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司淼两人共守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我原先准备永远把它埋藏在心里,一直到死也不对任何人讲。我也曾想过,在我即将离开人世的某一天,如果能够联系到你,如果你有幸还活着,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如果联系不到你,或者你不幸死在我前面,那么这个秘密就只好伴着我进入坟墓、化为灰烬了。
“可是现在,我不能不把这个故事提前讲给你听了。因为,眼前发生的事情,使我不忍心不这样做。
“还是从去年的清明节说起吧。你不会忘记那个细雨蒙蒙的下午,我们俩打着伞从烈士陵园出来往家走。路上,我语无伦次地对你说:‘对我来说,你和司淼都很优秀,都值得我爱。而你比司淼更有才气,更有发展前途,我心里其实更倾向选择你;但是,对你和司淼来说,我可能更适合司淼。或者说,我在司淼那里,比在你那里可能显得更重要。所以,我准备嫁给他。’
“当时你很难过,也很不冷静。你发疯似的问我这究竟是为什么?当时我只能用‘爱是没有理由可讲的’话来搪塞你。今天晚上,我试图用一个‘捷足先登’的故事来迷惑你。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明白,这些搪塞和迷惑都是没有用的。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虽然后来又多了一个司淼,但是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唯一。没有十分特殊的理由,我是不会做出让你伤心的选择的。可是,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偏偏在那个节骨眼儿上,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和干扰,它一下子就把我推上了华山一条路。
“就在清明节前不久,我收到了司淼从海岛写来的信。表面上看,这只是一封爱的免战牌。也就是说,司淼将主动退出与你竞争的行列。但字里行间,却透出失意与绝望。这不是司淼的一贯风格。我隐约感到,信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难言之隐。我当时没有过多考虑,就请假去了海岛,见到了司淼。司淼对我的突然到来,表现出了意外的惊喜。但在惊喜的同时,我注意到他的眉宇间凝固和锁定了某种不易察觉又难以排解的忧郁。我让他说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开始他不肯说,到后来,他看我那么固执而坚决地想知道答案,就迫不得已告诉了我。
“你绝对想象不到他告诉我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坏消息。他告诉我,他得了不治之症!听到这个消息,我脑子里闪出的第一个概念就是癌症。我问他是什么癌?他摇摇头说,不是癌。我问不是癌那是什么?当时我的脑子里实在想象不出不治之症除了我们通常所说的癌症以外还会是什么。司淼咬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艾滋病’!我当时一下子就懵了!我简直无法相信司淼说的话。即使让我做一千次一万次大胆的设想,我也不会把司淼同艾滋病画上等号!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呆在那儿,说不出一句话。我是医生,我知道在目前中国,感染艾滋病的几率虽然很低,但绝对数量在逐年增加,而且全国各省市自治区都有艾滋病感染病例报告。等我缓过劲儿来,我就问司淼,确诊了?司淼拿出了检验报告,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艾滋病抗体检查呈阳性。‘我实在是想不通!你怎么会得这种病?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我对着司淼大声责问。
“司淼让我不要大喊,不要激动。我说我不能不大喊,不能不激动。司淼说,你要再大喊大叫,就等于就地把我判了死刑!我这才有所收敛。是啊,在目前中国,人们对艾滋病的认识水平就整体而言还不高,谁要得了艾滋病,谁就会被视为洪水猛兽,人们唯恐躲之不及,祸殃其身。这与判了死刑有什么两样?可是,真要面对活生生的艾滋病患者,谁又能保持心态不乱,处置坦然呢?更何况,你面对的是一个你在感情上已经深深投入的人,而且很可能是一个你将要以身相许的人!
“我终于能够平静下来问司淼:‘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司淼说:‘这世上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好人倒霉的事情也屡见不鲜。我就算其中的一例。’大约半年前,我出岛送复转老兵。正赶上一起车祸,受伤的是个怀孕的妇女。当时,围看的人很多,就是没有人上前救助。肇事司机不知逃到哪里去了。那妇女躺在地上,流了很多血,已昏死过去。我上前摸了摸她的脉搏,还有微弱的心跳。我立即把她抱了起来,准备截一辆出租车去医院。可是截了几辆车都不停。这时,旁边不知谁说了一句,附近有一家私人诊所,水平还不错。不如先抢救,然后再转院。我觉得这也许是个挽救生命的好办法。就把妇女直接抱到了那家诊所。由于失血过多,到了诊所之后妇女已经休克了,急需输血。我是O型血,当场就给那位妇女输了400毫升。诊所那位大夫还算负责,看到妇女生命垂危,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后,就和我一起把妇女送到医院去了。胎儿虽然没有保住,但那位妇女得救了。这件事情本来就过去了。不曾想半个月前,我突然感到浑身无力,发低烧,厌食,淋巴结肿大,吃什么消炎药都不见效。我从来不曾有那种无精打采的感觉,就请假出岛到医院做了检查,结果一查血发现艾滋病抗体呈阳性。开始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个事实,以为检验有误。重新查一几遍,还是呈阳性。我不得不相信我确实感染了艾滋病病毒。医院对此非常重视,立即把我的所有情况都控制起来。并对我的病因进行追踪调查。我说我是军人,绝对没有发生任何性接触之类的问题。医生又问我近一年乃至近几年来有没有过输血记录或是接触过血液生物制品,我马上就想到了那个私人诊所。我把这一情况告诉了医院。医院立即通过有关部门,对那个私人诊所进行了紧急调查。虽然当时没有查出艾滋病毒,但是私人诊所的疑点不能排除。由此引发了全市乃至全省规模的艾滋病病毒检疫调查。我想你们医院也该接到这方面的通知了。’司淼说得不错,我们医院当时接到了地方卫生防疫部门的通知,让我们密切关注这方面的动向。为了防止社会上不必要的恐慌,这项监测活动采取内紧外松的形式。司淼还告诉我,他已同地方那家医院达成了双向协议:院方为他严守病情秘密,他定期到医院接受病情跟踪调查。此外,司淼还向医院承诺,决不同任何人发生性关系。就在这种情况下,司淼给我写了那封退出恋爱角逐的信。
“一次救死扶伤的高尚之举,却招来了葬送一生幸福的灾难之祸!说起来有谁会相信呢?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活生生的事实!
“在听了司淼的叙述后,我为司淼的高尚品格所感动,同时也为他的不幸遭遇而难过。我当时什么也没想,心中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我要同司淼结婚!我把这个决定当场告诉了他。司淼说我疯了,说我不能感情用事!说我对他的好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但是,结婚万万使不得!就是把他杀了他也不同意和我结婚!我说,我主意已定,现在就结婚,马上就结婚!我没有再跟司淼商量,就找到司淼的指导员,把我要同司淼结婚的打算给他讲了。指导员很高兴,积极帮我们张罗结婚事宜。因为第二天是清明节,我必须回来扫墓。就暂时离开了海岛。清明节过后的第二天,我就带着医院政治处开出的结婚证明回到了海岛,与司淼结了婚。
“现在回想起来,我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我当时以为,司淼已经很不幸了,我不能在他最不幸的时刻离开他。他是无辜的受害者。他不应该承受原本不属于他的一切不幸和重负。而我唯一能够给予他的就是我的爱。我以为我同司淼结婚以后,他的心情会好受些,至少他没有因为染上不治之症而失去我。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想错了。我只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替司淼着想,而没有站在司淼的立场上替他着想。我的想法和做法实际上不仅没有减轻司淼的痛苦,反而越来越加深了对他的伤害。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此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这是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早知道我同她结婚,会给他带来那样沉重的心理负担,会造成那样不可挽回的悲剧发生,我说什么也不会那样做呀!所以,司淼的死,实际上是我把他逼的!
“结婚后的最初几天,司淼脸上还有些笑容。但是,这笑容很快就被沉默、苦恼和忧郁所覆盖。他的情绪一天不如一天,有时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无论我怎么安慰他,都没有效果。终于有一天晚上,司淼对我说:‘文丹,我们离婚吧!’我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他作出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是,我要同司淼结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对司淼说:‘既然我选择了同你结婚,我就不会半途而废。你只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一天,我就是你的妻子。’司淼说:‘你这是怜悯我,不是爱我!’我说:‘我对你是不是爱,你心里最清楚。用不着说这些话来气我,说了我也不会生气。’司淼恨巴巴地说:‘那我干脆去死算了!’我气得哭了起来,我也气汹汹地说:‘不要以为就你不怕死!你要去死,我就陪你一块儿死!’司淼不说话了,不一会儿他便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儿哭一边儿说:‘文丹,我求求你,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你就让我一个人去承受痛苦吧!干吗还要陪着我一块受苦受难呢?你这样陪着我受拖累比让我死还难受你知道不知道?’我说:‘司淼,你错了。我陪你是我心甘情愿的,在我看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怎么是受苦受难呢?’司淼马上说:‘文丹,你是一个有知识的唯物主义者,明明是我在拖累你,你怎么不能面对这个最基本的事实呢?明明是没有任何幸福可言的婚姻,你为什么非要说是幸福呢?’我已经被司淼气得不想再争论下去了,我只好说:‘就算是拖累,我认了!就算是痛苦,我也认了!’说完之后,我就再也不理他了。我们的新婚蜜月,就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度过了18天。18这个数字,现在被很多人信奉为最吉利和最运气的数字,但是就是这个所谓最吉利最运气的数字让我记住了一个最不吉利和最不运气的日子!
“就在我和司淼新婚第18天的傍晚,海上刮起了八级大风。司淼的连队突然接到当地渔民的紧急求救电话,说有一条渔船因发动机故障,被大浪冲到了海岛附近的一块礁石上,船体撞裂进水而沉没。船上的六个渔民一个下落不明,五个被困在礁石上,随时面临死亡的威胁。当时连队的干部战士除了站岗执勤人员几乎都去参加抢救遇险渔民了。指导员考虑到司淼正在度蜜月,特意让他留下来陪我。但是他不声不响地也去了。只是他在去之前回到宿舍看了我一下。他用一种我既熟悉又陌生的柔和而亲切的目光看着我,告诉我连队正在组织抢救遇险渔民,他是副连长,在这个关键时刻不能后退。我说,你去吧,注意安全。他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儿的。临走时,他与我相隔一段距离象征性地拥抱了我一下,我只觉得他的不知哪个手指在拥抱的时候轻轻地碰了我一下。这是我们结婚以来最亲近的一个动作。在这之前,我们吃饭的碗筷都是分开的,我们用的所有物品都是分开的,我们的肌肤从来没有碰过一下,每天晚上睡觉,他都是在拼凑起来的椅子上铺上褥子独自睡的。这是他答应和我结婚而提出的唯一条件。如果我不答应他这个条件,他就要向组织公开他的病情,拒绝和我结婚。
“司淼走了以后,我的心情一直无法平静,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儿。司淼临走前的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柔和而亲切的目光老是在我眼前闪来闪去。他在向我暗示着什么?又在向我述说着什么?蓦地,一个可怕的念头闯入我的脑际:他该不会去‘赴死’吧?这个念头一经产生,就死死地纠缠着我,主宰着我。我被这个念头折磨得实在受不了,就让一个执勤的战士引路也来到了海边儿。指导员见到我,感到非常惊奇,问我为什么不待在家里好好陪司淼。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说:‘司淼不是来抢救遇难渔民了吗?’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被一种极大的恐惧所笼罩,我的泪水已盈满眼眶,我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指导员听说司淼也来到了现场,就问刚从抢救一线下来的战士,看没看到司淼副连长。那个战士说,看到了。指导员说,你去告诉司副连长,说我命令他马上撤回来!那个战士很快就消失在黑夜里。大约过了一刻钟,那个战士回来报告说:‘司副连长听说还有一名渔民下落不明,又返回去寻找那个渔民去了。’‘混帐!你没有传达我的命令?’‘我传达了,司副连长说,救回那个失踪的渔民就回来。’
“听到这句话之后,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情绪,当场就失声痛哭起来!指导员立即走到我的身旁,安慰我说:‘司淼不会有事儿的,他的水性在连里是数一数二的。再说,他的名字起得多好啊!“司”有操纵驾驭之义,“淼”为洋洋大水之貌,二者连在一起就是驾驭大海。你想想,一个能够驾驭大海的人还会出事儿吗?’
“不管指导员怎么安慰我,我心里已经有数了,司淼是不可能再回来了。结果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半个小时过去了,司淼没有回来;一个小时过去了,仍没有司淼回来的消息。指导员也沉不住气了。他亲自带领十名全连水性最好的战士,驾驶着补充给养的快艇,驶向出事的礁石。快艇打开探照灯,围绕着礁石由内向外转了一圈又一圈,不断扩大着搜索的范围;指导员和战士们一方面瞪圆眼睛注视着海面,一方面使尽全身的气力,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司淼的名字。他们多么希望看到司副连长的身影,多么希望听到司副连长的回应啊!但是,映入他们眼帘的除了汹涌的大海还是大海,灌入他们耳际的除了滚滚的涛声还是涛声……”
讲到这里,文丹仿佛耗尽了浑身的气力,再也讲不下去了。
邓炜完全听傻了眼。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在这烟波浩淼的大海下面,会埋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故事!更没有想到,在这个骇人听闻的故事里面,他的好朋友司淼、他的心上人文丹,竟扮演着悲天恸地的凄惨角色!而且,这个角色,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只能由他们自己知道,永远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不能也不可能向世人述说。他们将陪伴着这个痛心的故事和凄惨的角色苦度终生!他们将承受世人难以想象和承受的种种苦难与不幸!
“文丹,对不起!实在对不起!”邓炜想了半天,觉得现在能说的只有这句话。
“你说什么呀!”
“文丹,你应该早些告诉我这些。别人你不相信,对我你总该相信吧?”邓炜语重心长地说。
文丹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要早告诉我,刚才我就不会那样做了……”
“是我愿意的,和你没有关系。”
“你可以这样安慰我,可我的良心无法原谅我自己!如果我现在和梦嘉离婚了……”
文丹打断邓炜的话:“邓炜,听我说,刚才的事和你离不离婚没有一点关系,你不要把它看得太重。说心里话,我早就想给你了,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人生在世,两情相悦,就是一种缘分,就是一种幸福,就是一种默契,不一定非要在一起不可。就说柳伯伯和我婆婆吧,柳娜告诉我,他们相爱了一生,但是最终并没有生活在一起。他们不也挺好吗?”
“可是,对他们的苦衷,我们究竟知道多少?”
“苦和甜只是相对的。拿我来说,大家只看到了我守寡痛苦的一面,却不知我也有快乐的时候。我的这种快乐,别人可能理解不了。每当我想到满世界的人都把我当成可怜的寡妇,唯独我自己知道我是姑娘的时候,我心里除了酸酸的痛楚之外,还时常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和优越感。”
“可是文丹,难道你不明白你的这种神秘感和优越感太脆弱、太狭隘、太凄凉了吗?”
“我当然明白。但是,明白又能怎样?难道明白就能改变这一切吗?”
“至少不会因为严守了一个世人都不知晓的秘密而凄凉地孤芳自赏吧?”
“所以说,我的体会别人理解不了。”
“问题就在这里。你总把你的理解看成是这件事的唯一正解。殊不知同一件事情在不同人眼里还会有多样的解释。就拿你和司淼的故事来说,如果你一辈子不向世人公开这个秘密,那么事实上就等于没有这个秘密。无人知晓的秘密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那么把秘密告诉别人,秘密还能称其为秘密吗?”
“照你的逻辑说,所谓秘密,实际上是一个无法自圆其说的悖论:不告诉别人等于没有秘密;告诉别人就不是秘密!如此说来,秘密不就成了一个空壳儿吗?所以我认为,秘密只有被人知晓,它的价值才能真正体现出来。就像今天你把秘密告诉了我,这个秘密的价值才得以体现一样。”
“我把秘密告诉你,和告诉世上所有的人是不一样的。”
“那也只是秘密存在范围的大小不同,其实二者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当然有本质区别。告诉了你,我的秘密还是秘密,我的神秘感和优越感依然存在;而告诉了世人,我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我的神秘感和优越感也就不复存在了。”
“可是文丹,你不觉得秘密一旦被第二个人知道,它就有可能很快被第三个人、第四个人乃至更多的人知道吗?”
“我不允许你这样做。”
“至少我得告诉你的婆婆。”
“那也不行。”
“她对你太不理解、太不公平了。”
“无所谓的。”
“你无所谓,别人还能无所谓吗?”
“邓炜,你谁也不能告诉。”
“为什么?就是为了保留你那说不清的神秘感和优越感吗?”
“就算是吧。”
“算了吧,文丹。如果只是为了你自己的那点儿神秘感和优越感,我想,你是不会把这样一个骇人听闻的秘密严守到今天的。你从来就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你是在为司淼严守秘密啊!你是宁肯自己吃苦也不能让别人受半点儿委屈啊!世上诞生你这样的人,真是大自然的一个奇迹和造化!在你这样的人面前,我本来是无话可说的。”
“那就别说了。”
“但是,今天我非要说不可。因为,在司淼牺牲的问题上,你无意中犯了一个善良的却是可怕的错误。这个错误不纠正,你会一辈子不得安宁!”
“什么时候学会耸人听闻了?”
“文丹,我不是耸人听闻。我是在跟你说一个事实!你听着,好好听着。你不能武断地认定,司淼的牺牲有‘自杀’的嫌疑。那充其量只是你的一个判断,非常主观的一个判断,非常缺乏依据的一个判断。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你的这个判断,实际上把司淼一生做人的行为准则和道德标准都给否定了!而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你这样判断的唯一理由是,司淼为了爱你,为了使你过上正常女人的生活,他不惜牺牲自己来换取你的婚姻自由。我承认,司淼在同你结婚以后,因为不能给予你正常男人的爱深深地苦恼过,自责过,甚至绝望过。但是,司淼是一个思想道德情操十分高尚的人,他排解苦恼和绝望的做法,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相信并肯定,绝不会是自杀。自杀是最自私、最无能的人的最愚蠢的行为!司淼怎么可能会那样做呢?难道司淼真的相信,他自杀了,你欧阳文丹就解脱了?他要真想让你解脱,向组织公开他的病情是最简单不过的办法,根本用不着自杀。他之所以没有向组织公开病情,那是因为司淼太了解你了,不了解你他就不会同你结婚了。他知道你是大自然造化的天使一样的女人,你决定要做的事情,任何人都是阻拦不住的。他也知道,他要自杀,对不起的第一个人就是你!他怎么会自杀呢?文丹,你听着,司淼牺牲那天晚上的行为应该像我这样理解和解释:司淼知道自己的有生之年已经不多了,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想多为党和军队做点贡献,多为人民群众做点好事。所以,当他听到渔民遇险的消息以后,尽管指导员照顾他不让他去抢险第一线,但是他还是悄悄地去了。当然,他是去抢救渔民,而不是去自杀。助人为乐,救死扶伤,这是司淼一贯的行为准则。否则,他就不会因抢救一个孕妇感染上艾滋病了!临走前,他同你保持距离的那个象征性的拥抱,的确包含了‘可能永别’的意义,但这仍然不能解释为是去自杀,而是他对抢救渔民危险性的一个预知和准备。这就如同一个战士在即将奔赴战场之前同他的亲人拥抱时的心情是一样的。你能说战士奔赴战场是去自杀吗?当他听说还有一个渔民下落不明时,他没有听从指导员的命令,而是义无反顾地继续在茫茫大海中寻找失踪的渔民。这是多么可歌可泣的英雄行为!这是多么忘我无私的牺牲精神!文丹啊文丹,你还是司淼的妻子呢,怎么连这一点都想不到?怎么会一准认定司淼是去自杀呢?难道司淼当时置下落不明的渔民的生命安全于不顾,心安理得地离开抢救第一线才是正常的应该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个人就不是司淼了!”
“邓炜,别说了!”
“我要说,我就要说。文丹,的的确确是你错了!”
“我知道错了!我真是昏了头……”文丹一头扎在邓炜的怀里,顿时哭成了泪人儿。
邓炜抚摸着文丹的秀发,看着怀里泣不成声的文丹,心里像针扎似的疼痛。记得小时候,文丹受了别的男孩子的欺负后,哭着跑到他的跟前祈求庇护,他就像大哥哥一样守护着文丹,文丹很快就不哭了。想到这些,邓炜觉得他的眼睛也开始潮湿起来。但是他努力告诫自己:一定要挺住!
“邓炜,你知道吧,我现在真是太高兴了。”文丹突然抬起头,对邓炜兴致勃勃地说。
“高兴?”
“司淼牺牲以来,我一直在沉重的思想压力下生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
“我明白了。”
“什么?”
“你拒绝一切与司淼有关的采访和活动,就是因为……”
文丹点点头说:“是啊。你知道吧,过去一想起司淼的死,我就闷得透不过气来。我哪有勇气到处说呀!现在好了,我解脱了,彻底解脱了,心里一下子亮堂了。”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太善良了,太怕司淼受伤害了。”
“这好像不是答案。”
“这就是答案。”
“我要是善良我怎么会把司淼往坏里想?”
“你那不是往坏里想,你那是往好里想。只有心地善良的人,才会想到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来爱对方。”
文丹不说话了。她觉得邓炜的话也许是对的。
“今天晚上不要回去了。”文丹在邓炜的怀里喃喃道。
“不回去好么?”邓炜反问。
“好。”文丹继续往邓炜的怀里拱。
“你说好那就好吧。”邓炜紧紧地搂住文丹。与此同时,他在想,文丹的这个可以称得上是惊天动地的秘密,他可以不告诉别人,但是不能不告诉方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