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鸡叫了好久了,朦胧中,王芬玉听到外屋门响,她知道一定是婆母上厕所了。天也有些微明,外屋公鸡和母鸡咯咯叫个不停。王芬玉也起来,她觉得是冷了,炕后半夜就没有那么热乎。屋子虽然不是很亮,但是不用点灯也能看清楚,王芬玉从炕柜里找出一条裤子和一个棉袄,一切穿好下地拉开屋门,看到的和每天一样:小鸡四处都是,王芬玉推开外屋门,把小鸡儿全赶了出去。锅台上还有东锅里都是鸡粑粑,西锅里的猪食上也有鸡粑粑,其实这已经习惯了。王芬玉来到院子里,顿时打了一个冷颤,满世界白花花的。苞米上,房子上下了一层厚厚的霜。明显感觉到不仅是霜而且有冻了,饮小鸡水的盆茬里水冻成了冰。
王芬玉抓了一把苞米叶急忙进了屋,她先是用苞米叶把锅里的鸡粑粑擦了出来,然后是锅台上,猪食锅里的都清理一遍。依照婆母早不养活这些东西,太埋汰不说,园子里种菜也种不消停。没出来时候,它们挠,出来它们叨。杖子有缝就能钻进去,可是,王芬玉觉得有孩子吃个鸡蛋方便;夏天来卖雪糕的,还能用鸡蛋给孩子换一块。鸡蛋也能换点钱,农村不都是这样么?擦完锅王芬玉又压了水,然后往锅里添水,点上火再刷锅。再热上水,自己洗了脸,再进东屋把剩饭剩菜端出来,剩饭够婆母和孩子吃了。王芬玉又到东屋靠门后的碗橱里拿出剩下的玉米面大饼子,一起热到锅里。再烧东锅的同时又把西锅点着,再把西锅里多的猪食淘到缸里。每天就是这样的程序,东锅烧开,西锅猪食也热了,先给猪添好食,自己也打对利索,就蹲在东屋灶台前吃着大饼子咸黄瓜和咸茄子。吃完后就牵出牛套好车,再用喂猪的桶拎两桶水饮牛,这老黄牛也是习惯,上套就会拉一堆稀粪。饮完牛把牛车往前赶赶,然后拿锹把那堆牛粪铲了扔到前园子里,这下来天就很亮了,差不多七点多。王芬玉这才能赶着牛车下地。
出了大门,王芬玉把大门又系好。村道上散落的枝叶和秸秆都落满了霜。王芬玉牵着牛,顺着村道向东走,走能有50米就上山道。她家的地在小东沟,那里的地基本都收完了。上了山路,回头看看村里村外一片白,各家的房子都冒着炊烟。村西的道上也有拉东西的牛车。整片的地里都躺着一铺一铺的苞米杆儿,没有几处站着的。凡是躺下的都是收完的,山上的树叶好像一夜之间又落了大半,有的几乎没有了叶子。在过一个河沟的时候,沟边上已经结了很厚一层漂白的冰。牛车轧过去咔咔作响,王芬玉拉着牛,看着前方心想快点干,争取一天半弄完。山路两边的地里都弄完了,有的苞米杆儿都捆起来了。不过地里还有白菜没砍的,也许是王芬玉着急,她觉得牛走得比每天慢。于是她又靠边来到牛后边用手使劲的拍打着牛的后背。牛肚子很大,毕竟是带犊了。按时间算应该用不上一个月就下了。这个牛很温顺,似乎也很通人气,到了上坡就会使尽全身的力气,下坡的时候它会拼命地往后坐。别人家的车上都有闸,王芬玉这个车上没有,王芬玉赶车也从来没拿过鞭子,总是牵着牛缰绳在牛前面慢悠悠的走,王芬玉坐车上的时候也不多。
拐过一个山包,其实这个山包也是地。人家种的高粱,地里只剩下齐刷刷的高粱茬子,王芬玉曾想等到谁家打高粱的时候,让婆母去摔点高粱头扎刷帚刷锅,也不知道婆母能不能去?在前面不远处那站着一多半的苞米地就是她家的,足有两三亩地。这里的地是1000平方米,比王芬玉家那边的亩大。,她们那是667平方米一亩,所以这都叫大亩。王芬玉家的地是最边上,挨着地边的一大片松树林。一夜间,松树叶也好像掉没了,变得青乎乎的一片。因为挨着松树林儿,秋天采蘑菇的人不是折苞米杆解渴,就是顺手捎几棒苞米回家烧吃。等到苞米成熟了,鸟和花鼠也会把苞米棒尖上皮扒掉,然后把苞米粒钳走。并且靠树林边儿总要有一两米宽度的庄稼长不起来,水分和养分都被树吸走了。如果天下雨时间短,那些地带根本就落不上雨点儿。王芬玉也曾想过,生物大的欺负小的。植物也是这样,每次秋收的时候,她都发誓开春种地时扔出去,要不光白瞎种子和化肥。可是一到春天,老叔扶犁种地的时候她又舍不得。这句话,农民除非没有种地,一旦种上地就拿地特别金贵。有的人家都会因为一个半或一条垄而翻脸打架。王芬玉从小就在农村,她对农村是很熟悉的。到地头了,王芬玉把牛拴在一棵苞米茬子上,然后又给牛抱了两抱苞米杆,这样她干活牛吃苞米叶儿,到中午牛也吃饱了。抱完苞米杆,王芬玉从车上拿下镰刀,从地的西头在垄中间叁条垄上开始割,一伸手她感到刷下冷到心里。不光是站着的苞米杆拔手,主要是苞米杆上厚厚的霜落在脖子里,就像冰一样的凉,那滋味哭的心都有。王芬玉低头抖了抖身子,然后直起腰四下看看,觉得自己来早了,心想自己还是没有经验。但是王芬玉知道,天再冷干上活就不冷了,她在地头跳跳,使劲儿的搓了搓手。大概能有十来分钟,她觉得身子热乎了。横下心,使足了劲儿把苞米杆用左手攥着,右手拿着镰刀咔咔的割起来,割了一会儿,果然不冷了,快到地中间的时候都觉得有点热了,三条垄割到头再回头挨着大片的两条垄,再回来的时候再割剩下的两条垄,这样比较方便,先割的三条垄叫开趟子。后割的是扶趟子,这也是一套程序。其实开趟子也是割两条垄,但是杂交苞米杆长,两条垄放不开,反正是自己家的地,怎么方便就怎么来吧!王芬玉割到地头,头上有点冒汗了,因为下身里面加了一条裤子,上身穿的是棉袄,随着太阳的升起,天似乎也不那么生冷了。王芬玉又庆幸还是早点来对了,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儿得把苞米收回去。100多米长的三条垄王芬玉觉得比每天快,没觉得怎么样到头了。俗话说眼是懒蛋,手是好汉,啥活只要干就不愁。往回来割到一半的时候,她听见前面有割苞米的响声,她停下来一下怔住了,和她同样割两条垄的是老婶儿,割另外两条垄的是老叔。这让王芬玉没有想到。王芬玉怔怔地看着苞米杆儿声哗哗的响着,当老婶儿和老叔割到她面前的时候,王芬玉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你这孩子怎么来这么早?”还是老叔和老婶儿差不多异口同声,王芬玉的眼里噙着泪说:“老叔老婶儿,我没想到你们……”
老叔是个不到60岁的矮个男人,戴着鸭舌帽子,身上穿着黑色棉袄,脸小也黑。他看着王芬玉说:“昨天晚上你老婶儿跟我说,我们才知道,你这孩子也不说,都是自家人。也不知道你是这样啊!俺们都以为你会过不舍得吃穿呢!有啥事说,别说一家子,就是两旁世人难住还得帮呢!你在这儿,我们就拿你当亲人,也不怪你,怪我们当老的关心不够,也怪你老婶儿,我一个叔公公……”
“怪谁呀?要怪就怪那个死人。”老婶儿声音很高,“要不是那个死人,我一天得去八趟。”
“ 昨晚要不是你老婶儿说,我们真不知道是这种情况,你老婶儿说明天咱帮她把地收回来吧,这天说变就变,今天就零下10度了。”
“别地方都完事儿了吧?”
“是的,真是太谢谢老叔你们了。”王芬玉确实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婶儿说,“咱们今天能弄完。”因为老婶儿和王芬玉王她们割的是一趟,所以两个人为了重新开始,只好往地头走。边走老婶儿别说:“真不知道你这么可怜,这个杨树花太可恶了。”
王芬玉本想问一下杨树花是谁,但是她也猜想到了老婶儿说的一定是自己的婆母,可笑的是四年多的光景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婆母姓甚名谁。
“也是习惯了,”王芬玉说,“我自己选的,就寻思委屈点就委屈点吧,一家人过好和和气气的,她又是个老的,我还年轻,干活吃苦也没什么。”
“我昨晚和你老叔说完,你老叔也气够呛,本来我让他也把牛车赶来,结果你老叔说割完了你往家拉,我和你老叔掰棒也能供上你,他说他不愿意看那个死人。”
“我真没想到你们能来,这几年种地,你们已经帮我们很多了。”王芬玉说完老婶儿接着说,
“说实话,就是看你是外来的无依无靠的,再一个看你死去的公公,要看她,八抬大轿抬我们都不会来的。”
说着话两个人走到了地头,老婶拿三条垄说:“我开趟,你和你老叔扶趟。”
老婶儿干活确实有把子力气,在王芬玉心中比老叔能干活儿,春天种地一袋100斤化肥不费劲儿就拿起来。不仅说话快,干活也快,虽然割三条垄,但很快就把王芬玉落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