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太阳已经爬过窗户。王芬玉的婆母梳洗完毕,她掀开东屋锅的锅盖看了一眼,然后又盖上了,她转回身冲西屋关着的门喊一声:“吃饭。”语调有几分生硬,但是屋里并没有反应,要是每天这个时候就是不喊,小红也早起来了,于是她又加大声音,“起来吃饭。”仍然没有动静,她便推开门,阳光从窗户射到屋里的炕上,小红盖着被只露个脑瓜顶,好像还没有醒。
“起来吃饭。”王芬玉的婆母一下把被给撩起来,小红赶紧缩成一团,并没有说话,好像也没有醒。王芬玉的婆母眼睛一下看到了箱盖上的两块半月饼,似乎她明白,原来是吃月饼吃饱了不饿了,怪不得不起来。她想去看看月饼,往前一走,踢倒了地上的尿罐子。她弯腰扶尿罐子的时候却又看到地上还有一叠钱,她顿时怒火中烧:原来这小老婆儿手里有钱,还偷买月饼。她把钱捡起来,装进裤兜里,到箱盖上拿起月饼,然后回到赤条条蜷缩一团的小红跟前恶狠狠地说:“这月饼哪来的?”
小红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奶奶手里的月饼,想了想,一字一板地说:“我妈说是我爸让老爷爷捎来的。”小红边说边把被子盖在身上。
“你们这群狼。”王芬玉的婆婆说着拎着月饼走出西屋,并使劲把门关上。
一腔怒火全涌上心头,儿子对她不好,也不给她钱了。她把错误统统归罪到王芬玉的头上,原来过节不回来不给钱,竟偷偷的给媳妇捎钱捎月饼。都合起伙来骗她,她越想越气,坐在东屋的炕沿上,把月饼扔在炕上,数着刚刚从西屋捡来的钱,数钱的手都颤抖了。有时捻不开就往手指吐点唾沫,数了两遍是200元。她不相信就捎来200,也不相信就捎来这点月饼。于是她骂起来:“x你妈的,还说给我养老,放她妈的驴子屁。都不得好死的东西,年轻轻就糊弄我这个老婆子,多亏我自己攒点钱。我就是让你们一分也看不着,你们这帮畜牲杂种……”她自己也不知骂了多久,她看见王芬玉牵着牛车进院了。让她感到奇怪的事,王芬玉今天比每天回来的早,没有到中午就回来了,这正好和她的心意。她就是想急不可待的看见王芬玉呢!她把钱装好,一扭屁股下地直奔院子。但是出了屋门,她又站住了。她也害怕在院子里吵磕碜,寻思还是等王芬玉进了屋再说。王芬玉进了院子,把牛车调好头,并没有急着卸车。因为她没有看见小红,每天小红见妈妈回来,早该跑出来了。王芬玉松开牛,准备进屋,却被怒目圆睁的婆母堵在了外屋。看见婆母的架势,王芬玉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姜涛给你捎回来多少钱?”王芬玉的婆母几乎是吼。
“啥时候给我捎钱了?妈。”王芬玉被问得莫名其妙。
“那昨天给你捎回来多少月饼?”王芳玉的婆母满脸杀气,眼露凶光。
“没捎月饼啊,妈。”王芬玉似乎有所明白了。她脑袋也快速的飞转,可别把老婶儿卷进来。尽管王芬玉不知道她们之间过去的恩怨,但是知道两家是有很深的矛盾。因为即使合伙种地或者老婶儿她们帮着干活,也不来家里吃饭。结婚头一年去老叔家拜新年,王芬玉的婆母就对王芬玉说,那两口子说啥都不要信,尤其是那个养汉老婆。王芬玉的婆母管老婶儿叫养汉老婆。看见婆母的凶相,王芬玉知道自己闯祸了,王芬玉一时想不出理由就变得有些语塞。她不想把老婶儿扯进来,她也不知道小红怎么和奶奶说的?王芬玉的本意是不想让这个婆母知道月饼事的,但是又不想给孩子留下偷吃月饼的印象。
“自从你来我们家,姜涛就变了,对我越来越不好,大呼小叫的,原来你们背后就瞒着我。”
老婶儿的话又在王芬玉耳边响起,这个家不是她的,和她没有关系了,要硬气点儿。于是她大声说道:“姜涛没有捎月饼,也没捎钱。”说完正要进自己的屋子,这时,她的婆母从兜里掏出那200元钱,凶狠地骂道:“丧天良的,这钱咋回事?这钱就是在你屋里捡的,往天咋没有?学会扒瞎了。”
王芬玉突然想起来,可是又怎么说呢?说老婶儿给的还小卖店的?那样婆母一定会以为自己怎样卖风她了。可是不说又没有其他更好的理由,说自己攒的,孩子都已经说了月饼是她爸捎回来的了。况且自己的婆母也知道自己手里一分钱没有,因为她别说没钱,就是有钱,整个屋子也没有藏钱的地方。王芬玉不止一次的发现婆母翻过她的炕柜和箱子,每次婆母进她的屋子都会像警察一样搜寻一番。所以在这个家里,王芬玉没有丝毫的秘密。王芬玉选择沉默了,她绕开婆母走进西屋,她要看小红怎么没有出屋?当她喊小红的时候,小红没有答应。王芬玉用手摸了下小红的头说:“起来吧,”但是顿时她一惊,孩子的头滚烫,下意识告诉她孩子已经发高烧了。当王芬玉把手挪到孩子身上的时候,身上也是烫手。她以为是自己在外面,刚进来自己手凉的事儿,于是冲着跟过来堵在门口的婆母央求地说道:“妈,看看小红是不是发烧了。”
“烧什么烧,偷吃月饼撑的,今天你非得把这200块钱说清楚。”
王芬玉看着小红通红的脸喊着:“小红,小红!”小红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叫了声:“妈妈。”后又闭上了,明显是高烧感冒了。
“妈,快点找药来,小红是高烧了,可能冻着了。”
“死不了,你说姜涛到底捎来多少钱?啊?今天一定说清楚。”
王芬玉见婆母没有找药的意思,她冲出门去,自己到东屋去翻婆母炕柜下面一个抽屉,她知道婆母吃的药都在那里。这个抽屉也只有婆母有病,她帮着找药才翻的。她自己主动拉这个抽屉还是第一次。在众多的药里,王芬玉找到一个塑料包装的药。她知道是消炎止热的,然后她在上面抠下来两粒,又找碗在暖壶里倒了热水,端到小红跟前,她把一片药掰成四瓣,轻轻地喊着小红起来吃点药,然后慢慢的把孩子周起来。她又用嘴一试了一下水,水不是新烧的也不热。于是她让小红张嘴,小红微睁着眼睛,张开嘴,王芬玉分两次把四半药放到孩子嘴里后,给孩子喝下去。再把孩子放下问:“咋的了,姑娘?”小红没有说话,王芬玉又摸了摸炕,早已没有了热乎气儿,王芬玉把被子折过来一半铺着一半给小红盖上。也许看见小红真的病了,王芬玉的婆母也没有刚才的气势了。王芬玉到压井边又压一桶水,倒在西锅里,然后从鸡架边上拽过一捆柴火蹲在西灶坑前烧起火来。她要把炕烧热,这样孩子躺在炕上就能暖和点。填好火就急忙跑进屋里,因为她听见小红呕吐的声音。没错,小红刚刚吃进的药全吐了出来,像是奶乳一样吐在被上,枕头上。王芬玉用脸贴了一下孩子的头,真是太热了。于是,她从晾衣绳上把毛巾扯下来,用凉水投了一下拧去水搭在小红头上。
“妈,你给大村大夫打个电话吧,让他来给孩子打一针,这样就烧坏了。”王芬玉恳求回到东屋的婆母。婆母没有打。只是从炕里一个小盒里把一款老年机递给王芬玉,王芬玉接过电话,找到号码拨了过去。但是大村的大夫去南方旅游了。大夫建议王芬玉赶紧带孩子到乡里或到县里医院,千万别在家挺着。王芬玉放下电话对婆母说:“妈,把那200块钱给我,我带小红去乡卫生院,刚才你听到了,别耽误了,现在又喝不下去药。”
王芬玉的婆母没说给也没说不给,只是反问一句:“这钱到底哪来的?”
王芬玉没有回话,到西屋给小红穿衣服,到卫生院要走七八里土路。到公路上才能坐客车,不能再耽误了,给孩子穿好衣服和鞋,又找出一个小被包好小红。这时她的婆母慢吞吞的递过来一叠钱说:“上乡卫生院100够了。”原来这个老太太从那200里数出100,递给了王芬玉。王芬玉接过钱塞进兜里,抱着小红就走了,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