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炜终于明白,司淼牺牲对他心理最大的冲击,不是世界上少了一位可敬可佩的至交,而是多了一位可凄可惨的寡妇。
明白了这一点,对邓炜来说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首先,邓炜开始检讨自己,认为不能再堕落下去了。文丹在那边备受煎熬,他在这边自甘堕落,其良心何在?这简直就是罪过!其次,邓炜有了悔改之心。他打算跟梦嘉离婚。回首往事,邓伟认为自己犯过很多错误,但是最大的错误莫过于同梦嘉结婚。无论是家庭地位、志趣爱好、思想观念,生活习惯等等,他同梦嘉都极不般配,极不协调。他断定自己哪根神经出了毛病,否则,何以如此迅速地同梦嘉结了婚?再次,同梦嘉离婚后,他要娶文丹做妻子,拯救文丹于苦海之中。
如果说上述想法,在彭一飞没有当面叫板之前还有些似是而非或是模模糊糊的话,那么现在可以说已经比较确实、比较清晰了。这样,邓炜便有了紧迫感和危机感。看得出,彭一飞是个言必行、行必果的人。对他丝毫不能疏忽大意。
邓炜对他的想法也进行了论证。在邓炜看来,同梦嘉离婚是个非常简单非常顺茬儿的事情。像梦嘉这样有钱有势有事业有模样的女人,本来可以嫁给一个有头有脸的男人,嫁给他纯属误会。至于娶文丹做妻子,根本无须论证,简直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在一个星期六的早上,邓炜晨跑回来之后,对坐在梳妆台前化妆的梦嘉说:“梦嘉,你觉得我们俩这样过下去有意思么?”
不知是因为梦嘉对化妆十分投入,还是因为梦嘉对婚姻过于自信,或者因为邓炜提出问题的口吻、方式和场合钝化了她的知觉,她竟没有听出邓炜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梦嘉对着镜子用小镊子一根儿一根儿地修整着眉毛。
“我是说,咱们干脆分开算了!”
这次听清楚了。梦嘉的握着唇线笔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分开?”
“对,分开。”
“你是说离婚?”
邓炜默默地点了点头。
“离婚?”梦嘉尴尬地冷笑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太意外、太突然了,一点儿过渡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梦嘉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梦嘉立马想到他们单位有一对年轻夫妇,三天两头吵架,一吵架就要离婚。可是双方的本意并不是真正要离婚,而是把离婚作为降服对方的重磅炸弹。吵架过后也就不了了之了。邓炜是在两人风平浪静、和平共处的情况下提出离婚的,这就不能不使梦嘉感到问题的严重性。
梦嘉太自信了。她从没想到她的婚姻会走到离婚这一步,更没有想到首先提出离婚的是邓炜!在她看来,即使要离婚也是她梦嘉首先提出,根本轮不到你邓炜的份儿!
想到这一层,梦嘉不禁有些恼怒。但是,她压住了心中的怒火。她认为现在还不是发怒的时候。究竟是什么问题还没有搞清楚呢!她努力掩饰自己,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一边继续化妆,一边思考对策。
梦嘉已经习惯了居高临下看待邓炜,就好像她已经习惯了在舞台上用以我为中心的视角看待观众一样。在这种视角下,她的感觉是超我的,思路是清晰的,语言是流畅的。然而此时此刻,邓炜冷冷的一句要与她分手的话,便让她的感觉一下子找不到北,思路陷入混沌,语言发生堵塞。更要命的是,她不得不改变视角,不得不对邓炜刮目相看!
“你有这个想法多长时间了?”梦嘉的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但是表面上显然很平静。
“这很重要吗?”邓炜问。
“很重要。”梦嘉说。
“我觉得这跟时间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梦嘉似乎找到了一点头绪。
“什么关系?说说看。”
“你要是刚刚产生这个想法,很可能是心血来潮;你若早有这个想法,说明你已经深思熟虑了。”梦嘉的感觉开始好起来。
“心血来潮怎么样?深思熟虑又怎么样?”
“要是心血来潮,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因为说不定你明天又后悔了;要是深思熟虑嘛,我倒是可以考虑你的意见。”梦嘉发现自己依然强大,邓炜的意外将军并没有改变他们之间的俯仰地位。
“那你就权当我是深思熟虑吧。”
“婚姻不是儿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能权当呢?”
“其实,你最清楚,我们的婚姻一开始就是儿戏!”
“放屁!”清脆的骂声从梦嘉嘴里吐出来依然不像是骂人。邓炜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梦嘉时的情形。不知怎的,一股热流从心底淌过,邓炜居然有些心虚。但是,离婚的崇高目标鼓舞着他变得又坚强起来。
“你以为我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儿戏!亏你说得出口!”梦嘉的语调依然动人,而邓炜已经铁定离婚心肠。
“正是因为你不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而是市委书记的女儿,是著名的舞蹈家。我呢,什么都不是。所以,我们的婚姻显得既不协调,又滑稽可笑。”
“放屁!你自己瞧不起自己是你的问题,你不能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
“我并没有退却责任。我只是想活得自由一些,舒畅一些,真实一些。”
“奇谈怪论!你现在不自由吗?不舒畅吗?不真实吗?”
“你说呢?”
“我看你比谁都自由、都舒畅、都真实!”
“那是你的看法,反正我觉得不自由、不舒畅,尤其是不真实。”
“奇谈怪论!”
“梦嘉,你说句心里话,你不觉得我们生活在一起很别扭么?”
“我从来没觉得别扭,没有!”
“可我觉得别扭,非常地别扭!回到家没有一点归宿感和温馨感,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活力,你说,这哪像个家?”
“是不是你妈又催你要孙子了?你就拿离婚来要挟我?”
“没有的事儿。”
“我不是说过了吗?三十五岁以前不要孩子!”
“离了婚,你一辈子不要孩子也没人管!”
“我现在不要孩子是为了事业,我可没说一辈子不要孩子呀!”
“这和要不要孩子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
“刚才不是说了吗?和我们俩不协调有关系。”
“你可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
“不明白。”
“告诉你姓邓的,你想离婚,就老老实实把真实理由说出来,别拿这些小儿科的把戏糊弄我!”
“要说的都说了,我糊弄你干吗?”
“说吧,又看上哪个女人了?”
“胡说!没有的事儿!”
“要不就是哪个女人看上了你?”
“神经病!”
“你才神经病呢!结婚没几天就离婚,我怎么瞎了眼看上了你?”
“对了。这话说对了。像你这样有身份有地位要什么有什么的女人,怎么会看上我这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傻大兵?不光你想不通,我也想不通。而且,所有外界的人都想不通。”
“要离婚了就说想不通?结婚前你怎么想得通?做爱的时候你怎么想得通?”
邓炜没想到梦嘉会来这一手,话到喉咙被卡了一下,然后无奈地说:“我……我那是让你逼得没有办法!”
“我逼的?一个男子汉说出这样的话不觉得可笑吗?别忘了主动权掌握在你手里呀!你完全可以不做呀!赚了便宜还卖乖,简直是超级流氓!”
“不跟你罗嗦了!反正我要离婚!”
“我就知道你整天扒拉女人的裤子没有什么好事儿!告诉你,离婚我不怕。但是,不能你说离就离。我要进行调查,我要把那个臭不要脸的骚娘们儿揪出来示众,然后再离婚!”
“随你怎么查好了,反正我离婚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邓炜毫不示弱。
“你甭嘴硬,咱们走着瞧!”
“好吧,你什么时候调查完了,认为可以离婚了,就打电话通知我。”邓炜边说边收拾自己的衣物。
“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是我说的!”
“滚!快滚!永远别再回来!”梦嘉抓起梳妆台上的一瓶进口“资生堂”润肤水,狠狠地砸向邓炜。
邓炜眼疾手快,在润肤水砸到身上的一瞬间抓住了那个精致的小瓶子,然后说:“还是省着点儿吧,这可是一百多块钱呀!”
梦嘉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扑在床上哭了起来。
邓炜提着旅行包,逃也似的走出市委宿舍大院,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顿觉心胸豪爽,意气风发。他这才深深意识到,离开这个家,他已经渴望已久了!自由的空气对他来说,真是太宝贵了!
邓炜打的回小红楼。路上,邓炜想到了两个问题。一个是要不要把今天的事情马上通知文丹,让她好有个思想准备。听梦嘉的口气,好像她知道点什么。尽管邓炜心里非常明白,他和文丹之间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证据的东西掌握在梦嘉手里,但是让文丹知道这件事总归比不知道要主动一些。另一个问题是回家对妈妈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