样!”
“话是这么说,可我毕竟是军人……”
“是军人又怎么样?”彭一飞打断欧阳文彬的话,“人往往把外界的力量看得过于强大,而对自己的力量常常估计不足。其实,人的潜能是巨大的。能否发挥这种潜能,在多大程度上发挥这种潜能,全看对自己有没有信心,能不能冲破那些看不见的束缚。”
“彭老板,我和你不一样。你来去自由,买卖顺心就做,不顺心了就一拍屁股走人。我行吗?我是吃着皇粮搞科研的,我必须接受一大堆纪律条规的约束。”
“不错,我是比你自由。可我的自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我自己争取的!现在这个社会,不能指望别人施舍自由给你,你得自己去争取。”
“谈何容易!”
“按我说的做,就很容易。”
“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带上你的专利,脱军装呀!”
欧阳文彬摇摇头,一仰脖把满满一大杯啤酒全部吞下。
“文彬兄,你要能像刚才喝这杯酒那样对待去留,你就从此飞黄腾达了。可惜,你太优柔寡断,太看重这身军装了,太顾忌烈士子弟的名分了。其实,人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还没有彻底整明白。”
“是啊,我的确是没有你彭老板明白。我也没有你敲门牙的勇气,没有你只身南下闯商海的胆量……”
“你挖苦我?”
“挖苦你干嘛?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文彬兄,你知道咱们俩的根本差别在哪里?”
“我们性格不同。”
“我们俩的确性格不同,但性格差别只是外在的表现,最根本的差别在于我们对人性的理解不同。”
“人性?”
“对,是人性。在我看来,人性是需要也应该充分张扬的,而不应被种种外在的力量所压抑。只有充分张扬的人性,才是真实的、鲜活的和生动的;只有充分张扬的人性,才能发挥出巨大的潜能,也才能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奇迹来;总之,只有充分张扬的人性,才能称得上是一个独立的、完整的和完善的人。”
“彭老板,你大概疏忽了一个问题,人性中有好的东西,也有坏的东西。既然要充分地张扬,那就是全面的张扬——好的东西被充分地张扬出来了,坏的东西也同时被张扬出来了。难道你不怕坏的东西把好的东西给搅和了?”
“既然要张扬,就不能顾忌太多。再说,人同动物的本质区别在于人是有理智的,是可以控制自己的。”
欧阳文彬摇摇头:“人性是一把双刃剑啊,一旦张扬起来只怕是你想控制却控制不了它呀!”
彭一飞也大摇其头:“所以我们俩的差别就在这儿!你处处小心,时时担心,瞻前顾后,裹足不前。而我,就没有你这些拖累。归根结蒂,还是你的人性被深深地压抑了。”
欧阳文彬轻轻叹道:“也许吧!不过,我觉得,人性在压抑的状态下,也不都是无所作为的。因为在人性之上,人还有更高层次的思想。思想是可以驾驭人性的。在思想的驾驭下,人性即使在某些方面受到压抑,也还是能够实现比较远大的目标的。古今中外,在受压抑的境遇下创造奇迹的例子不是很多吗?”
“你要这样说,我就没办法了。但我总觉得像你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不应该是你欧阳文彬的真实模样。你完全应该也能够比现在更潇洒、更有活力!”
“彭老板,谢谢你这样看重我。其实,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我们人人都很普通,人人也都很伟大。关键是看你能否把你的伟大的潜能充分挖掘出来、发挥出来。”
“这正是我所期望的。”
“那你还犹豫什么?”
“你总得让我考虑考虑呀!”
“这话我爱听。考虑就好,考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