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丹走后,邓炜遵照文丹的嘱咐,一口气把奶和糖盐水全部喝光。
说来这奶和糖盐水的作用也真是神奇。刚进屋的时候,邓炜还觉得浑身乏力,无精打采,恨不能立马倒在床上好好地睡一觉。而现在,他觉得精神和体力一下子全恢复了。他知道,这是文丹的力量。
此时此刻,邓炜睡在文丹睡过的被窝里,嗅着散发着文丹体味的幽香,他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有说不出的舒坦和滋润,同时,又有说不出的拘谨和隔膜。他仍然不太相信自己是睡在文丹睡过的被窝里。他看着对面墙上已经指向九点半的挂钟,仔细地推算了一下,如果文丹早上6点起床,那么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半小时。也就是说,在三个半小时之前,文丹就睡在他现在睡的被窝里。这是多么令人陶醉的联想!这是真的吗?这不是在做梦吗?
当然,邓炜十分清楚,尽管文丹和他在同一个被窝里睡过,但是,前后三个半小时的区别是具有本质性的。不过,邓炜已经心满意足了。在这之前,他最大的奢望只是要文丹的一句话:“不管你什么时候离婚,我都等着你。”邓炜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地睡在文丹睡过的被窝里!这跟他奢望的那句话相比,哪个更前进了一步?哪个更具有实质性的内涵?
床头柜上摆放着文丹的照片。这是一幅放大的八寸黑白照片。它镶嵌在一个老式的雕刻有精致花纹的红木玻璃镜框里。在彩扩部遍及大街小巷的今天,已经很少能见得到这种黑白照片了。邓炜对那时候的文丹真是太熟悉了。脸庞比现在略微丰满些,眉宇间平洁光润,没有现在那些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察觉到的细微刻纹;尤其是两只黑黑圆圆的眸子,既深邃无限又清澈见底,既亲近热烈又矜持有度,既平和实在又神圣高洁……
然而,曾几何时,这些十分熟悉的东西渐渐地淡化远去,代之而来的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时隐时现的东西。对于这些东西,邓炜已经很陌生了,把握不准了,常常只有无奈地揣度和揣度的无奈。
邓炜端详着文丹的照片,想着过去的往事和眼前的现实,心中的感慨就像渤海涌起的浪花,一簇簇,一叠叠,一层层……
倏地,一阵难以抗拒的疲劳和困乏侵袭上来,眼皮再也抬不起来了。睡了过去的邓炜,双手依然将镶嵌着文丹黑白照片的红木镜框抱在胸前。他睡得很沉,以致连文丹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文丹从菜市场买回一只乌鸡和两斤排骨,还有一些新鲜蔬菜。她的两只手满满的,用钥匙开门后,一时腾不出手把钥匙取下来;进门后又想着赶紧把鸡和排骨炖上,还惦记着别把邓炜吵醒。所以,文丹一头扎进后阳台,关上门,剁鸡剁排骨。
从文丹钻进厨房到她把鸡和排骨炖上走出厨房,先后用了也就是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应该说动作还是非常利索的。
但是,就在这十分钟的时间里,文丹的房间里发生了一件文丹和邓炜都没有察觉到、更没有想到的事件——梦嘉神出鬼没地用松下掌中宝微型数码摄像机,把邓炜抱着文丹的照片躺在文丹床上熟睡的镜头以及文丹在后阳台炖鸡的背影,一清二楚地摄录了下来。
原来,梦嘉从早上就开始暗中跟踪文丹和邓炜。文丹搀扶邓炜回家的一幕她是看到了的。她远远地跟在后面,待他们走进楼洞后不久,她也跟了进去。原本是想敲门进屋的。只要开了门,她就硬闯进去。她没有指望能够拍到床上镜头,但只要拍到邓炜和文丹在一起,而且是在文丹的宿舍里就行。她的用意是想吓唬一下邓炜和文丹,让他们放老实一点儿……
第一次跟进楼去之后,梦嘉还没有来得及敲门,就听到文丹在门口换鞋准备出门的声音。梦嘉赶紧上到六楼。等文丹下楼后,才轻轻溜出宿舍楼。文丹买菜回来后,梦嘉再次跟了上来。这一次她想好了,一不做二不休,上了楼就敲门,开了门就录像……
梦嘉无论如何没有料到,文丹会把钥匙留在门上。真是天赐良机!梦嘉看了看手表,离下班至少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完全充裕。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到屋里没有一点动静。她决定不敲门偷偷溜进去,兴许还能在床上双双捉奸呢!
梦嘉轻轻地打开门,屋内仍然很静,没有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听到后阳台有沉闷的剁东西的声音。
梦嘉轻轻把门虚掩上,然后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在穿过客厅的时候,她通过客厅的小窗户向后阳台看了一眼,文丹正背对她剁排骨。她轻轻推开虚掩的卧室的门,一幕惊心动魄的画面映入眼帘——邓炜正沉睡在文丹的床上!而且怀中还抱着文丹的照片!
虽然这是梦嘉此次行动所希望看到的理想画面,尤其是她十分希望手中的那台微型摄像机能够拍到这样的画面。但是,这样的画面一旦活生生地展现在面前,梦嘉仍然感到十分刺眼,非常恼火。在最初的一霎那,梦嘉气得浑身瑟瑟发抖,恨不能立即冲扑上去,把邓炜从被窝里揪出来,狠狠地抽他两个嘴巴子,然后再把他的丑态摄录下来……
然而,梦嘉最终强忍着怒火,把邓炜深沉甜美的睡姿和他怀中文丹的照片,以及文丹卧室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边边角角统统囊括于镜头里。走出卧室,她又把客厅摄录了一圈,并透过窗户把在后阳台忙活的欧阳文丹的背影也摄录下来。临出门前,又把邓炜换下的沾有泥土的黑皮鞋和文丹尚未来得及换的绣花红拖鞋也一并摄入镜头。走的时候,梦嘉没有忘记转动钥匙把单元门轻轻带上。
文丹把乌鸡和排骨炖上锅之后,就回到卧室。
邓炜还在沉睡着。文丹轻轻地在邓炜的身边坐下来,仔细端详着邓炜的睡姿。这情景使文丹想起小的时候,在炎热的暑假里,她和邓炜不睡午觉,抓一把面,偷偷溜出家门。邓炜用他那双灵巧的手,把面粉洗成粘粘的面筋,缠绕在一根长长的竹竿尖上。然后邓炜爬上军营大院的围墙,围墙很厚,有四十公分宽,邓炜站在上面一点儿也不害怕,而且还能小跑,还能做出许多惊险的跳跃动作。这一切都让文丹钦佩不已。但是文丹胆小,只能站在围墙下跟着邓炜走。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相互密切配合:文丹用她那双明亮的会说话的眼睛帮助邓炜发现知了,邓炜就像一个冲锋陷阵的勇士,把文丹发现的知了,用他手中的竹竿加面筋统统变成文丹手中的战利品。一个中午下来,面筋用完了,知了也穿了一长串。那时,邓炜就从围墙上跳下来,他们找一个没有风的僻静处,捡来干柴,点燃一小堆火,然后开始烧烤战利品。烧烤后的知了,质酥味香,他们每每吃得满脸满嘴黑乎乎的。吃完之后,他们开始感到疲倦了,但是都不想回家。于是,他们就在草地上躺了下来。邓炜睡得特别快,一躺下就睡着了。文丹则睡不着,她就坐在邓炜旁边看着他睡觉。有时,她还用草的根茎做成一个斗蛐蛐用的小毛刷子,搔邓炜的鼻孔眼儿,痒得邓炜眼还没有睁开就喷嚏不断。文丹常常笑得叉了气。
看到邓炜把自己的照片抱得那么紧,一股从未有过的柔情占满了文丹的心。她情不自禁地欠起身子,屏住呼吸,在邓炜的脸上、唇上轻轻地印了好几个吻。邓炜居然没有醒,只是略微翻了一下身。不过,这就足以使文丹心跳加速,好一阵紧张,红晕漫过脸颊,染遍了她那白皙的脖颈。
文丹对今天让邓炜睡在自己的床上的决定并不后悔。但是,现在若让她再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对自己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和信心。她也许会想别的办法,比如,让邓炜睡在急诊科的观察室里,或是在哪个科的医生值班室休息都行。让邓炜睡在她的宿舍里,并非深思熟虑,她也说不清自己当时为什么脱口就说了出来。不过,有一点文丹是清楚的,同样的情况,换了其他任何人包括彭一飞,她都不可能让他睡到自己的床上。
决定让邓炜来的时候,文丹什么都没有考虑。而现在,文丹却突然意识到,一旦邓炜醒来之后要走的话,还有一个“避嫌”的问题。尽管她和邓炜没有什么,但是,她也不愿让东邻西舍说三道四。那样对谁都不好。所以,文丹在邓炜沉睡的时候,已经把邓炜醒来以后的安排都考虑好了:先让邓炜在她这里吃一顿由她亲手做的红烧排骨和清炖乌鸡。然后趁大家午休之际也就是下午上班之前这段时间离开。
床头的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文丹就急忙拿起话筒。但邓炜还是被惊醒了,赶紧把像框掖到枕头底下。文丹示意邓炜不要说话。
“喂,哪里?”
“丹丹,你柳伯伯醒了没有?”
“妈,还没醒。”
“还能醒么?”
“说不准。不过,我已经跟院领导反映了,让医院从北京请颅脑专家来会诊,钱我们自己掏。医院已经同意了,正在和北京联系呢。”
“对,这个办法好。请专家来,一定得让你柳伯伯醒过来。”
“妈,你就放心吧。”
“下午,我和你妈还有你陆阿姨说好了,要去医院看看你柳伯伯。”
“妈,等柳伯伯醒了以后你们再来看不行么?”
“不行,我们已经说好了。下午一上班我们就到。”
“那你们别挤公共汽车了,打个的过来吧。”
“不用。一飞说,他用车送我们。”
“这点小事儿就别麻烦外人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一飞这孩子非送不可。送就送吧,人家也是好心。”
这时,邓炜突然咳嗽起来,而且连咳了好几下。
“我怎么听到你那里有人咳嗽?”
文丹犹豫了片刻说:“妈,是邓炜。他今天早上为柳伯伯输了400毫升血,身子虚得都走不动了,我把他叫过来炖乌鸡汤给他补补血呢。”
“对,是应该好好补补。邓炜身体不要紧吧?”
“不要紧,放心吧妈。”
“下午我们就去啦?”
“到时候我在医院门口等你们。”
文丹放下话筒,对邓炜嗔怪道:“什么时候咳嗽不行,非得这个节骨眼儿上?”
邓炜笑道:“我也不想这个时候咳嗽,可是……”
“我看你是成心的。”
“你,就是借我一个胆儿我也不敢哪!”
“贫嘴!睡好了吗?”
“说实话,我真想在这床上睡一辈子!”
文丹脸唰地一下红了:“你胡说些什么呀!”然后扭身离开了床前,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别赖在床上了,快起来吧,鸡汤已经炖好了。”
邓炜一听有鸡汤,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迅速起床穿好了衣服,并准备给文丹叠被子。
文丹走过来说:“这个我来,你不知道怎么叠。快洗脸洗手准备吃饭吧。”
不知是饿了还是汤本身做得好吃,邓炜喝了文丹做的鸡汤之后说:“这是本人有生以来喝到的味道最鲜最美的鸡汤!”
“你不会是说反话吧?”
“我怎么说什么你都不相信?这汤味道就是好喝!”
“你知道我这是跟谁学的?”
“不知道。”
“跟我家那个钟点工学的。”
“西淳?”
“对。”
“一个小姑娘有这本事?”
“她做的松蘑鸡更好吃,是她家祖传的。”
“这也有祖传?”
“那当然。中国的饮食文化源远流长,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看来经常跟彭一飞出去吃饭长见识啊!”
“去你的!这跟彭一飞有什么关系?”
吃完饭以后,文丹看了看时间,离下午上班时间还早,就对邓炜说:“你如果觉得休息过来了,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再过一会儿,就该上班儿了。”
“你不是要亲自把我完璧归赵吗?”邓炜盯着文丹的眼睛问。
文丹垂下眼睑:“后来我想,为了避嫌,还是你自己回去吧。”
“你终于想到了避嫌,我以为你的心里真的没有小鬼在打架呢!”
“走吧,没有时间闲扯了。”文丹下了逐客令。
邓炜对文丹的用意心领神会,说了声“谢谢”就出门了。
文丹把邓炜送出门口,回头时才发现钥匙还插在门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