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满来到永宁区委开会,听区长毛铭山传达上级关于土改工作会议精神。
毛区长总结了前一个阶段的土改工作,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左”与右的错误偏向,扩大了打击面,造成了人财物的损失。党中央及时纠偏,地方政府及时刹车,在性质上将地主和汉奸、豪绅、恶霸分子区分开来;区分军、干、烈属地主,保护对革命有贡献的地主及其家庭;中小地主达到一定条件后可以改变其阶级属性等,禁止乱打乱杀,废除肉刑,保障地主人权;部分解放区还给予地主选举权;实施巡回法庭制度,解决基层土改纠纷等。要求分给地主一定的土地和农具,维持基本生活资料;救济鳏寡孤独等生活困难的地主;区分地主富农工商业和官僚资本主义工商业等,全面彻底扭转对地主的“左”倾行为,推动土改运动朝着正确的方向迈进,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奠定坚实的群众基础和政治基础。
会议刚结束,王成满打马朝小西山飞奔。他担心董万开胡来,给群众造成不安。打完夼子,董万开带领光棍们回家,等王成满回来,再决定下一步工作。
就像光有吃粮也得有烧草,小西山人一到五十岁不管穷富,都做了棺材和送老衣裳。以后这成了规矩,长辈给后代攒过继,也包括棺材。董万开让光棍们打个夼子,除了给自己添色,再是逗个乐子。董千溪早就占了那块地,也是给他个眼照看:土改之后土地归大伙儿所有,不能个人说占就占。全屯人以为这是王成满的指示,回来就枪毙人埋人,弄得人心惶惶,不知道夼子准备埋谁。那天晌午,小西山家家户户烟囱没冒烟没做饭。人们找出送老衣裳,抬出棺材搭好灵棚。
天傍晌午,王成满骑马刚回来,西头子小庙前传来“报庙”的哭声。原来,董千溪跑到北海头冻得受不住,又跑回来了,家里人没看住,喝卤水死了。
王成满和董万开一个往东头子跑,一个往西北地跑,一边跑一边喊。王成满的山东口音“要纠偏!要纠偏!”被小西人听成了“连锅端!连锅端!”董万开的本地口音“纠偏了!纠偏了!”让人听成“涸湾了!涸湾了!”
“涸湾”是淘干水坑抓鱼,都是斩草除根赶尽杀的代言词。他们这么一喊,小西山孩子哭老婆叫,更乱了套。男人的哭声像老牛“哞哞”叫,引得全屯牛叫,分不清牛叫还是人哭。老太太的哭声沙哑,让人想起传说中的西山砬子老狼精。年轻女人的哭声尖利,高一声低一声,和每年春天“猫叫羔子”一样瘆人。
要不是卤水和绳子不方便,小西山不知道得死几口子。董万开把光棍们分成两伙,赶快行动,晚了就出人命了。一伙人大声喊街:“不枪毙不埋人!大伙儿千万别想不开!”另一伙人挨家挨户巡察,重点巡察不住人的厢房和牲口圈。
他们看见房梁上栓着绳子就割断,见到装卤水的锅碗瓢盆就砸烂。王成满和董万开也分头挨家挨户检查,不留任何死角。谁家街上挂了岁头纸的,已被光棍们撕碎。谁家院子里搭好了灵棚,拆了杆子和高粱秸薄,点火付之一炬。
谁家架好了棺材,被光棍们掀翻在地上,把棺材盖扔进猪圈。被请来做棺材的木匠,被光棍们打跑,木料被扛回自己家里。木匠的锛子斧子锯子凿子墨斗等家什,被光棍们分了别在腰上。有的男好了送老衣裳,被光棍们扒下,穿在自己身上。穿上送老衣裳的女人,被光棍们扒光,浑身光溜溜没有一根布丝。
被割断的上吊绳子,一根根一截截地扔了满院子,警示这些人“一年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和着卤水的碎碗茬子和盆瓦等,被脚踩的“嘎巴嘎巴”“吧唧吧唧”响。正在化卤水的大锅被拔下来,扔到街上大园里。
王成满和董万开检查完,西头子小庙前又传来“报庙”声。董万富和董万林哥俩喝了卤水。脚前脚后两个人还到两家查看过,哥俩都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就死了呢?原来,哥俩因为分家一直闹不和,见面就打。就连一根烧火棍、擀面杖、锅叉、笤帚,都一家分一截。俩为了争一口棺材,重新穿上寿衣撕巴到一块儿,怎么也拉不开。哥哥为了独霸棺材,一口喝了一碗卤水一头拱进棺材里。
弟弟怕吃亏,也一口喝了一碗卤水,一头拱进棺材里。
王成满非常内疚,为死者披麻带孝守灵,三拜九叩。董万开不住地扇自己耳刮子,后悔得不想活了。他本想打个夼子显示权威,没想到惹出这么大乱子。
王成满召开群众大会,深刻检讨工作上的失误。他说话没人听,大伙儿把眼前发生的事都算在他身上。三百年来,小西山都是这么过来的,不土改也活得好好的。董万开没了发言权,众人吭哧瘪肚头一句腚一句,都不往点子上说。
有的说想不开去上吊,有的说去青石线北头跳海,有的说还是滚砬子痛快。最后二鸡嘎子说,想想蚂蚁和天上飞的小蠓虫,就想开了。它们命贱不值钱,一脚踩死一窝一巴掌拍死一片。再和天地、朝廷、国家比,连蚂蚁和小蠓虫都不如。
这些屁臊寡淡把大伙儿引偏了,就像猪跳圈,越赶越往道旁拱。山不转水转,小西山离了瞎董万空就玩不转。他南朝北国一破解,大伙儿就像被灌了驴尿,割了脑袋都笑呵呵的。到了真章,瞎驴进的不知道躲哪儿去了,一直不露面。
如果小西山的土改工作就此停顿,王成满呕心沥血的努力将前功尽弃。
瞎董万空狼心兔子胆,董万开在南山头挖夼子,自知在劫难逃,藏进了西北海老牛圈。董克坏知道不枪毙人,赶紧去西北海找儿子,喊哑嗓子也没有。
王成满和董万开带光棍子兵分两路,一路去往东北海龙庙方向,一路去往西南海河口门子,找到天黑也没找到瞎董万空。董克坏老两口知道儿子凶多吉少,哭的天昏地黑准备后事。他们骂董万全借土改报私仇,让他给儿子偿命。
董万全自知理亏,来到董克坏家门前长跪不起,哭的像驴叫,表示要做两个老人的亲儿子,为他们养老送终。他们要是不答应,就一直跪下去。
董克坏撵也不走骂也不走打也不走,破口大骂:“你哪是给我们当儿子?是给我们当祖宗!”董万全跪到天亮前“小鬼龇牙”的极寒时刻,身后咕咕涌涌上来个东西,以为谁家的猪和牲口冻的受不住,跳圈、跳槽跑出来。他浑身被一团寒气包裹,不由打了个哆嗦。他一回头,只见一个浑身“嘎巴嘎巴”响的冰雪怪物,爬到他身后冲他怪笑。他灵魂出窍,“嗷”地一声跳起来,窝头往外跑。
瞎董万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下石门沟就顺海边去往西海。他就像当年去复州城考横山书院,跑了大半圈又跑回了南海底,差点儿跑到南山头自投罗网。他又往回跑,跑到西海,顺冰排来到老石礁上。他看见岸上一群人沿海边寻找,往冰排后面躲,结果掉进冰窟窿。他半夜三更上岸,连滚带爬回到家里。
瞎董万空在冰块子里埋了一天,人总算缓过来了。大伙儿都聚到他家,听他说话。他说自己在冰窟窿里面想了一天,把许多事情想明白、想透了。
除了共产党,历朝历代的官吏,都没把穷人的破衣裳、烂鞋扒下来自己穿,把身上的好衣裳、好鞋脱给给穷人穿。王成满住进老百姓家,拿起扁担就挑水,放下扁担就扫院子,进屋蹲在灶火坑下就烧火。他把饼子省给房东,自己吃地瓜按饼子付钱。他拣了半兜花生舍不得吃,自己宁肯饿肚子,也留给房东孩子。
他冒死抓捕“巨大牙”,负伤没好利索,回来继续开展土改工作。他帮房东家除猪圈粪,伤口抻开了淌血,抓把炕席底下的土面子按一按,接着再干。
为了消灭不平等,共产党才领导人们闹革命。共产党是为人民的利益打天下,一切从人民的利益出发。共产党领导的土改运动,是为了彻底消灭封建社会的土地制度,让穷人耕者有其田。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这不是假话。说共产党不好,是昧良心。共产党一个大人物说过:“共产党的政权依靠的是人民,人民要是不同意谁都站不住。”但是,共产党也不能把地主和汉奸、豪绅、恶霸分子一样对待。有的地主帮助过共产党,有的地主子女参加共产党军队、甚至牺牲生命。把这些人都杀了,谁还敢跟共产党走?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
瞎董万空断定:共产党的土改运动一定出了偏差。
他为自己、也为共产党下了三个赌注:他没病没灾满打满算,最多活三十年。先不说遭罪享福,如果他能活十年,共产党就能坐稳二十年江山;他能活二十年,共产党就能坐稳五十年江山;他寿尽正寝,共产党就能坐稳七十年江山。
如果共产党这次能及时纠偏有错必纠,必定能坐稳千秋万代江山。
大伙儿听的心服口服,鸦雀无声不住点头。
瞎董万空说:“共产党和家里的爹一样,处处为儿子谋幸福。但是,也不能事事做得周全,没有一点错误。好比赶车去永宁城,尽管走的是正道,碾死蚂蚁和癞蛤蟆,也没办法。耪地还有杀苗的时候,做饭还有糊锅的时候。”
有人问:“你能掐会算,在家里等着就行了,还跑什么跑?”
瞎董万空辩解:“诸葛亮料事如神能掐会算,也身死五丈原。关云长温酒斩华雄,过五关斩六将,也走了麦城。张飞英雄盖世,因鞭打士卒,被部下张达、范强所杀。”他一用《三国演义》分析破解事情,大伙儿都没话说了。
又有人问:“小西山死了三个人,怪不怪董万开闹妖?”
瞎董万空说:“董万富和董万林哥俩为争一口棺材而死,听都没听说过。那一年刘瞎子来小西山,说玉皇大帝派他下界招糊涂神,董千溪为了抢神位,差点喝了卤水。他这回喝卤水,怕埋我占了他的地,有现成的夼子还省力……”
话没说完,神穿花花绿绿寿衣的董千溪从门外进来了!大白天活见鬼,把大伙儿吓的爹妈喊叫作了鸟兽散。为了镇鬼,王成满掏出匣子枪,朝天上“砰”放了一枪。原来,董千溪喝的不是卤水而是面起子,埋进夼子里的是口空棺材。
他藏在家里,听说瞎董万空回来了,在他家开会分东西,怕死人不算份,没换寿衣就跑来了。大伙儿想起董万林和董万富哥俩,赶紧到坟地开棺,都硬尸了。哥俩在阳世间你拧我歪,在棺材里面紧紧地搂在一块儿,让人唏嘘不已。
第二天半下晌,白成太和两虎兄弟都回来了。
大伙儿上下前后一比较,就比出了长与短、多与少,心里都宽坦了。大伙儿拔钱买了一匹枣红马,给王成满和董万开开会骑乘,让上级精神及时传达贯彻。光棍们都分到房屋、土地和浮财,和别人站着一般高躺着一般齐,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人心情舒畅。但是在划分成分时,却有人愿意做贫雇农。
人敬有的狗咬丑的,小西山辈辈世世让要饭的“狗岱子”吓着了,三岁孩子都不喜欢贫穷两个字。小西山光棍村名声在外,根子不就是一个穷字吗?土改之后,家家户户都有了土地和财产,到头来还是贫雇农,土改不是白改了?
大伙儿呛呛来呛呛去,还是当地主富农合适。咱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准受穷,在成份划分上也不能欠算计。董千溪装死赚了块好坟地,又开始算计成份。他最先表态说:“我不当贫雇农,我当地主富农。”每到关键时刻,董千溪就沾便宜,引起众怒,坚决不选他当地主富农,就让他当贫雇农!董千溪这回急眼了,回家端来早已经化开的卤水:“不让我当地主富农,现在就喝卤水!”
大伙儿见他是真喝,不是吓唬人,就说还没开会,抢下卤水倒了。
此时,王成满得到北亮子那边送来的情报,“巨大牙”在鲅鱼圈一带出现。他来不及向上级报告,单枪匹马沿着海套子,星夜赶往鲅鱼圈捉拿恶匪。
王成满几天没回来,董万开自作主张召集大伙儿到老碾房开会,确定成分的划分。他请瞎董万空做军师,睁眼瞎说了一套“有恒产者有恒心”,没有人听得懂。他又说:“大伙儿都把土地财产房屋拿出来,三一三十一平均摊,也符合共产党的‘孤立地主,保护富农经济’的政策。小西山现在已经平等了,没有穷富之分。如果上级非要我们划定成分,都划分成中农最合适。”
这遭到了大伙儿的强烈反对。没有高山显不出平地,小西山都是中农成分,和没土改一样。做贫、雇农丢人现眼,永远别想翻身,还是当地主富农合适。
大部分家庭争到了地主富农成份,只剩几个虾皮蟹盖和董千溪,当了贫、下中农。瞎董万空写完契约,大伙儿在上面按手押,董万开送到永宁批下来。
小西山把地主富农成份都争去了,盐场和大西山一个没有,都乐蹦高了。
在“鲅鱼圈”,王成满中了“巨大牙”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带领残匪在万家岭杀害一个农会干部,又销声匿迹。王成满经过半个月追踪无功而返,回到小西山,土改工作结束。小西山的成份问题已经木已成舟,他只好顺水推舟了。
土改运动,把广大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同整个民主革命事业的利益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极大激发了他们的革命积极性和斗争精神,农民不仅成为土地的主人,也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成为广大农民的自觉行动,积极踊跃报名参军参战。
小西山的穷户摇身一变,成了地主富农摘掉了穷帽子,得到了土改的好处,坚决不能忘本。全国还没解放,国民党蒋介石还没倒台。孔二小姐还用牛奶洗澡,四大家族还在剥削劳苦大众的血汗。“巨大牙”还没落网,人民政权需要巩固,胜利果实更需要保卫。小西山人不能光想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接着问题又来了,小西山都是富农成份,报名参军又受到了限制。
大伙儿这才醒了脑子,原来,地主富农是共产党的对立面!纷纷要求,再把成分改成贫雇农。王成满竭尽全力,也没把小西山的富农成份改回来。
划分了成份就像人出了娘胎,再也别想改不回去。小西山人别说当不上八路军,连民兵都当不上。大伙儿这才后悔,不敢惹董万开,都骂瞎董万空。
每当瞎董万空被逼急眼了,就说一大套让人听不懂的古话金蝉脱壳: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
那些古话堵不住大伙儿的嘴,瞎董万空的手和脚帮了他大忙。天一暖和返冻,他的手脚开烂,烂掉了两只手和一只脚,成了拽子。大伙儿不再叫他瞎董万空,都叫“掉爪子”。在王成满的努力下,小西山恢复私塾,瞎董万空还有事可干。
小西山响起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大伙儿心里才有了底。
小西山评判任何事情的得与失,就看光棍们能不能娶上媳妇。土改平分了土地房屋和财产,但是没为光棍们平分老婆。能为董万开和瞎董万空两个老光棍解决家口,证明土改给小西山带来了实惠。瞎董万空囫囫囵囵的时候都没人给媳妇,现在成了拽子,更没人给了。董万开闹了一溜三遭,更是个鸡灯加蜡台。
再说,小西山大多数人都地主富农成份,更没有媒人前来做媒提亲。
瞎董万空走路,用好脚着地,用另一只“腿棍子”点地,才能往前走。孩子们跟在他身后喊:“春天捅一棍,秋天吃一顿!”他解不开裤腰带,憋不住了尿在裤子里。孩子们又喊:“掉爪子,爪子掉,不脱裤子就尿尿!”
每当这时,他总是笑呵呵地回过头,说一句:“可笑否?非也。”
他吃饭靠两个腕骨娄夹住小勺,一勺勺地往嘴里送。孩子们又唱:“两根棍,夹小勺,干着急,吃不着!”他给大伙儿写对联,两个腕骨娄夹住毛笔,写的字像一球球毛毛虫。他用麻绳把毛笔绑在手腕上,写的字还像毛毛虫。
孩子们喊:“掉爪子,绑小绳,写字就像毛毛虫!”他不但不生气,还耐心给孩子们讲道理。他是拽子,孩子不但不怕他,还把他当成耍物,让他忧心忡忡。小西山的后代好不容易有了点文化,再成了山草驴变蚂蚱,更没出路了。
董千溪成了贫农成份,又沾了大便宜。他几个儿子不但娶上媳妇,还有一个参军入党,成了“光荣军属”。每一年他都作为贫下中农代表,到永宁开会。
毛铭山区长调到复县县委,王成满任永宁区区长。小西山因为成份使光棍问题变得雪上加霜,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十分内疚,也伤透了脑筋。他每回下乡,都为董万开和瞎董万空等光棍进行撮合,拉帮套成亲。小西山是“富农窝”,区长做媒也没有姑娘来嫁。王区长为小西山富农提媒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
领导找他谈话,批评他立场不坚定,被降职之后,调到李官管理区。
董万林的媳妇姓白,是提胖头鱼那年从东山幌过来的。那一年她十四岁,在大山里养蚕,生了一张小绿脸,仿佛也吃桑叶长大。她像不缠藤不挂果没开匝的“春不老”小白菜,大伙儿都叫她“小白菜”。她不点小个儿,小手小脚什么都小,一双小眯眯眼就像用席劈儿划开的。要是放到现在,光棍们能抢。那当时,光棍们借胖头鱼提高了身价,对小白菜看都不一眼,裁给谁谁不要。董万林小矮个小黄牙,也长着一对小咪咪眼,里面窝着一对黄眼珠。他走道勾勾个腰,两只胳膊前后甩搭甩搭,还贼眉鼠眼左顾右盼。他总是“呸呸”地往天上吐贱唾沫,仿佛老天爷都不如他。小白菜白给没人要,瞎董万空只得裁给了董万林。
两个人萝卜地瓜成亲后,小白菜的肚子一直没鼓起来,连胸前两粒山枣大小的奶揪儿也缩缩回去。小西山的女人们套她话,说教给她妙方揣上孩子。
小白菜虽然老家住在深山里,说话却嘴浅实在。她自小在山里养蚕,说她男人那把儿没有蚕蛹大,做衣裳扣还秃娄扣。从此后,小西山人形容无能无用好吃懒做的男人,叫“养蚕”。女人们教她怎么躺拿什么垫腿怎么举,男人怎么跨。
她们刨根问底地往下问,怎么问她就怎么说。她说两条腿举上了天,男人还够不着底。等男人能够着底了,就像用粉条搅和水缸,瘪豆子磨不出浆。
小白菜发实晚,成亲一年了才打骨朵窜缨,人放粗了一圈长高了一头。她变得鼓鼓奶翘翘腚,那双小眯眯眼,变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人儿!
当初,光棍们见了小白菜往道旁看,看一眼后悔一天,喝小白菜汤都反胃。现在的小白菜变成了仙女,想看一眼都难。光棍们都后悔,想“小白菜”想的难受,没事就到她家房前屋后转悠。一块石头变成了狗头金,董万里恨不能把老婆锁进柜子里。老婆给家里公狗喂点食,他吃醋。老婆夸公鸡踩蛋准,他以为嗤打他。叫驴见了老婆起性,下面又粗又大撅起老高,打的肚皮“啪啪”响。他杀了公鸡,把狗打跑,一顿棍子把叫驴打成了驴太监。到头来,他自己照样是驴屌子顶不起锅盖。董万里一死,光棍们和当年到大流石炕上抢小龙女一样惶惶。
就连不到二十岁的小茬子光棍,都起了勾勾心。
董丈夫刚烧完三七,家里的媒人就推不出门,小白菜一一回绝。
瞎董万空识文断字手笔相应,看道远有深沉,能和他过一天她也知足了。别说他拽了,就是瘫了她也愿意。那天,小白菜搬到后街,嫁给了瞎董万空!
两人搭伙之后,她对丈夫照顾得无微不至,对公婆无比孝顺。
她没事就看丈夫用残肢断臂写毛笔字,听他讲三国。丈夫教她识字,写毛笔字,读书。半年后,小白菜有喜了。女人们问:“你男人没手没脚怎么上?”她说:“天在下地在上,断手断脚不是没断根嘛。”女人们再得寸进尺地往下问,她说:“鸡蛋粗细筷子长短。”瞎董万空提前给儿子取名“董太举”,将来读书中举人。起名不是起早干活,“小白菜”生了两个闺女之后,才生下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