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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太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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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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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小西山》连载

第六十九章 西沙岗子枯木逢春 死尸上岸三道礓显灵

毁林开荒带来的严重后果,引起各级党委和政府的高度重视,大抓植树造林工作。永宁公社党委提出了“山戴帽,路镶边,沟展沿”的口号,掀起轰轰烈烈的群众性植树造林活动。在永宁联合厂当主任的张金祥,为了改变家乡贫穷落后面貌,毅然辞去公职端起泥饭碗挣公分,回到老家盐场大队,担任大队书记。

十几年后有一首著名歌曲,叫《毛主席走遍祖国大地》。

人们传说,某天太阳早出来半个钟头,毛主席在天亮前来到西山砬子视察,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好信的人,还去西山砬子码过脚印。

祖国地大物博,日理万机的毛主席不可能处处走遍。歌中所表达的,是人民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无限热爱之情。张书记上任后,走遍了盐场的每一寸土地,重新规划盐场的山山水水。不管春夏秋冬白天晚上,人们经常在海边山坡、高岗洼地、田间地头、大街胡同里看见他的身影。他拿一把大板锨,走到哪个小队,就在哪个小队干活。他始终保持艰苦奋斗的本色,贴近群众。为了涉水过河、下地干活方便,除了冬天他都赤着双脚,到公社、县里开会也赤着双脚。他被评为省劳动模范,赤脚上台讲用,被誉为“赤脚书记”。他的书包里装着一本《毛主席语录》,再是一个苞米饼子。上级要将他重新转为国家干部,他一再谢绝。

冬天不“猫冬”,社员都到盐碱滩刮碱土垫猪圈,美其名曰“刮土粪”。一个冬天过去,一堆堆“土粪”,被大风刮成一个个拳头大的碱疙瘩,歪打正着产生了除碱作用。大北风刮起漫天风沙,农田倒被大风刮走了一层熟土。

焦裕禄同志在河南兰考县栽种泡桐树,大队书记张金祥在盐场栽杨树。他带领男女老少植树造林,从盐场东北边子一直到西山砬子下,修建了十几条防护林带,在农田中间修了九道防护林带,风沙漫天的时代一去不返了。随着树木的年轮一年年增加,由漫天黄沙变成了浓荫遮天蔽日,从根本上锁住了风沙。

立夏立不住,刮到麦子熟。那一年初夏,刮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北风。从千里之外的柳条边,隔空飘来一团团柳树绒子,在西沙岗子覆盖一层。适逢一场及时雨,柳树绒子一夜之间萌发。岌岌可危的西沙岗子,又长出了茂密的柳树,死死地锁住片帮的沙塄子。柳树条子就像密密匝匝的芦苇丛,人钻进去倒下去,颤颤悠悠地被托住,坐着是椅子躺着是床。钻到深处就没影了,好半天出不来。

连海边山坡上的刺奶果野蔷薇,也来沙岗前安家落户。

春天一到,西沙岗子就像无声发海,被汹涌的绿色染透覆盖。

屯子被浓郁的花香弥漫,大树小树披上了绿装,一丛丛艳丽的野蔷薇尽情开放。连一个大字不识、说话满嘴驴粪味儿的董万金,也诗兴大发口占一首:

刺奶果开花真好看来真好看,

啊,就像扯几把蛋来扯几把蛋!

老牛肝蘑菇随便拣来随便拣,

啊,沙鳖坐窝像磨眼来像磨眼!

芝麻开花节节高来节节高,

啊,老母猪跳圈要卖骚来要卖骚……

就像人积德,雨水在沙岗后积了座更宽阔的大水湾子,不深不浅正合适。水中生长一簇簇水红色的水公子、一丛丛翠绿的芦苇、蒲棒等水草。水里面有鲤鱼、草鱼、白鲢鱼,仿佛沙弯底大湾挪了过来。孩子们在水里尽兴玩耍,顺便抓鱼,大人不用担心被淹死。孩子们在沙岗子上骑马打仗,踩出一敦敦鸡腿蘑菇。采够了蘑菇玩累了,大家在柳树趟子里玩“中国美国打仗”,顺便划拉树叶子。

孩子们爬到大树上晃老牛,用树棍穿在胸鳍上“推磨”。只要有了树木,小

西山就是人间乐园,西沙岗子堪称人间天堂。一群群野鸡,夜里栖息在我家房西头的柳树上。一只只野兔,趁月亮地到我家西墙外葱地里抠葱。

任何人习以为常,老叔绝不会无动于衷。夜里,他提着老洋炮蹑手蹑脚,照柳树上面“轰隆”一枪,野鸡“霹雳扑通”地往下掉。他想换口味,不用下炕,围着被子守株待兔,从小气窗里伸出老洋炮。野兔从沙岗子上跳哒下来,到园子里抠葱。“轰隆”一声,老叔靸着鞋懒散地出去,提进一只沉甸甸的野兔。

小西山仍物产丰富,又充满了神秘。立秋之后开始发海,大大小小的海蜇被潮水推到岸边,在海滩上堆积成一道道壕塄子。人在海滩上走过要小心翼翼,否则被蛰,轻了起疙瘩重了丧命。爷爷挑了付花支笼子,带我去北海挑海蜇。

“挑”不仅是用扁担往家挑,更是挑挑拣拣。

我和爷爷只拣那种厚厚的沙蜇,别的海蜇再好也不要。挑一个锅盖大小的新鲜沙蜇,用镰刀割下海蜇头,再割成一块块装满花支笼子,挑回家后泡在大盆里面的清水里,几天不坏。想吃海蜇捞一块切丝,拌大酱、醋和葱花香菜。

每年这个季节,不少外地人来海边吃“海豆腐(海蜇)”。

他们在岸边割下一块海蜇,一口一块咬着吃,吃完再喝山空子水,吃了不闹肚子治百病。珍贵的“蓝帽子”无人问津,堆在海滩上发臭,风干成灰。

随着海洋环境的改变,被称作海黄瓜的海参,逐渐在北海消失。

石棚上的“海荞麦”成窝成片,高粱粒大小永远长不大——如同南方的橘子北方的枳、出了海南岛的椰子长成假槟榔、辽南的苹果到了辽北也成了沙果。

海荞麦出了渤海湾到了黄海,摇身一变化身鸡蛋大小的海红。

海红的学名“贻贝”,味道鲜美营养丰富,是登得上大雅之堂的“淡菜”。

逢晚上退潮,谁犯夜睡不着觉就提了玻璃灯,到南洪子照河蟹,照完半水桶回来洗脚上炕,一觉睡到天亮。南头子董云岐和董云来哥俩,发明一种长把密齿鱼叉,用嘎斯灯照透半人深的海水,叉胖头鱼不用弯腰。老婶在沙坨子认的一个干姐姐,头天晚上在南洪子对岸下一百个串钩,第二天早上钓上九十九条胖头鱼,剩下那个是没挂诱饵的空钩。只要沉得住气,退潮后稳坐“三块石”,一条条往上钓黑刺挠鱼,虽然钓不上白成太当年钓的大鱼,解馋尝鲜不是难题。

奶奶和狐狸、黄鼠狼的斗争仍没结束。

柳树趟子越长越密,是狐狸的露天洞穴,经常跑进我家院子里抢小鸡。有一回,妈妈把狐狸追进柳树趟子里,经过一场拉力赛,只夺回半只小鸡。奶奶又开始上黄狼神了,时不时精神恍惚,又说又唱,直到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七月十五鬼节那天傍晚,父亲带我去西北边子狐狸洞口,下了踩盘。半夜三更,狐狸在我家墙外哀嚎了一夜,使鬼节的夜晚更加阴森。早上我和父亲上山,发现一只小狐狸触犯了踩盘,一只前爪被死死夹住。踩盘用铁链子栓在洞口旁边一棵杨树上,两只老狐狸黔驴技穷,无法救援。我和父亲用电话线栓在小狐狸脖子上,牵回家栓在梯子上。两只老狐狸一路尾随,蹲在西沙岗子上嚎叫。

全屯人都来我家看希奇,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狐狸。

惊恐的小狐狸像一只长腿尖嘴的小猫,悬起一只断爪上蹿下跳。一只老狐狸从西墙头窜上房顶,失足掉到房后,摔的四仰八叉,半天爬不起来。人们一窝蜂到后园捉狐狸,另一只狐狸从墙外跳进来,想抢走小狐狸。要不是电话线里的两根钢丝咬不断,狐狸的救援就成功了。那只母狐狸在院子里下跪,举起两只前爪,声泪俱下地朝父亲连连作揖。见父亲犹豫不决,它竟躺在梯子下面以身换子。

父亲的心软了,把小狐狸从梯子上解了下来。他没等解下栓在小狐狸脖子上的电话线,两只老狐狸一把抢走了小狐狸,越过墙头,顷刻间逃之夭夭。

栓在小狐狸脖子上的电话线,是部队飞机打靶时遗留的。里面除了铜线还有两股钢丝,用钳子都夹不断,打着死结。半年之后,小狐狸就得被勒死。

我和父亲去码爪印,狐狸没去西北边子狐狸洞,出了沙岗后就去南海底海边,涉海去了对岸。有人说:“狐狸去了西庙山上的狐仙洞,找狐仙告状。”有人说:“狐狸去搬兵,替小狐狸报仇,董晕程家这回遭殃了。”

妹妹患了白喉高烧不退,差点儿憋死。父亲请大夫打针吃药,太奶和奶奶用偏方治疗,都不见效。奶奶朝西庙山狐仙洞方向忏悔祷告,煞有介事的样子很可笑。但是管用,第二天,妹妹退烧消炎,一个星期之后痊愈。

半年后,那只母狐狸不时出现在柳树趟子里。它不吃小鸡,只是充满怨恨地朝我家凝望,弄得人心惶惶。老叔在大队借来三八大盖,压上一发珍藏的子弹,准备打死母狐狸。父亲劝老叔放过狐狸,老叔嗤之以鼻。

那天午后,母狐狸又来了。老叔埋伏在墙后,瞄准目标扣动了扳机。母狐狸适时挪了一下身子,子弹在刚才的位置上爆起一朵沙尘,它转身离开。

老叔知道狐狸还能回来,要用老洋炮挽回面子。他装了六指火药,将铧铁碎块装进枪筒,压了炮子挂在柳树杈上,躺在树阴下等待。午后,老叔凭气味判断,母狐狸又来了,进入老洋炮射程之内。他摘下老洋炮,“轰隆”一声,老洋炮走火了。柳树趟子里硝烟弥漫,被铧铁打出一条通道,又被断枝断杈叉死。

母狐狸毫发无损,老洋炮强大的后座力,把老叔撞进了棉槐趟子里。他自己削的尖利的棉槐茬子,扎透了自己的脚掌,躺在炕上养了半年才痊愈。

那年冬天,老叔南辕北辙在上海道下踩盘,夹住母狐狸一条后腿,用木棍敲死,装进土篮子里回家。全屯人都来参观,只见狐狸尾巴根上有一溜黑毛,是个长长的“天”字。老叔剥了狐狸皮,剔肉煮熟,拿到集市当狗肉卖了。

妈妈的胃病越来越重,吃什么吐什么,就怕生气上火。乍开始,奶奶对妈妈还挺好,现在又说她装病。她帮妈妈做家务照顾孩子耽误了赶海,骂的更凶。

老婶也和妈妈反生,边外人不向着边外人。她被爷爷指桑骂槐之后,破罐子破摔,把家扔给妈妈。老婶又开始拜“干妹子”,早上出去晚上回来。三岁的小芬妹妹饿的直哭,老叔拿笤帚疙瘩打孩子撒气,都打没气了。我怕小芬被老叔打死,扑上去抢过孩子。老叔一笤帚疙瘩打在我身上,顿时出现一道红棱子。

那天午后,孩子们在沙岗后大水湾里玩水。姐姐桂云没看好,小芬倒在水里呛了好几口水,被我一把拉出来。小芬连吓带呛,高烧不退。老婶没带孩子去医院,而是找大神念咒,结果把孩子耽误了。等她把小芬抱到医院,已经晚了。

小芬死后,老叔晚上做恶梦,说小芬挠他,身上果然有一道道抓痕。

历代的小西山孩子们,都在北海大流见过死尸,看过三道礓显灵。

每当渔船经过三道礓,渔民们敲锣打鼓,对精气进行震慑。

渔船进入危险水域,前后摇摆打横,靠船老大掌舵还不行,还得划戕才能通过。我们在北海赶海,在山坡上割草挖野菜,都为过往的渔船捏一把汗。我不知道那么大的海,过往的渔船为什么不另辟航线,非得到三道礓冒险。海滩上经常出现的死尸,都是渔船触碰三道礓翻船所致。小西山人都叫死尸“死早”,大概是早早就死了的缘故吧。我们害怕见到死尸晚上不敢睡觉,见到漂浮在海水里的死尸上岸,吓的窝头就跑。我们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想看看死尸是什么样。

春天,我们到东北海挖蛏和海棒槌。我们离海还有一里多地,山坡下面的海滩上,一阵烟雾袅袅升腾,隔了片刻,才传来鞭炮齐鸣和锣鼓声。先是几叶白帆冒出来,几艘渔船扬帆起航,捕获冰花鱼。我们亲眼看见几艘渔船经过三道礓海域,其中一艘渔船猛地抖动一下,直至逐渐倾斜,才隐隐传来“忽嗵”一声闷响。尽管巨大的船帆平铺在海面上,仍没阻止渔船翻扣,一点点被海水吞没。

几个小黑点从海里冒出来,拼命地想攀上露出海面的船底上面,大概水凉,又穿着棉衣,都失败了。岸上送行的家人,顿时哭瘫在海滩上。等冒险前去救助的舢板子划到三道礓海域,小黑点儿一个都不见了,只能无功而返。

我们吓的浑身发抖,连柽和海棒槌都不挖了,上了岸挣命往家里跑。

那天天空昏黄,家家户户院子里、房顶、菜园、树叶上面,无声地落下一层黄土面子。我和林富有、董太安几个发小放学后,去北海头挖“羊奶子”。

海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一群男女老少跪在海滩上,烧纸焚香招魂。一阵刺耳的“沙沙”声传来,几股龙卷风从海里盘旋而上,朝岸边刮来。

龙卷风将海水吸到空中,所经过的海面留下一道沟槽,随即弥还原。龙卷风上岸后,直扑祭祀的人群。人们惊叫着爬起来:““来精气了!来精气了!”

人们纷纷逃到海滩沙包子上面,钻进茂密的狼毒丛中。海边人,都知道狼毒能降伏“精气”。龙卷风为什么见了狼毒丛就绕过,没人能说得清楚。

龙卷风顺坡而上,拔下树木和杂草,追的野兔和野鸡漫山遍野逃窜。我们朝西山砬子方向跑,龙卷风紧紧地跟在身后。我们也呼喊“来精气了!来精气了!”大家从羊鼻子上面返回海边山坡上,钻进沙包上的狼毒丛中。龙卷风围着狼毒绕圈,卷起的沙子把狼毒花打落一地。折断的狼毒茎叶直冒白浆,碰到哪儿哪儿烂,吃进嘴里一命呜呼。到海边扯驴耳豆喂猪,如果碰了狼毒,猪吃了就死。

龙卷风过后,我们钻出狼毒丛,揪下一堆堆“儿马蛋子”,在身上揉搓。身上沾了狼毒或者被海里的洋鱼扎了,必死无疑,只有“儿马蛋子”能解毒。

一股龙卷风去了杨树房,一股去了盐场,一股从小西山穿屯而过。

董云河家大娘在街上抱草,人被刮离地面,幸亏掉在了猪圈棚上面。龙卷风把南头子老奶家压苞米秸子的几根檩子刮走,过了南洪子去了徐沙包子。

一夜大雨过后,第二天晴空万里。奶奶说:“三道礓今天就能显灵”。

那天是星期天,我们早早来到北海头等待。太阳不断升高,只见海面上不断地变幻各种景色。有村落有城镇,有瓦房有平房。院子里有鸡鸭鹅狗,大街上人来人往。一条官道上,牛车缓慢挪动。城镇大街上,汽车飞快地行驶。接着,海面又变幻出一座座树林子和一片片庄稼地,最后变成一艘大轮船开走。

奶奶说:“精气先把死人灵魂接到北海龙宫,三天之后在大流上滩。”

每当死尸在海面上出现,人们就得到了消息。我们早早来到大流外面海滩上,等待死尸上岸。尸体在海里漂流了一个多月,衣裳褴褛面目全非。

亲人们哭喊着扑上去,被风水先生拦住。

他说:“活人眼泪滴到死人身上,无法验证骨血。”

人们竖起炕席遮挡阳光,每家出一位亲属分别辨认。据说亲人一进入席棚之内,自己家的亲人顿时七窍流血。世世代代的海边人,都以这种方法认亲。

那当时谁家有一盘拉网,一艘小船都不换,涨潮退潮都能拉鱼。逢上闸沟,一网就能拉上百十斤鱼。小西山家家户户,都有一盘两个人操作的小抬网。一边一个成年人撑网,让前端的铅坠沉底,弯腰把持网杆同时向前,撑网抬鱼。发现有鱼撞进网里,两人迅速将杆头相碰,将鱼圈进网拱再迅速拉抻,抬出水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跟在后面的孩子或女人,用网抄子抄鱼,倒进鱼篓子里面。

“东国”和“西国”还是两个“国家”的时候,我和东南地的孩子们没有往来。父亲和林宝才喝酒论辈分,不知扯出哪根筋,连上了姐夫和小舅子,把家里一副貉绒大衣领子,送给“二姐”做见面礼。爷爷奶奶不让呛了,大人不好意思张口,天天让我去讨要五元钱。我终于把钱要了回来,大人之间变得生分,我和林富有倒成了好朋友。那一回,我和林富有、二田子到西南海抬鱼。

我们抬到几条罕见的燕鱼,没等放进筐里,就“扑棱棱”地飞走了。燕鱼越过挡网落在远处海面上,溅起一片白色的水花。我头一回见到燕鱼,以为不是鱼也不是鸟,而是奇迹。我们趁看网的于麻子在渔窝棚里睡觉,趟过没膝深的海水溜进挡网内。我们身后也也两个赶海女孩,看我们跑,她们也朝挡网奔去。

两个女孩如同两条燕鱼,飞快地在水面上腾跃,先我们一步解开网袖,倒出一筐梭鱼。我们恼羞成怒,让她们平分秋色。她们不干,我们蛮横地抢夺。

两个女孩把住鱼筐不放,哭喊哀求:“我们都是贫下中农后代,你们怎么能这样?”见我们不为所动,大女孩把鱼全倒进海里:“给你们吧!”

我们刚要动粗,于麻子从窝棚里出来,拿了鱼叉下海追赶。我们改变方向,朝南岸逃跑。水深没胸,两个女孩吓的大哭。林富有和二田子横过网杆,高高地举过头顶,让两个女孩抓住网杆。我跟在后面,替两个女孩拿着筐。

我们四个人同舟共济,安全上岸。小女孩不好意思地说:“那筐鱼别倒,给你们多好。”为了回报救命之恩,大女孩说:“我爹是大队船长,不收小西山人船费,明早七点在河口门子这边等船,到老石礁打海蛎子,涨潮回来。”

第二天一早,奶奶、老姑、老奶、南头子二奶等三十多个女人,坐船去老石礁打海蛎子。第三天,船老大才载了本屯的女人们去老石礁打海蛎子。两个女孩和妈妈以及同村的婶子大娘们,都在船上。她们在途中取乐打闹,不听船老大劝告,导致翻船。包括船老大一家四口一共四十多个人,全部葬身海底。

每当涨潮,从河口门子一直到南海底再到南关沿,不时有死人漂上来。每天夜里,南海底都有人烧纸焚香,死者家人呼唤亡灵,一片哭声。

那天下午涨潮,从河口门子进来几具死尸,在南海底纲草地上岸。我们正在山上割草,只见其中两具死尸,是和我们抢鱼又被我们救上来的两个女孩。

这一回,她们不能和我们抢鱼了,我们也救不了她们了。

她们软绵绵地和睡着了一样,被几个渔民搬到舢板上,划向河口门子。我们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岸边,魂儿随舢板子出了河口门子,消失在沙尖子后面。

晚秋的一天黄昏,我到房顶收地瓜干子。

夕阳一点点接近西山砬子,将近处的房屋、猪圈、落光叶子的树木、园边子矗立着焦枯的苞米秸子,远处老李大河和屯落,晖映成火炭般的橙黄色。我心里也堆了一垛苞米秸子,乱七八糟地发堵,“刷拉刷拉”地发焦。

过这年我又长了一岁,不能一年年地往下混,得做点什么了。

冬天下大雪,白天出不去门,我在外屋地做枪。

父亲在炕上看一本皇历,和妈妈讲《曾子杀猪》的故事:曾子的妻子上集,小儿子也要去。妈妈说:你回去,等我回来给你杀猪吃肉。她从集市回来,曾子真要杀猪。妻子说:我哄孩子,不是真的。曾子说:你欺骗他,就是教儿子骗人,不能这样教育孩子。于是,曾子把猪杀了。假如父亲说杀猪,我也敢把圈里的猪杀了。父亲和妈妈小声商量什么,我停下手里的锯条,耳朵贴在门缝上偷听。

父亲:“下雪天没事,把两只公鸭杀了炖酸菜,解解馋。”

妈妈说:“我还想把你杀了炖酸菜呢。”

我有了借口,赶紧穿了双大靴子,提了菜刀出去。

我满院子追逐两只大公鸭,先后按倒在雪地上,几刀剁掉了脑袋。没了身子的鸭头满地“突突”,像在抢吃什么东西。无头的鸭身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直到碰在园障子才倒下。等妈妈跑出来制止我,鸭子脑袋已经接不上了。

我感到自己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挨顿暴打、光脚被撵到雪地里也值。

妈妈没骂也没打,父亲甚至夸奖我:“弄不好你能有点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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