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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太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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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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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小西山》连载

第四十一章 惊弓之鸟小西山躲过一劫 白成太终于走出望海楼

瞎董万空得知董希录带老婆孩子半夜三更逃走,来到我家提醒太奶:“大婶子,鲁一次郎很快会带人前来抓捕你们,赶紧躲一躲,免得被端窝灭门。”

太奶带五爷六爷躲到东山,二爷带白美容和孩子去了邱屯。三爷带老婆孩子躲到北亮子,四爷带老婆去了营口鲅鱼圈。如同半夜三更鸡窝里钻进了黄鼠狼,小西山人受到惊吓害怕被屠屯,跑的一个不剩,连白成太都跑了。家家户户人去屋空,屋门四敞大开。转眼间一年过去,鲁一次郎和复州城的警察都没来。人们陆续回到小西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这还是曾经的家吗?家家户户房顶没上碱泥,屋笆漏雨房盖塌陷。院里院外墙头房顶,生长一人高的蒿子、谷莠子、灰菜。各种农具的杆儿把儿筐筐蒌蒌淋雨霉烂成灰,锄头铁锨镢头水扁担钩大车铁轱辘等铁器生满红锈。肥猪和壳郎猪长大拆了圈墙,成群结队地在街上游荡。

家家户户成了猪圈,卧着几百斤重的肥猪,一头头养得膘肥体壮。老母猪们生下的窝窝猪崽,长成一群群半大克郎猪,在屯中东跑西窜。

它们东家出西家进,又拉又尿,撕开踅子大吞大嚼苞米高粱,跳到炕上呼呼大睡,有的跑到山上成了野猪。一窝窝小猪崽正在吃奶,墙角和屋檐下成了鸡窝鸭圈,栖息着鸡群鸭群鹅群。院里院外街上菜园子里,一片片一堆堆的鸡鸭鹅蛋,有的破壳有的成了臭蛋。母鸡母鸭母鹅们带领一群群小雏,自由自在地在街头徜徉。一片片如同啄木鸟敲树的“邦邦”声,是一堆堆蛋壳内的小雏在破壳。

只有家家户户栓在槽上的笨牛蠢驴成了八旗子弟,无法挣脱缰绳,有的跳槽失败被缰绳勒死,有的拽翻了槽子窝死,有的啃槽子撑过几天又被渴死,烂成了一堆堆骨架。成功抹了笼头的一群群毛驴,在沙湾底一带游荡。小西山成了鬼屯之后,盐场和大西山人都从南海底绕过,连狐狸黄鼠狼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乍开始,各路小偷见小西山人去屯空,欲将家家户户的财物占为己有。山上的狐狸和洞中的黄鼠狼,也在觊觎着鸡鸭鹅群。全屯的狗、公鸡、公鹅行使神圣职责,对主人家的财物和活物严防死守。狗队鸡队鹅队在屯中昼夜巡逻,对一切可疑之人海动物狂追猛咬狠啄。小偷和狐狸、黄鼠狼胆敢进屯,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家家户户的东西没丢没洒,各种活物没跑没丢没被野物拖走。

全屯人都回来了,只有董希录一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瞎董万空歪嘴子吹风一溜邪气,变成了一场强台风,让小西山遭受一场浩劫,一片好心落下埋怨。董千溪杀了他的心都有,日夜琢磨,如何把损失补回来。

沙岗后两虎兄弟的地里,长满了高草和刺菜。沙岗后杀牛婆家的地里,一垅垅蓬勃的老牛筋绊腿绊脚。沙岗后董千溪家的地里,长出一垅垅瞎稗子。

埋小孩衣裳的蒲草地里,一根香蒲棒都不长。地头地垴生长着一丛丛茂密的杨柳灌木,人钻进去头影不露。壕沟内水深三尺,鲫瓜鱼和癞蛤蟆乱蹦乱窜。

“牛吸水”里面,盛满了干乎乎一坑水虫子。

董千溪把两虎兄弟找到沙岗后,说:“我当初买地时没算好账,我家土地靠沙岗子这边没有地力,吃了至少两成亏。为了不减少收成,得重新分地。”

他们在一条条地垅之间跳来跨去,像在玩一方巨大的格子游戏。他们围着地边,低头背手迈大步,像在丈量一匹大布。他们相互指指点点呛呛来呛呛去,不停地指责,直至撕破脸皮骂祖宗。董千溪父子爷们多,主张按人头分,想把土地变成他家财产。两虎兄弟主张按户头分,也想把大半土地划进哥俩的版图之内。

三个人各怀鬼胎,呛呛了好几天也没达成协议。董千溪朝望海楼方向使个神秘眼色,暗示龙虎兄弟,说:“我们分了白成太的那份土地,三家均摊。”

董龙头错误理解,双手握圈贴在眼眶上,朝瞎董万空家的方向寻觅。董千溪推波助澜:“瞎董万空让咱小西山吃了多大亏?没有他的份!”

董虎尾说:“瞎董万空识俩字,大事小情离不开他,怎么也得有一份。”董千溪武断地说:“我说没有就没有,小西山离了睁眼瞎更好成!”

望海楼上,白成太又召集“棒子队”,每天天不亮起来集合,骂骂吵吵绕西山砬子跑步。人累的呼哧带喘,踩的鹅卵石“戚刺咔嚓”乱响,直冒火星子。

大、小西山早起的人看见西山砬子火光直闪,以为他们往屯子里放枪,吓的往家跑。几个人跑完步开始训练操典,随白成太耍猴般舞弄一通棒子,放下棒子再往海底扔一通鹅卵石。他们自从上了望海楼没吃过大米,大米留给日本人吃,中国人吃了就是经济犯。几个人操练回来,围一圈就着咸萝卜瓜子喝苞米粥。

两碗稀粥喝完不一会儿,再往外跑,对着西海底,一泡尿泚出去一碗半。

楼顶上常年飘扬一面日本国旗,满洲国国旗不得高于日本国旗,好像望海楼里面是日本国,外面才是满洲国。实际上,日本人早把满洲国当成日本国的一部分。几个人将满洲国国旗升到杆顶,面朝日本方向鞠躬,齐唱满洲国国歌:

天地内,有了新满洲。新满洲,便是新天地。顶天立地,无苦无忧,造成我国家。只有亲爱并无怨仇,人民三千万,人民三千万,纵加十倍也得自由。近之则与世界同化,远之则与天地同流。

白成太将四个人分成两班,昼夜轮班站在楼顶上,顺窗口向四外了望。他们两年多没回家,就像圈里的猪一直没杀,都被关傻了。他们稀里糊涂,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琢磨不透日本人为什么修望海楼,成立“棒子队”看守什么、防备谁。没几天跑了三个“棒子”队员,只剩下白成太一个人,日夜看守了望。杀牛婆想看他一眼都不敢去,只站在沙岗子上远眺、朝他打手势。

一九〇六年九月,为了守卫普兰店至长春的南满铁路沿线,日本将参加战争的预备军人编成六个永驻性质的守备大队。一九〇九年四月,南满铁路改筑工程全部完毕,日本设立分为六个大队的独立守备队,司令部驻公主岭,分驻开原、奉天、连山、大石桥、瓦房店,担当铁路警卫任务。一九三一年之前,驻守在南满铁路沿线的日本守备队发展到六千余人,美其名曰“维护南满铁路的安全”,实际上干下许多不可告人的勾当,严重侵犯了中国的领土主权,对中国人民犯下一桩桩不可饶恕的罪行。日本人修建望海楼,说埋“地角石”毫不为过。

每当海面风平浪静,白成太的心里都浪花奔涌,半点都不平静,一桩桩往事一波波地涌上心头。浪峰涌起时他血脉贲张,浪谷下跌时他无地自容。

每当鱼群“刷刷”地跃出海面,再“扑通扑通”落进海里,白成太的心也变成一条鱼,飞出胸膛落进海里。当海鸥和野鸽子从外面一飞而过,又把他的心带到空中。白帆慢悠悠地像老牛拉车,他顿时心急如火,不知道为什么而急。

涨潮了,“老石礁”和“三道礓”一点点露出海面,他的心也一点点儿沉下海底。每天,当太阳从老帽山方向升起,他更是万念俱灰。只有北风呼啸,海面上波浪滔天,“轰隆隆”的开花浪震耳欲聋,他才心静如水,昏昏欲睡。

白成太本来名声不好被人戳脊梁骨,又因为巴结日本人成了万人恨。他不但什么好处都没得到,还失去了自由,连回趟小西山去趟永宁城,都得打电话向小野少佐请假,一次都不给。他自作主张跑到永宁城,找到小野少佐,满脸陪笑地询问:“太君,什么时候能离开望海楼,给我封个什么职位?”

小野撕下文质彬彬的画皮,变成 一头狂暴的野兽。他上面猛扇白成太大耳刮子,下面用大皮鞋狠踹。他从大庙前一直打到东门外,白成太鼻口窜血连滚带爬,招的人山人海。白成太身强力壮人高马大,要是平打,能把瘦小的少佐扔过城墙。小野骂:“八格牙路!你的就是一头心口不一的支那蠢猪,这辈子也别想走出望海楼一步!你再私自出来,马上枪毙!还不给我滚回去?快滚!”

白成太还想解释什么,小野少佐拔出了洋刀,他屁滚尿流地往回跑。

白成太越想越想不开,这就是他天天唱的:新满洲新天地、纵加十倍也得自由?被小日本骑脖子拉屎不敢吱声,刀架脖子不许反抗,就是:重仁义,尚礼让,使我身修?心甘情愿死在望海楼里,才是:家已齐,国已治,此外何求?

外面每棵杨树每根小草和“老石礁”上的每一块海蛎壳,都有自己的位置。飞来飞去的小蜻蜓小蜜蜂萤火虫和小蝴蝶,都有自己的自由。望海楼是日本人关押他白成太的监狱,他不过是日本人栓在桩子上的一条狗而已。

他放眼望去,近到沙岗后、西沙岗子、南关沿、南洪子、南海底、河口门子、南岛子,远到杨树底大神树、墩台山、西庙山、将军石、永宁城,老帽山、龙潭山、驼山,北大山,都变成一个个威严的判官,对他发出一声声严厉的拷问。

他只有眺望大树林子、沙弯底和“羊鼻子”,回忆当初见到桃红时的情景,心里才透出点光亮。桃红俏丽的身影,隐隐约约出现在树林间,在沙弯底北头时隐时现。一想起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恨不能跑出望海楼,跳下西山砬子。

董希录出力流汗、抡老镢头拼命、偷挪地角石,虽然得到了土地,全家人不知死活,注定凶多吉少。董希录识破日本人的阴谋,建望海楼是在中国的土地上立地角石。他敢把地角石埋到“关东洲”,是真正的好汉,人人钦佩。而他白成太和两虎兄弟、董千溪父子爷们为了争夺沙岗后,对董希录放暗箭下黑手,有劲往自家人身上使,有尿往锅里泚,自己没得好,连累后人也不知道死活。

那天,白成太在望海楼上面了望,见沙岗后几个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顿时明白了一切。他不顾小野查岗,出了望海楼下到海底绕到老牛圈,出了石门沟来到沙岗后。白成太突然出现,让两虎兄弟和董千溪措手不及。他们装做没事一样,一条腿站着不动另一条腿乱颤,都说在家里呆闷了,出来溜溜腿,拿腿要走。

白成太拦住他们,如同从竹筒里往外倒豆子,诚恳地说出一番心里话:“我站在望海楼里面,早看见你们在沙岗后嘀嘀咕咕,知道你们想重新分地。”

董千溪刚要提董希录挪地角石那一段,白成太把话隔住,说:“董希录一家人还不知道死活,打他打不着、骂他听不见。你们重新分地,千万别算我的份,但是得给董希录留出一半。他要是死了回不来,这一半土地由他几个兄弟继承,给西北地大老太太养老。董希录要是活着回来,对他也是个交代。”

几个人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刮目相看,再是无地自容。眼前这个人是白成太吗?他不是骗我们上他的圈套,找借口让日本人杀我们全家、独吞沙岗后?

两虎兄弟认为是好事,于理、于良心、与个人三不吃亏。董千溪认为自己吃了大亏,主张分成三份,他和董希录各占一份,龙虎兄弟和白成太三一三十一各占一小份。几个人各说各的理,寸土不让。白成太调解不了,还得请瞎董万空做中间人来断。瞎董万空变的更瞎,不是往树上撞就是往沟里跌,像耍驴皮影。

他说的话句句在理:“董希录人不在了,地不能撂荒,不管谁种都得种,种了才有收成。不知什么时候,日本“满洲开拓团”把土地占去,白拣还得不到好,一文钱不给还不领情。有好处我们自己家里人享受,总比让给小日本强。”

董千溪总是想不开,说:“我当初花钱买地,钱都白花了?”瞎董万空说:“被小日本占去,一粒沙子都不是你的。”董千溪更想不开了,满嘴歪理:“满洲国好赖不济也是个国,是国就有国法,土地是满洲国的,小日本能说占就占吗?比如说我家圈里的老母猪,你董万空能随便赶到自己家里下崽子吗?”

瞎董万空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他不管走到哪里,耳朵听事瞎眼睛看事,脑子里装事琢磨事。不管报纸还是废纸,墙上贴的“仁丹”“三塔牌”化妆品广告,还是“报国纳税单”“奉天大赛马”彩票,不管中国字还是日本字,带字的就从墙上撕回家。半夜三更,他把那些东西拿出来,一个字都看不明白。

躲鲁一次郎时,瞎董万空住在东瓦屯大姑家,三天两头去复州城转悠,往回偷各种各样的报纸。他偷的报纸五花八门,有满洲国机关报《大同报》、日本《朝日新闻》《朝日画报》,还有《申报》《圣京时报》《大北新报》等等。

他还学会了日本语,不但能说还会写,尤其日本话,说的“呱呱”的。他反复看那些曲里拐弯又弯弯曲溜的字码,一夜夜不睡觉瞎琢磨,天亮前都能弄出个横七竖八。再不靠谱的事,他瞎眼睛一挤咕在心里翻几个个,就能说出个八九不离十。他把看过的事自己琢磨过的事加在一块儿,不管是日本国、满洲国还是民国那些事,他比满洲国皇帝溥仪看得都清楚,比国务总理张景惠琢磨得还透。

听瞎董万空讲时事就像听瞎话,有鼻子有眼有根有把,就连张景惠为了帮日本人打仗,把办公室铜门把手都卸下来造子弹这样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满洲国成立后,日本在东北提出“拓殖移民”政策法案。所谓的政策等于强抢,就是按地价的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强购农田。在“国务会议”上,一部分“大臣”同意,一部分不同意,坚决反对。不同意的“大臣”拥有大量土地,担心被强购吃亏、民众造反。带了双方争执不下之时,“国务总理”张景惠一语定乾坤:“满洲国的土地老鼻子了,满洲国人都是老粗,让日本人来开荒教给咱们新技术多打粮,两头便宜。”提案通过。“两头便宜”,成了日本人欺压、勒索中国人的借口。后来加紧推行“粮谷出荷”,东北农民每季粮食都被征购一空。

有土地的“大臣”坚决反对,粮食征购价格过低,直接损害他们的利益。他们在“国务会议”上借口农民闹饥荒,要求提高收购价格。但是只要日本人吃亏,意见根本行不通。大家都不吱声了,都看着张景惠,等他一语定乾坤。

张景慧说:“皇军卖命我们满洲国出粮,闹点饥荒怕什么?我们勒腰带就过去了。”日本人更是得了便宜卖乖,把“勒腰带”这句话挂在口头上。

关东军司令官称赞张景惠是“好宰相”、“日满亲善的身体力行者”。

满洲国有三千六百万人口,耕地四千万顷。实际上,只有五百万人在这块所谓自由的土地上耕种。被日本人强行收购的都是熟地,谁拒绝征地谁的土地就被没收。瞎董万空还以串亲戚为幌子,去成兰子西蓝旗打听地价。

被日本人收购的土地实价,只有市价的“十分之一”。失地农民得到的那点钱,还不够搬家费用。日本人低价收购土地,再通过满洲拓殖公司分给日本移民。

日本移民有了土地不用缴纳农业税,还按月领取口粮。天上不掉一粒粮食,满洲国皇宫不产一粒粮食,农民还得供着他们吃喝,羊毛羊肉都得羊来出。这还不算,满洲国还对失地农民,通过“粮谷统制法”征粮。

几个人终于明白了:“满洲国把我们的土地以低价强卖给日本人,低价收购我们的粮食,遇到饥荒还让我们勒紧裤带。满洲国把我们卖给日本人,还让我们帮日本人数钱。日本人屠杀中国人,把本国人成千上万千地运过来,不是腾笼换鸟是什么?满洲国不是我们汉人的满洲,也不是满人的满洲,而是日本人的满洲!这是什么满洲国?是吃里扒外国!乌龟王八蛋国!不得好死国!”

几个人肚子快气崩了,大骂溥仪和张景惠,直到骂哑了嗓子。董虎尾说:“咱们这些长眼睛的人离不开睁眼瞎吧?”董千溪这才没话说了。

白成太还得回望海楼里站岗,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那天不知道是什么节日,小野让人给望海楼里送了一斤白糖。原来是满洲国庆祝日本占领了新加坡,每家每户都分到一斤白糖。杀牛婆把白糖给白成太留着,都变色生了虫子。

还有一回小野来电话,让他戴白花,白成太以为日本天皇升天了。原来日本在太平洋中途岛战争中失败,海军将领山本五十六战死,让他戴白花哀悼。

小西山拽耳朵腮动弹,家家户户扯筋挂管,往上数三代没出五服,再争再斗也是这一亩三分地,活着一口锅里抡马勺,死了臭死一窝烂死一块。

两虎兄弟说:“我们宁肯把土地全让给董千溪爷们,也不白送给日本人。”董千溪也说:“我宁肯吃亏上当,也不让肥水流进外人田。”董龙头说:“咱小西山人不承认满洲国,日本国关东洲更远点儿扇!我们草民没有国家,就像孩子没有了妈,干脆叫‘小西山国’得了。”董虎尾说:“咱们是复县人,就叫复国吧。”董百和说:“叫复国不如叫福国,享福了。”二鸡嘎子说:“复县县城要搬到瓦房店,还不如叫大瓦国了。”董龙头说:“还叫大瓦片子国呢!”

董千溪害怕了,说:“这要是让人告了,咱们都得掉脑袋。”董虎尾说:“非得往外说吗?心里有就得了呗。你要是不告,没人告。”

董千溪还惦心上了,一本正经地说:“这可不是件小事,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是个国就得有皇帝,就得封宰相文武大臣,大伙儿现在就选皇帝。”

大伙儿说:“让瞎董万空当小西山国皇帝。”董千溪不同意。让董龙头当皇帝他也不同意,让谁当皇帝他都不同意。白成太看出了门道,说:“我看让董千溪当皇帝合适。”董千溪当真了:“我当皇帝,得封我的几个儿子宰相和文武大臣。”董虎头不高兴了:“就算是个真的,你给我们这些人封个什么官?”

董千溪摆起皇帝派头:“先给朕跪下,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董龙头一耳刮子没扇着董千溪,差点把腰闪了,骂:“你个驴进的生姜断不了辣气,不是听不出好赖话,而是猫不吃给狗攒着!你当皇帝更得是个昏君,头一天就得把小西山给卖了,第二天就招来日本人把小西山灭了!宁吃咸鱼喝水,不吃淡鱼喝汤,让山兔子和山草驴当皇帝,也不让你个驴进的当。得让瞎董万空给你取个罪名,告到县里把你全家灭了得了,有你五八没有你四十!”

几个人把董千溪晾在一边,没有他在中间胡搅蛮缠,呛呛几句就定好了盘子。

别看大伙儿花钱买地,实际上是替董希录耕种,不管年头好坏,都得给西北地大老太太交租,给她养老。瞎董万空写了“地契”,大伙儿在上面按手押。

董千溪磨磨蹭蹭不按,但是不随大流就得被清出去,还是忍痛按了手押。几个人回沙岗子刚要分手回家,董千溪又变卦了,胡搅蛮缠。他说:“你们几个人早就串通好了骗我。你瞎董万空出的这个断子绝孙坏点子,当初故意吓跑了董希录一家和全屯,想独吞整个小西山的财产!”

瞎董万空瞎眼模糊,把董虎尾当成了董千溪,使劲扇了个大耳刮子。董虎尾又转手狠扇了董千溪一个大耳刮子,这下把他打老实没话说了。

爷爷逃离的当天,鲁一次郎给永宁城小野少佐打电话,让他带人捉拿董希录。小野给白成太打电话,白成太说:“董希录已经带着全家跑了。”

鲁一次郎改变了主意,要放长线钓大鱼,才能实现他的理想和目标。等他亲自缉拿董希录回来,有了所谓的法理依据,再将小西山灭屯。

多亏瞎董万空提醒太奶和几个爷爷出去躲灾、吓跑了全屯;更多亏了鲁一次郎在大草甸子上疲于奔命,被父亲两枪毙命,否则,小西山人已经被灭了。

小西山貌似风平浪静,背后潜伏着不仅仅是断根绝种的灾难。这要是说给小西山人听,谁都不敢相信。瞎董万空不但是我家和全小西山的大恩人,也是董千溪的的大恩人。他却恩将仇报,把瞎董万空当成仇人,仍对他不依不饶。

他破口大骂:“你瞎董万空垫车轱辘火烧水淹不得好死!你家八辈子绝后断子绝孙!你两脚生疔烂成两根棍子,两只手得烂掉十根手指头变成骨娄!”。瞎董万空和董千溪对命,结果一头撞到董龙头身上,到底把腰给撞歪歪了。

前方战事吃紧,驻瓦房店的日本守备队编入关东军,小野少佐报名上了前线。那天傍晚,白成太打电话向小野少佐例行汇报,一直没人接,以为小野考验他。杀牛婆死活要进望海楼,他从楼上扔下一块大石头,砸出一地火星子。

杀牛婆逃到山下,成宿半夜地喊他回家。他以为是小野少佐对他进行考验,哪敢下山。每天一早,他照样早起跑步、操练,自己为自己喊口令。

他喝完格子粥出去泚完尿,高唱满洲国国歌、升国旗,整天在楼内瞭望。瞎董万空来西山砬子,站在远处喊:“小野少佐已经离开了永宁城!”

白成犹豫了半天,半信半疑地走出了望海楼。

边外人说,董希录把里城家的暖和气带来了,冬天不那么冷了。小西山人也说,董希录把这边的热乎气带走了,冬天“嘎巴嘎巴”冷。三天两头,小西山降临一场大冰冻,鸡鸭鹅狗冻死了一茬又一茬。天天都是大冰冻,也比当亡国奴强,无国无家才是走不出去的冰窟窿。大伙儿又敢赶海,搂草,拣蘑菇。老一茬光棍都拉上了帮套,董万开和瞎董万空,仍是小西山的两条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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