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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太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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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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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小西山》连载

第三十七章 投奔假抗联被誉为“手狠” 军师叛变临危受命逃出包围圈

父亲走出大草甸子之后,逢人就打听,哪里有抗联。有人告诉他说,抗联大部队已经战败,残部不知道去向。有人说,小日本祸害中国人引起人神共愤,玉皇大帝见杨靖宇和赵尚志未完成杀倭寇灭东洋的使命,封他们为军神将仙,提前转世,带神谕下界成立“抗联四十三军”,担任军长的杨靖宇化名贾振天,士兵个个都是赵尚志。刘伯温转世,任“四十三军军师”,化名叫刘小脑袋。

他们藏进深山老林,拜姜子牙为师修炼神功,能隐身会土遁七十二变。有人亲眼看见:两队鬼子在大街上相遇,一队鬼子突然变成了一群抗联,杀死另一队鬼子,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转眼之间,抗联又在二里地之外现身。他们对叛徒内奸更狠,抓住之后抠出俩眼珠扔到地上,用脚“嘎巴”“嘎巴”地当泡儿踩,用刀剜出黑心喂狗,满门抄斩一个不留。他们准备杀光了小鬼子,再乘船飘洋过海,踏平东洋,杀绝日本种族不留后患,为死难的中国人报仇。一时间,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让那些满洲国汉奸和家人如同大祸临头。

东北除了“人参、鹿茸、乌拉草”三件宝,还有胡子土匪一孬。当响马,快乐多,骑着大马把酒喝,搂着女人吃饽饽。康熙年间朝廷向东北大量移民,黑土地地广人稀,胡子土匪猖獗肆虐。他们打家劫舍、杀富济贫、占山为王,搞得乌烟瘴气。“九·一八”事变之后国难当头,唤起了许多胡子土匪的良知,产生了民族意识,知道自己也是中国人,纷纷拉起抗日队伍,英勇地抗击日本侵略者,很多人还献出生命成了英雄。在抗联部队中,有许多人出身绿林。

父亲翻过一道道山岗进入密林,发现半山腰一棵歪脖榆树后面,隆起十几座生满野草的坟茔。坟茔下面是地窨子,就是传说中的“四十三军”营地。

贾震天八岁落草,十四岁当炮头,十六岁做大当家的。乍开始他坐山观虎斗,凡是抗日的事儿不沾边。杨靖宇被叛徒告密以身殉国、让小鬼子闻风丧胆“大大的赵尚志”,也被叛徒打了黑枪,激起他的满腔义愤。他自称杨靖宇转世赵尚志附体,带领几十个炮头出身的铁杆弟兄,打出“抗联”旗号拉起抗日队伍。他身高、长相都似杨靖宇,遂以杨靖宇自居。杨靖宇曾担任抗联第一路军军长,贾振天也自任军长。他时年四十三岁,号称抗联第“四十三军”。他活了一万三千二百九十五天,当成千军万马。他每活一年就增加一个军,在生日那天举行扩军庆典。“四十三军”十个师,主力师还不到二十个人,最少的师只有一个人。

贾振天的麾下,个个百步穿杨身怀绝技,心狠手辣一人成军。全军没有士兵都是军官,最低的级别是团长。许多好吃懒做的人为了光宗耀祖吃香喝辣,慕名前来投奔,不但官没当上,人也稀里糊涂地没了。

抗日联军第一路军军歌由军长杨靖宇作词,军部秘书长韩仁和作曲。全体将士高唱军歌,英勇顽强不畏强敌,在白山黑水间和日寇进行英勇顽强的战斗。

我们是东北抗日联合军,

创造出联合军的第一路军。

乒乓的冲锋杀敌缴械声,

那就是革命胜利的铁证

……

贾振天以为拯救中华灭东洋的重任,当仁不让地落到自己肩上。打败和赶走小鬼子,都不算成功。把小鬼子全杀了也不算成功,还够不上他们杀中国人的零头。要为被小鬼子杀死的所有中国人、包括没生出来的子孙后代报仇,就得把日本人包括所有活物杀绝,才算成功。叫杀小鬼子还不贴切,得叫杀日本。否则天上地下身边全是冤魂,活着的人也不得消停。他准备先把国内的小鬼子和叛徒内奸杀干净,再率大军漂洋过海,踏平东洋。他让军师刘小脑袋编了首军歌,配了黄曲儿,不但没唱出弟兄们的杀气,还胳膊腿发软,总想抽大烟找女人。

贾振天让弟兄们南腔北调随便唱,不会唱就直着脖子可嗓门吼。

四十三军神旗扬,天兵天将灭东洋!

鬼子叛徒和内奸,抠掉眼珠把心剜!

刀刀见血枪枪有,一天不杀就烂手!

不管瘸瞎和病瘫,全家老少一锅端!

四十三军神旗扬,漂洋过海灭东洋!

骑着大马上倭岛,鸡飞狗跳没处跑!

脚下不留一根草,头顶不过一只鸟!

薅断根来掐断气,萝卜缨子拧俩劲!

四十三军神旗扬,赶尽杀绝灭东洋!

抓住天皇大开膛,扒皮炖肉灌血肠!

土里钻的水里藏,死的死来亡的亡!

能过火的烧成灰,该过刀的不留筋!

贼寇杀我多少人?铺天盖地是冤魂!

血海深仇定要报,永生永世别忘掉!

打日本也得像住家过日子,大账小账都得算,多少都得往家里进钱。他们偷袭小股鬼子,惩罚叛徒汉奸,每天至少要小日本一条命。有时候杀不到小鬼子,只得拿开拓团的女人和孩子顶账了。每当有人参加,都由军师刘小脑袋审查。

父亲带枪有功,由贾震天亲自审查。贾振天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力气大跑得快枪法准。尤其他说话高门大嗓,父亲真以为他是杨靖宇转世下凡。

父亲的师兄,来自磐石蜂蜜顶子深山老林里的游击队,见过杨靖宇本人。

他说杨靖宇高门大嗓,身高腿长,小鬼子跟在身后追赶都看不见后脑勺,只看见两条长腿往前跑、两只胳膊往后扬,转眼间没了影,开枪都不赶趟。

师兄的游击队几经日寇讨伐,屡遭地主武装夹击,前途迷茫人困马乏。杨靖宇带来省委指示和党的关心,深夜召开党小组会,指着油灯说:这盏灯没有油,灯芯点不着就发不了光。人民的支持就是灯油,有了根据地才有家。他们在杨靖宇的领导下重建游击区,使游击队声势大振威名远扬,让日寇闻风丧胆。

贾振天的队伍废除了黑话,谁说黑话割谁舌头。对父亲训话,也带出胡匪味儿:“张大帅和小日本扯王八犊子,皇姑屯轰隆一声丢了老命。少帅不替父报仇和小日本扯鳖犊子,北大营也轰隆一声丢了东三省。土匪胡子抗日,都是三青两黄扯莲花落,名号再大也拿不上台面。小日本不怕民国更不怕胡子,就怕抗联,怕杨靖宇和赵尚志。谁敢打出抗联名号,吓他娘的小鬼子一跳,因为抗联是真抗日!这几年我什么都没干,都逛了窑子。男人都知道女人是祸水,还都好这一口。压寨夫人挡山,我出山前得先把女人睡够。窑子里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抗联和共产党,不坐窑床的人才能坐天下。现在,抗联落败了,要想不亡国,得有人接茬。谁接茬?我!我贾振天出山扭转乾坤的时候到了!我看得透透的也琢磨得明明白白的:没有叛徒内奸告密,小鬼子害不了杨靖宇和赵尚志。中国要亡,先亡在叛徒内奸手里。记住了,让你报大号,你就报抗联。问你军长是谁,就说是杨靖宇。问你军师是谁,就说是刘伯温。问你是谁,就说是赵尚志!连小鬼子都说:小小的满洲国大大的赵尚志。我抗联四十三军有我一个杨靖宇足够,有一万五千六百九十五个赵尚志也不多。别看军师刘小脑袋样不济名字不受听,他可是神机妙算的刘伯温转世,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灭不了小日本怨我人怂手懒!”

贾振天审人更狠,答错一句话就枪毙。他突然问:“你参加的是什么军?”父亲大声回答:“抗联四十三军!”贾振天问:“你们军长是谁?”父亲回答:“杨靖宇!”“你们军师是谁?”“刘伯温!”“大号叫什么?”“刘小脑袋!” “你是谁?”“赵尚志!”“你家住哪个屯?”“杀小日本屯!”

贾振天有一把“大镜面”匣子枪,久和没有压寨夫人一样,一直配不上对。

父亲带来的这把枪,和他那把枪一模一样,连枪号挨得都近,好像专门为他所配置。他如获至宝,立马接收父亲参加。军师刘小脑袋爻卦,说今天进人不利,得清扫路面。父亲以为上山留下了脚印,要拿扫帚去清扫,被贾振天一把拦住,让他别说话。父亲不知道,军师要剁掉他的双脚,割了舌头挖坑活埋。

贾振天心狠手辣也有情有义,有禁忌也分人分事。父亲带给他的这把新枪,比给他带个压寨夫人都高兴。他从军师那里回来,对父亲说:“不清路面了,你走吧。”父亲说:“我走,但是你得把枪还给我。”贾振天问:“你知道匣子枪什么叫‘大镜面’?”亲说:“枪身光溜,没棱没角。”贾振天说:“枪在月亮地里反光,叫‘大镜面’,这把枪是怎么来的?”

父亲把路遇、杀死鲁一次郎的经过,如实向贾振天说了一遍。贾振天说:“你带枪有功,又杀死了日本大特务,本可以参加。但是军师已经发话了,让我左右为难。你先住下,还得和小鬼子单挑,赢了才算参加。”父亲问:“单挑我要是输了呢?”贾振天哈哈大笑:“输了还有你吗?”父亲问:“我两手空空,拿什么和小日本单挑?”贾振天往睡觉的“地笼子”旁边指了指:“用那把扎枪。”

父亲一看,所谓的扎枪,不过是一根烧“地笼子”用的烧火棍,一头被火燎得焦糊,另一头安了个锈迹斑斑的秃尾巴扎枪头子。

父亲心里一哆嗦,装做若无其事问:“小鬼子拿什么?”贾振天说:“枪,刀。”贾振天的麾下,没有一个混饭吃的人。哪怕是炮头前来投奔,也得拿扎枪头子和小鬼子单挑。凡是有人前来投奔,都被称作“烧火棍”。

让“烧火棍”和凶残的小鬼子单挑,百死难生,如同往虎口里面填羊。能过得了这一关,刚参加就是团长。杀了鬼子之后,贾振天命令弟兄们扒光衣裳,将鬼子深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们每次行动之前都要换装,里里外外都是鬼子的行头。他们每个人既有三八大盖,还有匣子枪。提起贾振天,让鬼子挠头,汉奸们惶惶不可终日。他的行动路线南辕北辙,狡兔三窟,来无影去无踪。

三伏天,弟兄们嚷嚷着要下山吃西瓜。于锅盖屯的西瓜又脆又甜,只是名字不受听,叫“西瓜臊”。传说天庭举办蟠桃宴,王母娘娘醉酒之后没憋住尿,淋进了西瓜地。从此后,这里的西瓜又大又沙又脆又甜。

那天,贾振天得到情报,几个鬼子宪兵在附近打狍子未归。营地突然冒出大批鬼子,把“烧火棍”们吓得半死,以为被鬼子包围了。贾振天立马带领弟兄们下山,再带上三个“烧火棍”助兴。

风和日丽花红草绿,一队装备精良的“鬼子”走出大林子,肩扛清一水三八大盖,刺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每个人的脖颈后,还暗插着一把匣子枪。

他们威风凛凛步伐整齐,南腔北调地吼唱“四十三军”军歌。队伍后面,跟着三个不伦不类的“烧火棍”。

西瓜地窝棚外,一个日本少佐带着三个鬼子,正坐在地头吃西瓜。他们见皇军队伍过来,赶紧起身立正。

鬼子少佐走到佩带中佐军衔的贾震天面前,“咔”地立正敬礼。他“叽里咕噜”说了一串日本话,向长官报告。贾振天狠扇了少佐一个大耳刮子,大声骂:“爷爷是你老祖宗!”那天值更的是炮头“玻璃花”,打了一声呼哨。

一个弟兄斜着眼睛开枪,一个弟兄瞪着眼睛开枪,一个弟兄闭着眼睛开枪,三个鬼子应声倒地。他们怕打破鬼子军服沾上血,又得洗又得补,都在鬼子脑门上打个穿儿。弟兄们按惯例留下鬼子少佐,让三个“烧火棍”轮番单挑。

几十个弟兄围坐一圈,一边吃西瓜,一边嘻嘻哈哈地看光景。鬼子少佐咬牙切齿地骂了句日本话,面无惧色地拔出洋刀,准备拼命。

大个子“烧火棍”头一个上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像抽驴那样抡起烧火棍狠抽。鬼子反手用刀背一磕,震飞了烧火棍。大个子弯腰没等拣起烧火棍,被鬼子“咔嚓”一刀劈成两段。两截身子一抖一抖地往一块儿凑,很快就不动了。

鬼子轻蔑地收起洋刀,连地方都没挪。中等个“烧火棍”大骂一声:“小鬼子我操你祖宗!”平端扎枪朝鬼子猛刺过去。鬼子一闪,中等个扑空收不住脚,扑到鬼子刀尖上。鬼子就势一刀,刺透中等个前胸。中等个一脸惊愕,嘴里念叨:“咋整的?”鬼子拔出洋刀,中等个无力地举起扎枪,慢慢地倒在地上。

鬼子对父亲露出一丝狞笑,出其不意地举起洋刀,迅雷不及掩耳地斜劈下来。父亲下蹲、闪跳、转身躲过鬼子刀锋,倒过扎枪往旁边狠狠一个倒刺,“噗嗤”一声横穿了鬼子的肚皮。鬼子“嗷”地一声惨叫两手扎撒,洋刀掉在地上。

鬼子攥住滴血的扎枪头,吭哧瘪肚地往外拔。父亲紧握扎枪前捅后拽,鬼子跪倒爬起踉踉跄跄。贾振天和弟兄们就像看耍驴皮影,笑的前仰后合。

父亲上前一脚踹翻了鬼子,扳正了烧火棍在地上竖直,坠在上面前后摇晃,像爷爷在南洪子提鱼插杆,把鬼子牢牢地钉在地上,贾振天和弟兄们连声叫好。

小时候,父亲和小伙伴爬上西沙岗子大杨树,“劈里啪啦”晃“老牛”。没等“老牛”张开翅膀飞走,他们用草棍别住胸鳍,扎在地上玩“老牛推磨”。一排排“老牛”固定在草棍上,一连好几天转个不停,直到耗成空壳。

扎枪只穿透了鬼子的肚皮,并没伤及内脏。扎枪杆子是磨轴,侧躺的鬼子也在表演“老牛推磨”。他手登脚刨站不起来,枉费心机地围着烧火棍挣扎。

弟兄们扒光死鬼子衣裳,在窝棚里找出一把铁锨,连同两个死在鬼子刀下的“烧火棍”,挖坑深埋。鬼子少佐越蹬越快,还呼哧气喘地高唱日本歌。

父亲拣起洋刀,要送鬼子回老家,被贾振天喝止。他早想抓个活鬼子,灌活人肉血肠送给麻生太郎,正好鬼子送上门来。

师爷刘小脑袋说:“鬼子再坏也是爹生娘养,有他们不仁没有我们不义。”贾振天无奈地说:“军师的心肠太软。”父亲问:“军长,鬼子怎么办?”

贾振天说:“这小鬼子有的是劲,唱歌就像鬼哭,让他一边唱歌一边推磨去吧。三天之后你再来,看他能不能成精。扒下来的衣裳,就是你的行头。”“抗联”有规矩,不白吃老百姓西瓜,司务长把三块大洋放进窝棚。

父亲年龄小并且带枪有功,又用扎枪单挑小鬼子让他活遭罪,在四十三军前所未有,被贾振天委任为“第十一师师长”。三天后父亲去扒衣裳,圆坑里只剩下筋筋缕缕的碎布和骨头渣子。鬼子少佐被野兽吃了,只有扎枪竖在圆坑中间。

父亲杀了大汉奸鲁一次朗,又单挑小鬼子出手不凡,大家都叫他“手狠”。

鬼子和汉奸也是肉体凡胎,并非刀枪不入,只是比我们心狠手辣。鲁一次郎再阴损狡猾,也比不上神机妙算的诸葛亮。小鬼子再凶狠毒辣,也比不上孙悟空,不过是有刀有枪有飞机大炮生着两条腿的花脸狼,你越害怕他越祸害你,和他玩命好成。他手狠你比他更狠,他的心狼你比他更狼。用小鬼子我们那一套去对付小鬼子,比什么都管用。从此后,那根扎枪成了父亲的专用武器,随身携带须臾不离。“老牛推磨”成了父亲的绝活,先后有七个鬼子被他穿了肚皮而死。

爷爷会闻土味儿,哪块地旱涝缺肥墒情,用鼻子一闻心中有数。贾振天会闻死人味儿,谁将横死暴死冤死找死,用鼻子一闻八九不离十。

那天他又闻到了死人味儿,而是来自别人身上而是自己身上。他私下对父亲说:“你天生是吃这碗饭的,千万不能打了饭碗。”

父亲以为军长要让他吃枪子儿,不知是福是祸,吓的大气不敢喘。贾振天说:“你天生是玩枪的料儿,离开了这块铁,狗都欺负你。”他还说了不少心里话,父亲辩不准真话假话,没敢接茬。

贾振天说:“我天天查内奸杀汉奸,越来越弄不清真假了。叛徒内奸和小鬼子不一样,脸上不贴贴。他们有的是人面兽心有的是兽面人心,有的人说鬼话有的鬼说人话,除非我长着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能把妖魔鬼怪一眼看透。其实,我只是个长着眼睛的瞎子。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杨靖宇和赵尚志都没躲过黑枪,更别说我一个草头之王。我什么都不怕,就怕没死在小鬼子手里,倒死在叛徒内奸手里,死不瞑目啊。我这人生着棉花耳朵石头心,不用嘴说话只用枪说话,杀个人比嚼个崩豆还脆溜。有人看胡守林不顺眼,说他早晚要叛变,刚进门就让我杀了。有人说庞世忠吃相不好像饿死鬼,来投奔只是为了吃香喝辣,也让我杀了。有人说杜展恒爱管闲事要谋反,二话不说被我毙了。有人说郎顺会说日本话,是日本特务,趁他出去采蘑菇被我打了黑枪。他们和你一样,都是用扎枪把自己从阎王爷那里挑到阳世的好汉。我总做梦,这些怨死鬼都向我讨命。我一直没找到抗联,凡事都让师爷爻卦定盘子。你年龄不大有勇有谋,一出手就报了国恨家仇,所以我说你天生是吃这碗饭的。也有人说你是内奸,要是以前,你来的那天就没了。我把人人都杀了,谁去杀小鬼子?我杀别人,也快有人来杀我了。”

父亲倒吸一口冷气,也松了口气。贾振天说:“小鬼子杀中国人不眨眼,你杀小鬼子也不眨眼,这碗饭你吃定了。小鬼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四十三军也不是个长把的瓢。我觉得自己四十三岁生日是个大坎儿,四十三军这杆旗要倒……这个坎儿我要是能过去,就扩展‘四十四军’,封你为副军长。”

父亲想劝劝贾振天,不能什么事情都听师爷的,又没敢开口。贾振天说:“我们名号再响也拿不上台面,从长远看难成大事。你年轻有为枪准手狠,别和我们这些人混。抗联撤到北边了,你去找抗联,现在就走。”父亲坚决不走,说:“我死也要死在四十三军,死也要跟着军长。”

贾振天很感动,说:“难得你有这片心,我现在提拔你为副军长,只有我俩知道,等我能过成四十三岁生日,再正式宣布。四十三军的神旗在我怀里,谁得到神旗谁就是军长。我要是死在你前头,你就是军长,你得替我杀个人。”

父亲马上拔枪在手:“军长让我杀谁,我现在就去。”贾振天说:“我也不知道你该杀谁,到时候你肯定知道谁该杀。我很快就要死了,但是我人死了,阴魂三年不散。你要变卦,我在那边也放不过你。”

父亲心里直打鼓,军长为什么和他说这些?为什么提拔他当副军长?也许师爷算出了他的死日,开始安排后事了。贾振天叹了口气,说:“唉,身边没个人说说知心话,憋闷。”父亲说:“军长早该有个压寨夫人了。”

贾振天少见地笑了一下,说:“你不懂,身边守着个良家女子,她能让你杀人吗?压寨夫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我他妈的不希罕。”

贾振天嘱咐父亲:“你没事的时候,呆在地窨子里哪都别去。非出去不可,千万别越过前面那棵歪脖树。白天少说话晚上少喝水,有话藏着有尿憋着。有话藏不住了自己对自己说,有尿憋不住了往炕沿下面尿,千万别出地窨子。”

父亲感到要出大事,处处小心谨慎,提防周围的一切。

贾振天生日那天,师爷一大早带人下山办货。贾振天命令弟兄们全换上鬼子军服,只等正晌午时一到,不管师爷探明是否回来,立刻转移营地。

没一会儿,放哨的弟兄在大树上喊:“师爷回来了!”弟兄们兴高采烈“嗷嗷”叫,争着跑出去帮师爷搬货。

贾振天“啪”地朝天打了一枪,大声命令:“弟兄们快走!”话音刚落一声枪响,“扑通”一声,放哨的弟兄从树上一头栽了下来。

弟兄们刚冲出地窨子,四外响起了狂风暴雨般的声,炮弹“轰隆”“隆隆”的爆炸声,子弹钻进树上的“啪”“啪”声、钻进人身上的“噗嗤”“噗嗤”声。

弟兄们没等转身会地窨子,“劈哩扑通”倒下了一大片。一时间,树皮树枝四外飞溅。被炸起的雪粉和着泥土冲上树梢,又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枪烟味儿,松树油子味儿,锯沫子味儿和血腥味儿。父亲还闻到了尿臊儿和粪臭味儿,是有的弟兄肚子被炸开了。

四外包围上来的不是鬼子和伪军,全穿着便衣。贾振天和弟兄们一时愣了,军师他们一定遭到了伏击。贾振天大喊:“你们是什么人?快报门户!”

刘小脑袋大喊:“贾振天,你已经被皇军包围了!投降皇军才能活命!”贾振天双枪齐发,大喊:“刘小脑袋是叛徒!弟兄们快往外冲!”

穿便衣的鬼子和伪军见到“皇军”就开枪,冲出去的弟兄们都成了活靶。

几个弟兄把贾振天死死压在身下,自己被打成了筛子底。

父亲抓过一挺机枪,压制住敌人火力,掩护贾振天撤回地窨子。几发迫击炮弹随即在门口爆炸,地窨子被炸塌。敌人封锁住地窨子,活着的弟兄们顽强抵抗,弹无虚发。刘小脑袋让人在地窨子出口堆满树枝,倒上汽油点燃。

顷刻间,搭地窨子的圆木熊熊燃烧,弟兄们全被、烧死、闷死在里面。贾振天背着刘小脑袋留了一手,在自己的地窨子角,挖了个窟窿。

他从怀里掏出油布包,塞给父亲:“你在旗在,四十三军就在!我任命你为军长,快走!”父亲坚决不走:“我不走!我要和弟兄们同生死共存亡!”

贾振天把双枪和子弹塞给父亲:“你要亲手灭了刘小脑袋九族……”他挪开一截圆木,一脚将父亲踹出窟窿。

父亲掉到山下一条深深的暗沟里,头顶上被刺刺葳葳的树根遮住。他顺着沟底一口气跑到山下,回头向山上望去。只见茂密的大林子里,冒出十几股浓烟,升到半天空变幻成一张张熟悉的人脸,恋恋不舍不肯消散。

父亲跪在地上发誓:“军长,弟兄们!天在地在我在,四十三军在!我一定为你和弟兄们报仇,将刘小脑袋千刀万剐斩草除根,将麻生太郎大卸八块!”

昨天一大早,军师刘小脑袋带着关门雪下山办货,庆贺贾振天四十四岁生日、扩展“四十四军”。他每次外出都绕梁子走偏道,今天去明天回。

军师是贾振天的生死弟兄和左膀右臂,正晌午时没回来,队伍照样转移。他死到临头才明白,被他处决的人都是怨死。刘小脑袋没迈过做叛徒内奸这道坎儿,他也没迈过被叛徒内奸所害这道坎儿。杨靖宇和赵尚志虽然冤死却青史留名,贾振天只是假借抗联之名,烟消云散。

慈眉善目的刘小脑袋,根本不像个土匪军师。他一天书没念,但是能识文断字,会占卜爻卦看风水,上懂天文下晓地理。他熟读《孙子兵法》和《奇门遁甲》,对《三十六计》倒背如流。他会讲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和水浒传。

他当过裁缝和剃头匠,懂医术还会杀猪做饭。他没有架子,弟兄们的衣物缝补、浆洗、剃头、刮胡子,全由他打理。谁伤风感冒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他端水倒药贴膏药、扎针拔罐子刮痧,画符念咒手到病除。弟兄们分赃不均、喝酒抬杠闹红脸,他仗义疏财好心开导,没一会儿就握手言和喜笑颜开。每个弟兄的生日,他早上都给煮红鸡蛋。逢年过节他给弟兄们家里捎礼物,谁家老人过世他给立了牌位,全体弟兄戴孝三天。

贾振天是个甩手掌柜,大事小情都交给军师打理处置。他经常感叹:“没有军师的辅佐,别人过年我就得过周年。”

关门雪偷回穷人的一头肥猪,被贾振天绑在歪脖树上,准备杀一儆百。军师说情保住了性命,关门雪发誓,这辈子只为军师一个人而活。许多炮头都冲师爷的声望,改换门庭前来投奔。刘小脑袋下令,每次行动都到财主家“赶小脚(偷猪)”,让弟兄们吃上肥肉血肠。弟兄们杀人内行,杀猪却是外行。

猪经常被杀得半死,嚎叫着从案子上挣脱,脖子上带着刀逃进密林。再往后,师爷亲自动手杀猪。关门雪学会了杀猪之后,接替师爷。他按军师的那个套路先把水烧开,再把猪捆在案子上。他提起捆嘴绳顺喉咙下刀刺破心脏,血“哗哗”地流进大盆。他在大盆里撒把咸盐防止血凝,用树枝搅出一大球血丝。

他用大枪探条代替通条串皮吹气,烫水刮毛开膛破肚大卸八块,然后翻肠倒粪,用面碱灌洗猪肠。从此后弟兄们不叫他关门雪,都叫他“灌血肠”。

每当关门雪杀猪,弟兄们插科打诨:“关门雪,我们什么时候灌你的血肠?”他总是笑着回答:“快了,等灌我的血肠,你们没等吃就成仙了。”

大火熄灭之后,刘小脑袋带着关门雪,逐个地清理地窨子。这些横躺竖卧残缺不全、面目全非的的尸体,曾是他朝夕相处的兄弟。他像清理年货,拿着账本,一丝不苟地认证登记。仅活着的两个弟兄,都被他亲手祸害了。

刘小脑袋曾经带着许日成下山,找郎中治好了病。他让许日成骑马,他在前面牵马。此时,许日成被他栓在马后面,打马狂奔,活活地拖死。

头几天天冷,刘小脑袋把貂皮大衣脱给了魏光常,亲手穿在他身上。现在,他亲手把魏光常扒了个精光,绑在树上,一桶接一桶地泼冰水,活活冻死。他就像每次行动回来犒劳弟兄们,忙里忙外地准备犒劳皇军和保安队。

关门雪烧了一大锅开水,准备杀猪。刘小脑袋说:“我们归顺皇军了,你也有功,这头猪我来杀吧。”弟兄们的惨状,让关门雪看透了刘小脑袋的歹毒。

他准备把水烧开后,冷不防把刘小脑袋按进锅里活活烫死,为兄弟们报仇。刘小脑袋扔过捆猪绳,吩咐几个伪军:“把他扒光,绑在案子上。”

关门雪夺枪,已经晚了,被几个伪军按倒拖了出去。刘小脑袋亲自动手,把关门雪结结实实地捆在案子上。他像挨刀前的肥猪那样挣扎嚎叫,大骂刘小脑袋禽兽不如。刘小脑袋捆住他的嘴巴,他挣扎着哼唧着,“噗噗”往外冒白沫。

保安队长看不下去了,大骂刘小脑袋是个“王八犊子”,一枪打死了关门雪。在刘小脑袋的操持下,贾振天的生日宴,成了鬼子和保安队的庆功宴。

他向鬼子讨伐队长麻生太郎真诚表白:“皇军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来我们中国,功高盖世劳苦万分。我早在心里归顺皇军,做皇军的内线。和皇军作对的人死的死亡的亡,连抗联都跑到苏联。归顺皇军的人升官发财,穿金戴银吃香喝辣鸡犬升天,我是又眼馋又着急,做梦都想提着贾振天的人头,前去投降皇军。”

酒足饭饱之后,刘小脑袋发现,董云程的人和贾振天的双枪都没了。

他报告讨伐队长麻生太郎:“董云程杀皇军手狠,他一旦逃脱,不但我全家老小被斩草除根,也得给皇军制造更大损失,趁他没跑远,赶紧下山追捕。”

麻生太郎立刻集合队伍,让他带路,马不停蹄地追捕董云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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