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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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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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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楼》连载

第九章 文彬和柳娜的故事

欧阳文彬早就听说柳娜办了一个婚姻介绍所,而且越办越红火,名扬遐迩。早先,他从未把柳娜的生意同他的生活联系起来。那时,他底气十足,就是打一辈子光棍儿,也不会到婚介所去征婚。在他看来,到婚介所征婚的,不是嫁不出去的老处女,就是娶不进来的老光棍儿,再不就是拖儿带女的寡妇或是死了老婆的鳏夫。总之,条件好的人,不会到婚介所征婚就是了。

如今,欧阳文彬的底气显然不比当年。每当他把自己封闭在实验室里孤独难耐的时候,他都禁不住对柳娜的生意产生一丝牵挂,都免不了把柳娜的生意与自己的生活或多或少或远或近地联系起来。尤其是他研制的新药获得专利之后,第一个想见的人竟是柳娜。

百闻不如一见。欧阳文彬决定亲自到柳娜的婚介所去看看。当然,看看是假,征婚才是真。欧阳文彬突然意识到,自己该成个家了。

应当说,下这个决心并不容易。算起来欧阳文彬有想去看看柳娜的念头已经不止一次了。但都受制于一个思想障碍,那就是他曾在柳娜面前说过的一句话:“你是天底下最没出息的女人!”

说这话的时候,欧阳文彬和柳娜已经偷偷摸摸谈了近一年的恋爱。之所以偷偷摸摸,是因为柳娜的母亲已向女儿明确表示:嫁什么人都行,就是不能嫁军人。妈妈这样做,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避免爸爸的遭遇在女儿身上重演。爸爸在边界自卫反击作战中被弹片击中头颅,手术后失语,记忆也残缺不全。经常挎着把军号在军营里到处逛,吹一些半半拉拉谁也听不懂的怪调。柳娜理解妈妈的苦衷,但是她期待着妈妈回心转意,希望妈妈对欧阳文彬网开一面。然而,偷偷摸摸终不长久,妈妈洞察秋毫,对女儿下了最后通牒。柳娜好象没有更多地考虑就答应了妈妈。她与欧阳文彬相处将近一年构筑起来的感情堡垒,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柳娜相信妈妈,更确切地说,她迷信妈妈。妈妈是生她养她的亲人,她站得高,看得远,她不会拿女儿的命运和幸福开玩笑的。尽管说起来,妈妈反对她与文彬相恋的理由有些迷信,有些偏见,而且对文彬也不公平,但也只能这样了。试想,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她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女孩,妈妈不同意的事情她绝对不做。妈妈不同意她考军校,她就不考。为了省下钱来给父亲治病,她放弃名牌大学不上,悄悄报考了师范学院。小红楼里的叔叔阿姨们没有不夸奖她乖巧的。柳娜把妈妈的旨意不走样地传达给了欧阳文彬。文彬问柳娜:“你的意思呢?”柳娜说:“我的意思就是我妈妈的意思。”于是,文彬就对柳娜气哼哼地说:“你是天底下最没有出息的女人!”

你说人家最没出息,可又时不时地想着去见人家,那你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岂不是更没出息?欧阳文彬对自己说。

柳娜同欧阳文彬分手后,就依照妈妈的安排跟一个在外企工作的部门经理吕亚平恋上了,并且很快喜结良缘。结婚的前一天,欧阳文彬收到了柳娜发来的请贴。那意思是很明确的,就是让他去看看柳娜到底像不像他说的那样没有出息。然而,欧阳文彬没有给柳娜证明自己有出息的机会。后来柳娜的爱情之花结出了丰硕之果,一个虎头虎脑的胖儿子诞生了。于是有一天,小红楼里每家的饭桌上都摆上了红艳艳的喜蛋。平素那么喜欢吃鸡蛋的欧阳文彬,被喜蛋发射出的红色光芒刺得睁不开眼,哪里还顾得上品尝呢。再往后,柳娜的老公出国到澳大利亚工作了,不久把刚满周岁的儿子也带去了,说是让孩子从小就能呼吸到世界上最纯净的空气,接受世界上最好的教育。柳娜的妈妈对小红楼的母亲们说,柳娜很快就要跟老公去澳洲定居啦。小红楼的母亲们私下也交流说,柳娜不嫁军人这条路走对啦。这时,欧阳文彬的虚荣心已呈强弩之末,却仍然嘴硬:“靠老公吃饭有什么出息!”也就在这时,柳娜的妈妈得了急性胰腺坏死,抢救无效,不幸去世。再往后,柳娜没有像人们传说的那样跟老公出国定居,而是辞去了在市妇联的副科级职务,一边照顾只会吹号不能说话的爸爸,一边办起了婚姻介绍所。这时候的欧阳文彬,已经没有心情嫉妒柳娜了,更没有心情说柳娜没有出息了。这时候的欧阳文彬,开始有了要去看看柳娜的念头。但是,一想起对柳娜说过的那句不恭不敬的话,欧阳文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欧阳文彬这些年也没有白吃干饭。当他说柳娜没有出息那句话之后,他心里很明白自己已经被推向了绝路。他的体内迸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劲儿----非要干出点儿名堂来不可的狠劲儿。说人家没有出息,就要向人家证明你有出息。那时,生产经营活动在全军开展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欧阳文彬立下军令状,承包了集团军连年亏损的家属制药厂。柳娜的妈妈当时还健在,并且是家属制药厂里的会计。欧阳文彬要让曾经把他拒之门外的老太太亲眼看看,这个濒临倒闭的家属工厂,是怎样在他欧阳文彬的领导下起死回生的。他要让老太太亲眼看看,把女儿嫁给他这样一个军人到底有什么不好?难道只有能把女儿带出国门的女婿才是好女婿吗?难道能救活一个半死不活的工厂的女婿就不是好女婿?总之,他要让老太太悔不当初,无地自容。当然,光靠赌气是不可能让工厂绝处逢生的。他之所以敢承包家属工厂,自有他的道理。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是不会干的。原来他手中有一个祖传的秘方,治疗妇女月经不调、带下、宫血不止等病症有奇效,而且决无副作用。他的这个秘方已获得了国家发明专利,只要将此药申请到(试用)生产文号,就可以合法批量生产,那时无论是社会效益还是经济效益都将是无可估量的。当然,这一切仅靠个人的力量是难以完成的。必须要有雄厚的资金,有合法的身份,还要有一定的规模。而家属工厂恰恰给他提供了这些条件。于是,他把原先生产葡萄糖的“八一制剂厂”,改名为“幸福制药厂”;又以集团军的名义向银行贷款一百万元。他用这些钱,购进了设备和原料,打点了上下关系,他还走访了当地的几个著名的企业,学习借鉴了他们的管理经验。上帝保佑,一切按照他的预定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药厂从第二季度开始,就能够发出工资,半年后扭亏,一年后偿还了贷款,还盈利三十万元。广大家属职工们终于拿到了工资之外的奖金,个个眉开眼笑,奔走相告。按照承包合同,他也拿到了他应得的五万元提成。为了表彰他的卓越成绩,上级又向他颁发了一万元奖金。他一下子就成了家喻户晓的新闻人物。也就在这个时候,柳娜的妈妈,这个把他拒之门外的老太太,突然暴病不治。弥留之际他来到老太太的床前,试图聆听他期待已久的她后悔莫及的临终忏悔。当时,与他分手多年已经过上幸福生活的柳娜也坐在床边。然而,老太太什么都没说,他一个字都没听到。有一瞬间,他曾心怀不满地这样想,老太太要么病入膏肓,不可救药;要么顽固不化,死不认账。后来,老太太终于合上了她的双眼,而且永远也不准备再张开了。这时他才有所醒悟:人生其实很短暂。想到了人总有死去的那一天,生前还有什么错误不能包容、不能原谅呢?何况对家庭婚恋方面正确与否的认识从来就是一个众说纷纭的话题。在老太太病故的第二年,正在兴旺发达蒸蒸日上的幸福制药厂不得不停业关门。一来是因为中央军委下发了军队不得从事生产经营活动的通知。二来是因为在清理生产经营中,发现负责营销的副厂长在两年多的经营活动中,伙同一名会计贪污公款二十余万元,另有十多万元说不清去向。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欧阳文彬也有贪污行为,但作为药厂主要负责人,其领导责任显然是要严肃追究的。为此欧阳文彬被停职审查,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在这一年多时间里,他一边等着组织的结论,一边继续进行新药的研制。谁知结论没等到,却等来了集团军撤销的消息。人心浮动,他的问题被搁置起来,无人过问。好在他研制的新药再次获得专利,渤海市以及省内外数家制药厂出巨资争购。一夜之间,他的身价强力反弹。高薪诚聘者不时登门,但都被他拒之门外。他依然期望着组织上还给他一个清白。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他的初恋柳娜,想起了被那个已故的老太太棒打鸳鸯散的柳娜,想起了已经过上幸福生活并继续为别人创造幸福生活的柳娜。但是,一想起他曾经对柳娜说过的那句过头话,他就老实得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

为什么动不动就想起柳娜?是想找人家承认当年自己说错了呢,还是想找人家给自己介绍对象?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是啊,他该向柳娜认个错了,同时也该成个家啦!

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欧阳文彬自从对柳娜说了那句气话之后,这么多年来居然看不上一个中意的姑娘。虽然他并没有强迫自己一定要找一个比柳娜强的姑娘,但事实上,他所否定的每一个姑娘都是因为她们或多或少比不上柳娜。他的潜意识里一直在暗暗地较劲儿,一定要找一个比柳娜有出息的姑娘。是不是有出息,成了欧阳文彬选择对象时挥之不去的一条最重要标准。而什么是有出息的标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欧阳文彬偶尔也扪心自问:这难道就是我至今孑然一身的全部理由吗?好像不是。好像还有其它原因。直觉告诉他,好像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好像有许多生活细节和密码被他忽略了。这些被忽略的生活细节和密码,每时每刻都期待着有情人或是有心人去破译和解读。欧阳文彬觉得,他就是那个有情人和有心人。这样,欧阳文彬关注的焦点再一次集中到了柳娜身上。他认为,柳娜虽然唯母亲之命是从,但对他应该还是有感情的。其理由是,当他去探望弥留之际的老太太时,柳娜看他的目光是善良的,温柔的,甚至是多情的----当年他们背着老太太偷偷摸摸谈恋爱时柳娜就是用这种目光同他交流感情的。他觉得,柳娜不是那种把感情恣意挥洒的女子,她不大可能用看他的那种目光再去看别的男人。如果这一点成立的话,那么,她的婚恋速度未免有些快了,快得有些不正常了。这说明,柳娜是在拿自己的婚姻跟他赌气。赌气就说明柳娜对他说的话不是无所谓,进而说明柳娜对他欧阳文彬这个人也不是无所谓。如果这一点再成立的话,那么柳娜的婚姻就不一定像传说的那样美满和幸福。柳娜婚后没有跟老公出国定居,而是主动要求下乡扶贫,这一点就十分可疑,于情于理似乎都说不过去。如果她真爱她的老公或者她的老公真爱她的话,那么她跟老公出国定居便是顺理成章的事。还有,她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子,怎么突然辞职干起了婚介生意?别的不说,她哪来的启动资金?当然可以申请贷款,可她从没做过生意,赔了怎么办?拿什么做抵押?当然她老公可能有钱,可是她老公和儿子既然已经定居国外,何必夫妻分居,让妻子去当红娘赚那几个小钱?

欧阳文彬越是深入思考越是觉得问题的枝蔓繁多复杂,便越是想尽早尽快把它理出个头绪来。这样,他就不能不考虑同柳娜见面的问题,不能不考虑到柳娜的婚介所走一趟的问题。他不仅要看看柳娜的婚介所究竟是个什么名堂,而且还要看看柳娜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想到了这个层次和这些方面,欧阳文彬就无法顾忌曾经在柳娜面前说的那些不恭不敬的话了。无非是自己打自己一个耳光罢了,无非是承认柳娜并非像你说的那样没出息就是了。想到这些,欧阳文彬觉得他要会见柳娜的理由已经十分充分了,再没有必要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了。

欧阳文彬是个想到就要做到的人。他立马找出一张本市晚报,从报纸中缝的若干个广告中发现了“‘勿忘我’婚姻介绍所”,一看经理姓名,正是柳娜。他把柳娜办公室的电话、传呼和手机号码统统抄在了自己的通信录上。然后拨通了柳娜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通了,但是没有人接。

欧阳文彬又要通了婚介所的热线咨询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嗓音十分柔和甜美的小姐。

“麻烦您找一下柳娜。”欧阳文彬本想在柳娜的名字后面加上头衔,但“经理”两个字在出口的一瞬间被锁在嘴里了。

“对不起,我们柳经理不在。”

“去哪儿了?”

“柳经理去做一对新会员的矛盾调解工作,如果您有急事,请打她的手机。号码是……”

“谢谢!”不等小姐说完,欧阳文彬就扣了电话,又拨通了柳娜的手机。

“你好。哪位?”话筒里传来柳娜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而温情。

欧阳文彬鼓了鼓勇气:“是我,文彬。”

沉默。欧阳文彬听得出对方不均匀的呼吸声,受其影响,欧阳文彬也紧张起来:“我打电话到你的婚介所,她们说,你在做调解工作。”

“谢谢你还记得我……”柳娜的声音明显地带有指责和幽怨,但欧阳文彬听来却很亲切。只有曾经很熟悉、很亲密的人才会说这样的话。

“怎么会忘呢。”文彬的心里突然漾满了温情。

“有事儿么?”

“就算是有事儿吧。”欧阳文彬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有事儿就说有事儿,干吗含含糊糊?

“我这儿挺忙,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儿,等我回去再说吧。”柳娜的话语里完全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味道。

“好吧,你忙。”文彬放下话筒。他的感觉不是很好。他开始怀疑先前对柳娜婚姻状况的判断是否准确。他怀疑自己可能有些一相情愿。

这时,他的电话铃声响了。他拿起话筒,话筒里传来了柳娜的声音:“是你吗?我是柳娜。”

欧阳文彬赶紧应道:“是我,文彬。”这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刚才你好象有事儿要说。”柳娜的语气已经没有了公事公办的味道,变得柔情温和。

“是的,我好象有事儿。不、不,我确实有事儿。”文彬发现自己有些语无伦次。

话筒里传来柳娜的笑声,是欧阳文彬熟悉的柳娜那久违的笑声。

“这样吧,我们约个时间,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什么时候都行,看你的时间吧。”

“也好。你等我的电话吧。”

“好吧,就这样。”文彬还想说“谢谢”,可是又被嘴巴给封锁住了。

放下话筒,欧阳文彬异常兴奋。方才失去的良好感觉又重新找了回来,他觉得自己对柳娜的分析判断还是有根据的,并非一相情愿。柳娜一定是觉得她刚才有失礼的地方,才又打电话过来挽回面子。这似乎不单是体现了她职业本身热情细致周到的服务,难道对一个不认识的人她也会这样做吗?大概不会吧。那么对一个熟悉的人会这样做吗?也许会,但说话的语气肯定会有所不同。想到这里,欧阳文彬的心里热乎乎的。热乎劲儿还没过,突然紧张起来:我穿什么衣服去?需不需要把胡子刮刮?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显得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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