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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太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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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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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小西山》连载

第二章 百年大龙潮逢艳遇 小龙女一丝不挂

爷爷董希录是兄弟六个当中的老大。

他八岁时,稚嫩的肩膀过早地挑起了家庭重担。

每年,他在四个姑父的帮扶下,耕种南山头的二亩薄地。

他干不了重活,牵套、扶拉耙、点种、间苗、拔草等都是他的活儿。

他读不了私塾,把田野当校园,拜土地和节气当先生。

谚语和农经是他的课本,二亩薄地是他的练习簿。

铁锨、头、雨水和肥料是他的笔墨纸砚,庄稼是他的文章和作业。

每年的秋天,大囤子满来小囤子流,就是他的考试成绩。

十一岁时,爷爷“私塾”毕业,成了个响当当的庄稼把式。

五个兄弟一天天长大,一树肥蚕吃光了桑叶,靠南山头的二亩薄地,已经无法糊口。爷爷对太爷说:“爹,我要到王家崴子,去给东家扛活。”

太爷咳嗽半天吐了一大口血痰,喘息着说:“你去扛活,只能当个小半拉子长工,挣那点粮食还不够耗子填洞磨牙,在家里种点地够年吃年用先将就着。我顶多活个三年两载的,我死了,你的五个兄弟也长大了,日子就好过了。”

那一年正月十七收拾供桌,第二天三更时分,十二岁的爷爷走出家门。

他怕被“鬼打墙”缠腿,不走董万全家门前犯邪的坎子,走沙湾底北头。

他手拿老镢头,边走边劈几下,让穷神恶鬼不敢近身。

他不去龙潭山当胡子,也不去复州城吃粮当兵,更不去山上占地开荒。

他铁了心去东北海对岸的王家崴子,给东家当长工。

财主王富耕是个秀才,善举远近闻名。

他家粮食多耗子少,粮仓内从来不储陈粮,都用来接济穷人,灾年全部开仓赈灾。他不防贼但是防火,每年秋天刮大风,晚上亲自到场院上看场。

有一天晚上来了个偷粮老头,装了半口袋苞米扛不到肩上。

他不去捉贼拿赃,却保证老贼把粮食慢慢地托到肩膀上。

老人趔趔歪歪地走不稳,他在身后悄悄地扶着。

到了老头家街门口,他才松开手,悄悄地离开。第二天他亲自赶了马车,把几麻袋粮食送到了老头家里。善有善报,他活到一百零一十岁善终。

爷爷过了沙湾底来到北海边,顺着潮印子,去往东北方向。

对面蒙胧的北大山,像要饭的“狗岱子”坐在天根下,低头画孙悟空。

他蜷起的那条腿,成了小顶子山,伸进海里的那条腿,成了王家崴子。

爷爷翻过几道石棚,过了龙王庙,沿着漫长的海滩绕过东北海。

自古以来,“三道礓”就是过往渔船的索命之处,退大潮时也深藏不露。

此处无风也起浪,五冬六夏不晌不夜,“哗哗”的波涛声响个不停。

岸边的悬崖、沙丘、树林子和他做伴,潮水叨叨咕咕地和他唠嗑。

他天亮时过了吴屯和北亮子,来到王家崴子,才刚刚半头晌。

他按高大的门楼估摸着,找到东家门前,敲门向管家说明来意。

管家见一个小孩子来当长工,让他吃完饭赶紧回家。

东家坐在正屋喝茶,把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破例把爷爷叫到屋内。

东家熟读《四书》《五经》,会写八股文。

和董克坏一样,他也是参加乡考屡试不第,他爹花钱买了个秀才名分。

他即使雇用长工,也要进行苛刻考试。

他的录用标准是:肯出力不出冤枉力,人勤快脑子更勤快,会干活还得出活。

他的分配标准是:好饭给有道道的人吃,好酒给豪兴的人喝,有钱给能挣钱的人花。

东家考长工,眼里虽然有活,不会谚语也不用,会谚语眼里没活更不用。

做他的长工,比他考秀才还难。

东家问:“你为什么给我当长工啊?”

爷爷说:“好饭给有道道的人吃,好酒给豪兴的人喝,有钱给能挣钱的人花。”

一个孩子知道他的用人标准,很让东家高兴:“你走这么远的道累不累?”

爷爷说:“不累。”

东家问:“真不累吗?”

爷爷说:“唱曲儿得有口好嗓子,挑担得有副好肩膀子,走道得有双好脚掌子。走道都累还能干活吗?”

东家问:“你背把镢头不镢头斧不斧子的家什干什么用?”

爷爷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手巧不如家什妙,家什妙不如常舞弄。”

东家说:“你舞弄舞弄给我看看。”

爷爷眼里有活,进院时看见劈柴垛旁边,有一块没劈开的榆树疙瘩。

榆树疙瘩又艮又硬,是东家录用长工的隐形考试,几个长工都没劈开。

爷爷竖起树疙瘩,先截断疙瘩结,再顺丝撬缝。

老镢头刃窄背厚,撬硬疙瘩头得劲。

“乒乒乓乓”一阵响,他把榆木疙瘩劈成一堆半子,整齐码垛。

猪圈旁边,有一堆冻成砣没刨开的猪圈粪。

爷爷先掏空再刨顶,一会儿工夫,把一堆冻粪砣刨成了散坷垃。

东家有一头狡猾的坏驴,抹笼头像蹭痒痒,跳槽像鲤鱼跳龙门,抓回来打不死还跑,经常把人踢坏咬伤。它把牲口棚当客栈,愿意来就来愿意走就走。

坏驴刚回来,就傲慢地撕开仓子,旁若无人“噶蹦噶崩”啃苞米穗子。

听了爷爷的口令,坏驴顺从地走过来,蓝汪汪的大眼睛温和地看着孩子。

爷爷从墙上摘下一根绳子,熟练地结成一副笼头。

坏驴主动伸过硕大的脑袋,刚要转身尥蹶子,笼头已被小孩戴上了。

它刚要把小孩一头撞翻,已被小孩栓在枣树上。

它猛地甩头、摆动脑袋,抹不下笼头也能拽开缰绳。

它不但没得逞,还被笼头拽了个趔趄跪在地上。

坏驴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前拉后拽,越挣笼头勒得越紧。它尥蹶子放屁连蹦带跳,一条前腿绊在缰绳上,勒得脖子喘不过气,乖乖地向小孩认输。

东家想让小孩吃顿饭,奖励二十斤苞米背回家,十四岁再来当小半拉子。

他把正在扫院子的爷爷叫进屋,如果能说出五句以上谚语,破例录取。

他拐弯抹角提问,没有独到的见解根本无法回答。

他不问“立春阳气暖,春分地皮干”,在中间插杠子问:“八九雁来——”

爷爷也中间插杠子回答:“九九就使牛。”

东家反问:“不是九九加一九,黄牛满地走吗?”

爷爷回答:“今年春脖子短,差一个节气。刚到九九八十一天,地面翻浆下沉,能站住人就得趟春垅,不误农时地往地里送粪。”

东家又问:“备耕先备什么?”

许多人会说“土地”,爷爷所问非所答:“牲口。”

东家问:“为什么不是土地而是牲口?”

爷爷回答:“一年打两春,带毛的贵似金。”

东家连珠炮般发问,爷爷对答如流。

雷打谷雨前,高山种大田。雷打谷雨后,洼地种大豆。三月初一初二雨,墙上摸鲫鱼。三月初三初四雨,典房卖儿女。有收无收在于水……

爷爷被东家破格录取,但是,得先当两年小半拉子长工,挣一半粮食。

爷爷有道眼,干一手好活,半个月后挣就一个长工的整份粮食。

他当了两年长工长到十四岁,成了一个响当当的好庄稼把式。

他准备挣足了钱、粮之后,再回家孝敬老人,盖房子修坟、支门立户。

把头除了安排活计,管好二十个长工,还得顶一个长工干活。

把头还得有心机,为东家出谋划策,看门护院。

一个把头挣三份工钱和粮食,晚饭吃独食,有鱼有肉还有酒。

爷爷十四岁那年,开始参加把头选拔,比赛拔麦子。

地边的那垅麦子长的格外茂盛,谁都不拔。

爷爷看准了风向,只拔这一垅。

管家“呔——”一声令下,二十几个长工抢拔麦子。

麦地东西垅,天刮大南风。爷爷独占上风头,狂摔麦根抖娄土,后面的人被迷的眼难睁,步难行,大大影响了速度。爷爷第一个拔到地头,获得第一名。

“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种芥菜”。

头伏种萝卜,爷爷参加第二次把头考试,每两个长工起一圈猪圈粪。

别人都找身强力壮的人搭档,只剩下爷爷和瘦弱的姜瘦狗。

爷爷把挡猪圈门的大石头挪到旁边,敞开圈门。

爷爷跳进猪圈,顺低矮的圈门往圈外扔锨,省一半力气。

其他人费劲地扔出一锨粪,爷爷已经轻松地扔出了三锨粪。

姜瘦狗站在猪圈外面倒锨,既方便装车还不压墙,省一半时间还不累。

当最强壮的一组搭档还没收尾,爷爷和姜瘦狗已经起完了整圈粪。

两个人挡好了猪圈门,装完车,赶车往地里送粪去了。

爷爷连夺两魁,东家仍不敢将把头重任交给一个孩子。

秋天,爷爷参加最后一次把头考试,在场院扦高粱,每人一车。

别人先将高粱一捆捆打开,一穗穗扦完,再将高粱穗子对齐捆好。

爷爷先将一捆捆高粱穗对齐捆好,然后一镰刀削完一捆,不用重新捆扎高粱秸和高粱穗。别人手忙脚乱地扦完一车,爷爷轻松地扦完两车,不着急还不累。

是否让爷爷当把头,东家仍拿不定主意。

东家的地界被大户人家挪了地角石,他亲自交涉,一直没摆平。

那天爷爷说回趟小西山,单枪匹马去和对方谈判。

对方以为受到了羞辱,让人把小孩暴打一顿,然后撵走。

爷爷抡起老镢头,不管头腚下死手,对方一群人都不敢还手。

对方见爷爷人虽小,但不是善茬子,再说一群大人打一个孩子还理亏,只好用弓子重新量地,将霸占的土地悉数归还,重新写了地契,埋下地角石。

十四岁的爷爷,当仁不让成了东家的把头。

他挣三份粮食吃香喝辣,替太爷养家,成为长辈教育后人的楷模。

东家养船,爷爷“嘿嗨哟嘿嗨哟”喊号子,带长工在海里打橛子下锚网。

做把头,还得是个多面手。农村的“忙头”,像以后一场大型晚会的总策划和总导演,外加主持。王家崴子谁家办红、白喜事,都请爷爷做“忙头”。

他为东家增威信敛人气,把红白喜事安排得头头是道,主持得有声有色。

东家一不置地二不修坟,只需翻盖房屋。盖普通民房,一般木匠都能设计。东家翻盖新房,要具体计算所用砖瓦木料、洋灰、砂礓等各种材料。

选谁做监工,都把东家愁病了。除了管家,长工不能进东家正屋。

那天,东家将爷爷叫到屋里,说:“希录,知道我为什么有病?”

爷爷说:“东家让盖房的事愁的。”

东家说:“我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是什么?”

爷爷说:“东家想做的事是让希录当监工,不敢做的也是让希录当监工。”东家说:“你最合适,你来做监工吧。”

爷爷一没推辞,二没受宠若惊,三没知难而退。

他建议东家房向面朝东南,大门对准老帽山,借山气抬高人气。

房基退后一丈托住闪脊,卧虎盘龙。

需要八千块砖五千块瓦,一百八十根檩子,二十二根梁柁,三十方木料。具体到天窗、烟囱、通风孔瓦、屋檐槽托、水落、雨水槽、窗户纸等开销。

在爷爷的全盘操持下,经过半年,东家的二十四间大瓦房落成。

整座房子宽敞大院水光溜滑,全用木头扣榫没用一根铁钉。

房子盖完,只剩下两块青砖,三片青瓦,几根木条。

东家把这些东西保存下来,做为教育后人的传家之宝。

东家出了个小账:野鸡兔子四十九,一百条腿地上走,多少只野鸡多少只兔子。爷爷回答:四十八只野鸡九十六条腿,一只兔子四条腿,一共一百条腿。

管家已经老了,东家决定,让爷爷做管家。从此后,爷爷穿长衫戴礼帽,腰插匕首骑着大枣红马,威风八面地驰骋在乡路上,替东家讨债摆平事理。

他的成功秘诀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他劝人守规矩是:说的是个“比例”。

他常用的骂人话是:妈拉个巴子!

对于确实交不起租子的穷人,爷爷有资格替东家减免。

对蛮横富裕的债户,爷爷先礼后兵。

遇上软硬不吃的滚刀肉,他才动真格的。

他根据欠债数量、拖欠时间、还债态度,在刀刃上量好刻度。

他含一口老白干酒,喷在债主脖子上进行消毒。

然后,他用大拇指按住刀刃固定分寸,让刀刃说话。

再刁蛮的债主都心惊胆战,没有一个敢拖延不还。

爷爷少年得志,一想到小西山,就不敢狂妄自大。

他人在王家崴子,无时无刻不牵挂家里。

爹已经病入膏肓,妈辛苦操劳,还有几个兄弟不成器的兄弟。

他整日眉头紧锁有心思,吃香喝辣没滋味。

太爷时不时打死只小鸡回家解馋,没把五个儿子给馋死。

他的“不偷就得馋死”的鞭策和激励,为儿子们确定了不劳而获的人生观、非偷既摸才能吃香喝辣的理念。他又成功地把家庭转为小偷训练营。

人们不叫西北地五个小偷名字,叫他们“五马六混”。

太奶刚给这屯媳妇接生完,又被接到另一屯主持丧事。几个爷爷如同被雨水灌洞的豆鼠子,没人管教天天野跑。他们无师自通,自学成才练出了绝活。

盐场有果树的人家,挖壕夹障子,绑一圈刺棘子,让小偷近前不得。

二爷用竹子做了袖珍弓箭、石头箭和棍儿箭,隔空盗射树上的苹果。他射出锚钩箭,将熟透的杏子、枣子成片拽落,如同为家里开辟了一座座果木园子。

大西山董千江在西山砬子坡下种青苞米,每年第一个尝鲜的不是土地佬和他本人,也不是常年栖息的灰鹤,而是三爷。

今年青苞米成熟,兄弟俩暗中潜伏,抓住小偷乱棒打死,为民除害。

兄弟俩听见苞米叶子“刷拉刷拉”响,掰苞米穗子的“喀嚓喀嚓”声。

他们挨条地垄沟搜索,只看见脚印和被掰了穗子的窝子,只是不见盗贼。

哥俩刚出苞米地,只见小偷扛了一麻袋苞米穗子,也刚出苞米地。

他们齐声呐喊,提着棍棒追了上去。

三爷没自投罗网,也没扔下赃物逃命,大摇大摆进了“死早坟”坟圈子。

兄弟俩害怕会小搬运的“南蛮子”搬走财物索命,不敢近前。

“死早坟”是一片沼泽地,只在地面上长层盘地蒿。

从北海大流上来的无主尸体,由小西山家家户户出钱安葬,请神安神。每年清明,大伙儿来“死早坟”添土、烧纸,除夕夜请回家过年,初二晚上送神。

请神容易送神难。请这些孤魂野鬼回家过年,不但供桌上的供品见少,家里酿的黄酒、坛子里的猪大油、囤子里的粮食、袋子里的米面都一天天见少。

家里没人偷吃偷喝,没进来小偷没招耗子,东西都哪儿去了?

大神说:“南蛮子会小搬运,把东西搬回家孝敬父母、补贴家用。”

再以后清明和除夕夜,没人来这里填土、烧纸、请神。

大伙儿从“死早坟”旁边走过,不敢回头,害怕被南蛮子鬼魂附体。

如果把“南蛮子”带回家,不但把好东西“搬”光,还得辈辈世世受穷。

“死早坟坟”塌陷成一个个坟窟窿,人们赶海放牛搂草,都从旁边绕过。

兄弟俩宁肯把“南蛮子”招回家,也要把小偷抓住打死。

他们紧握棍棒进了坟圈子,逐盔坟进行搜索。

突然,脚下传出“咔咔”的磕牙声。

坟窟窿里钻出一颗惨白的骷髅头,咬牙切齿,说一口听不懂的南蛮子话。

兄弟俩一个被吓尿了裤子一个拉在裤子里,朝家的相反方向狂奔。

他们跑到杨树房那边绕到西海,在海里洗澡后才敢回家。

从此后,董千江兄弟再不敢去地里,青苞米一穗不剩,被三爷收获归家。

盐场任道皇也打光棍,会画美人图,家里四面墙上挂着“四大美人”。

每天晚上从墙上走下一个美人,轮流陪他睡觉。

他还是个葫芦王,外号叫“任葫芦”。他家房顶上,院墙上,窗台上,鸡窝上,鸭栏上,猪圈棚子上,到处坐满大大小小的葫芦,像坐满罗汉的罗汉堂。

他乘坐葫芦船,从老李大河漂到小西山南洪子,摸完胖头鱼,涨潮漂回盐场。他的小葫芦里,只装一粒仁丹。“丝瓜葫芦”、“黄瓜葫芦”、“茭瓜葫芦 ”,能用还能吃。他还培育出“猪葫芦”“羊葫芦”“鸡葫芦”,能当肉吃。

任道皇街上有座“园中园”,声称为小西山的光棍们培育“女葫芦”。

“女葫芦”会说话、做家务、和男人睡觉,还会养孩子和孝敬老人。

盐场人对此不屑一顾,大西山人笑出了声,把小西山的光棍们奚落一番。

小西山的光棍们内心骚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们在官道南、北地里干活,不时地向盐场方向张望。

他们按节气进行推断,“女葫芦”已长成了黄花闺女。

任道皇放风,说:“谁送五石粮食,就能得到一个‘女葫芦’。”。

有人说:“五石粮太多了,不上算。”

任道皇算了笔账:“娶一房媳妇的费用,才折合十几石粮食。小西山光棍们不缺粮食,但是没人给媳妇。他们苦打苦熬耽误了后人,哪头上算?”

光棍们相互封锁消息,半真半假混淆视听,都想独占花魁先下手为强。

晚上,官道上人来人往肩扛车拉。

大伙儿争先恐后,把辛辛苦苦打下的粮食,整麻袋地送往盐场。从地东头到任道皇家,被送粮的人们踩出一条小道,散落一片片苞米高粱大豆谷子糜子。

白天,野鸽子、麻雀、喜鹊,密密麻麻地落满小道,头不抬眼不睁地啄食。青黄不接,小西山的光棍们家里顿断,哪有什么能当媳妇的“女葫芦”?

三爷也害怕打光棍,先给两个哥哥每人偷个“女葫芦”当媳妇。

那天晚上,他把任家后园草垛点着,趁火打劫钻进街上的“园中园”。

他用渔刀割下一只“女葫芦”,裹上油布背起来就跑。

在官道北苞米地里,他扯开油布借着月光,看看“嫂子”长的什么样。

“女葫芦”是个形似死尸的大臊瓜,被他用渔刀子割个稀碎。

光棍们吃了哑巴亏,饥不择食的名声传得更远,成为十里八村的笑柄。

他们恨死了任道皇,又不敢去他家索回粮食。

他们在老碾房里面斗嘴、打赌,相互扇耳刮子泄恨。

几个爷爷下生后,裹在雾霾中没沾地,对人世间的事情朦朦胧胧。

海有多深山有多高,家乡有什么奇石异景和风物传说,一问三不知。

潮涨潮落,春脖子长短,天旱天涝,丰年还是歉年,都和他们无关。

家里没有男丁无法接续香火,就得断子绝孙,也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混沌初开,就开始觊觎别人的财物。

他们不知道哪个节气种什么,却清楚哪个节气收获什么、哪个时辰偷什么;哪块地里的香瓜先熟,哪棵树上的果子先红,哪家的粮食先上场。

永宁城铺子里又摆上什么好东西,他们提前踩好点,白天睡觉夜里行动。

他们胆子越来越大,嫌偷鸡摸狗费事,撬门勾锁攀墙入室提心吊胆。

如果大白天能在在东门外大集上行窃,那才是真本领。

他们出手不凡,见机行事贼不走空,屡试不爽从未失手。

他们零打碎敲,把赃物运到永宁大河南岸,在马趟子”里集中。

他们偷来的东西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小的有针头线脑抠耳勺子,大的有尿壶、十八仞大锅、长一丈六尺的炕席。死的有白条鸡、猪肉、驴肉、山兔子、咸鱼、黄鼠狼,活的有九斤重的芦花大公鸡、几十斤重的猪崽子、刚上套的牲口。

光偷不销赃,也得败坏光。他们把能用的东西运回家,把用不着的东西重新拿回集市,摆摊就地卖钱。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采点,在月黑风高之时出动。

他们下药毒死鸡鸭鹅,到盖州和复州城偷盗大车牲口,外加木料城砖。

远远近近无人不知,小西山的大老爷子和大老太太,养了一窝小偷。

要不是太奶走东家串西家接新人送故人积下功德,人们不告官,也把一群小偷灭了。再这样下去,这个家就完了。太奶托人给爷爷捎信,赶紧回来治家。

爷爷十四岁当把头,春华秋实颗粒归仓,让长工们心服口服。

他十六岁当管家,把大事小情打理得滴水不漏,让东家无后顾之忧。

自古英雄出少年。爷爷有耕无读少年老成,靠一手好庄稼活儿和精明的头脑,被东家破格重用,堪称一位出类拔萃的少年农耕奇人。他穿长袍戴礼帽,腰别匕首骑一匹枣红大马,一个人挣几份粮食,还有大洋,替太爷养活八口之家。

爷爷董希录已经二十一岁了,说媳妇难上加难。

小西山的光棍屯名声在外,家里的名声更糟,为他的一身长处大打折扣。

太爷昼夜咳嗽骂人,往地上墙上吐痰,顺窗户眼往外泚尿,偷小鸡。

太奶天天不着家,迎新人送故人只顾一个人吃香喝辣。

五个兄弟像五只黄鼠狼,一天天修炼成精,偷鸡摸狗为害乡里。

治理一个破败家庭,光靠男人还不行。

爷爷多想领回一位贤惠能干的媳妇,和他共同挑起家庭重担。

小西山的男人缺少女人缘,哪怕变成一条真龙,也没有女人靠边。

有人为爷爷提亲,对方听说他家住小西山,一口回绝。

也有人家看好了爷爷,因为名声不好也黄了。

有个寡妇提出条件:“董希录得入赘随我的姓,我才让他拉帮套。”

爷爷说:“妈拉个巴子,我宁肯打一辈子光棍绝后,也不更名改姓。”

挽救家庭刻不容缓,爷爷的心事越来越重。

他考虑了几天几夜,终于说服了自己,放弃做大财主的梦想,回家教育兄弟们走正道,给父母养老送终。面对东家的厚爱,爷爷一直无法开口。

东家把他叫到正屋,说:“希录,我把工钱算好了,你收拾收拾回家吧。”

爷爷问:“东家,我少不更事,哪儿做的不对,你骂我打我。”

东家慈祥地说:“我留你就是耽误你,也耽误你全家。虽然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也不做不仁不义之事。我算给你三百块大洋,回家娶媳妇去吧。”

爷爷感动地说:“东家,你对我有恩,我一辈子不忘。”

爷爷谢过东家,安排好所有事情,赶早离开了王家崴子。

“三星”刚上老帽山,爷爷用老镢头挑着行李,离开王家崴子回小西山。

他在漫长的海滩上从拂晓走到傍晌时分,才来到东北海龙王庙。

当他来到沙湾底后面的北海头,只见海面波涛汹涌,开始涨潮。

白花花的大鱼小鱼和各种海物海菜,被开花浪一轮轮砸在海滩上。

他突然明白:涨百年大龙潮了!

他刚要下到海滩拣海物,突然发现大流里面,一条白花花的人形大鱼在浪谷中沉浮。他跑下海滩一看,原来是一丝不挂的小龙女,挣扎着要攀上石炕!

他扔下行李脱光了衣裳,赤条条地扑进浪涛之中。他回头换气时,看见海滩上跑下一个男人,也一边跑边脱衣裳,也赤条条地扑进海里。爷爷一边凫水一边回头看,原来那个男人是要饭的白成太,几年前和杀牛婆来小西山落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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