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住院的第三天早晨,老婶儿一大早就拎着一个大包来到病房。病床小红醒着,但没有起来,临床的胖母亲和孩子还没有起来,山东大姨和小孙子起来,她们把东西收拾好,看样子是在等着出院。
“这么早就来了?”山东大姨和老婶儿打着招呼。
“我昨晚包的饺子,今起早蒸的,给你们拿来,晚了怕你们再吃了。”
“你这个人真好,那天我还以为你是孩子的姥姥呢!”山东大姨说。
“啊,我是叔婆婆。”
“是啊,后来俺才知道,真好,就是亲婆婆也未见能做到你这样。”胖母亲见老婶儿来了,边穿衣服边说。
“都是自己家的人,其实也就是和亲的一样,我这个侄媳妇人老实,心眼好,跟前也就我们这一个叔叔婶子,平时也没有帮什么,这孩子住院了就来看看。这孩子嘴怒,有什么事也不说,再苦再累都装在心里头。”
“是啊!芬玉大姐人确实挺好,那天我们没钱交费,她还借给俺500,昨天才给她,这不认不熟的,谁上赶着借给你钱。”胖母亲已经下床了,她让老婶儿坐下。
说话间,王芬玉拿着一条红条毛巾进来,脸上还很湿润,显然是刚洗脸去了。王芬玉仍然是黄上衣,蓝裤子,黄胶鞋,但是脸有些白晰和新鲜了。
“老婶儿,你咋来这么早?”
“怕你们医院的饭吃不惯,我给你们包点饺子,来晚了怕你们吃了,这才两天,你脸白了。”
“老婶儿,哪能呢?”王芬玉看着老婶儿说:“你这起多大早哇!”
“昨晚包的,怎么样?好多了吧?”老婶儿看着小红。
“大夫说今天打完针看,一两天可以出院了。”
“别急,地里的苞米都弄完了,家里的苞米也都扒了,你老叔找几个人去你家扒的,苞米也都上楼子了。包米叶都捆起来了,这回就别着急了,你老叔说把孩子看好再出院。”
“你们真是太好了,老婶儿。”
“都是你老叔张罗的,我都没想到找几个人帮你扒苞米,就寻思弄到家了,你慢慢扒呗,你老叔说一天比一天冷了,天也没准再下雪怎么整。我想也对,就剩园子里的菜了,回去我帮你收拾。”
“这就感激不尽了,菜在家里早一天晚一天都好说了,苞米弄回来就踏实多了。”王芬玉冲小红:“起来吧,看谁来了?”
“那天我要抱她上这儿来,大夫说啥不让,问她认识我不,她说不认识。人家大夫也怕我给拐跑了,这回认识吧!”
“我又没见过。”小红说完把脸捂上。
“哈哈哈,说的也在理老。”老婶儿笑到:“这回以后叫你总见,小坏丫头。”
“叫老奶,以后记住了。”王芬玉把小红周起来说:“洗脸吃饭。”
老婶儿真的很实在,拿那么一大盆饺子,病房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吃了,还没有吃了。吃完饺子,病房外人也多起来,大夫护士也都换班了。山东大姨的家人来接她们出院,彼此打过招呼就告别了。护士推着小车儿来给小红和胖母亲的女儿打针。给小红扎针的时候,护士还逗小红:“好了吧,小家伙儿。”小红扮了一下鬼脸:“扎这个。”小红也真是有挺劲,扎针竟不哭也不怕。护士边扎边说:“没见过这样小的扎针不哭的,真勇敢。”
“这孩子生来就不闹人,很少哭,有主意。”王芬玉说:“她认准的事儿,怎么不让她也偷摸去弄。”
“我奶拿笤帚疙瘩打我脑袋,我都不哭。”
“你淘气犯错误可不不哭。”王芬玉说:“猪食锅里给猪烀的小土豆,她捞着吃,她奶不让她吃,她非吃,可能打她了,也不能使劲打。我上地回来,她告诉我她奶打她了。”
“你家谁好?”护士问。
“妈好。”
“还有呢?”
小红不再说话,护士扎上针,收拾一下推小车说:“现在小孩儿真尖。”
护士走后,老婶儿坐在那张空床上冲小红说:“打完针,老奶领你上街,长这么大还没出过门呢。”
“上街干什么?”
“买新衣服,买好吃的。”老婶儿逗着小红。
“行,今个儿不算太冷,去溜达溜达。”胖母亲也是这样说。
“买新衣服过年穿。”老婶儿看着小红。小红穿一件很旧的浅粉色的线衣,这是王芬玉用自己衣服给改的。
“我姑娘长这么大,还没买过衣服呢,都是我给做的。”王芬玉说:“小孩也穿不出来什么好的来。”王芬玉以为老婶儿也就随口说说,是逗小孩子玩儿,哪知道老婶儿是认真的。小红扎完针,她就给小红穿外套衣服说:“今天老奶给大孙女买新衣服,新鞋,你老爷爷也说了,把小红打扮漂漂亮亮的,再不像以前那样子了。”
“还是别去了,老婶儿,怕再冻着。”王芬玉是怕老婶儿花钱,这样找借口拒绝老婶儿。
“没事儿,还用这被包上,老奶抱着。我还没抱过我大孙女呢!”
王芬玉也看出来了,老婶儿是铁了心的要去,她也知道老婶儿的为人,她是直来直去,只好顺从老婶儿了。把小红包好,她没有让老婶儿抱。老婶说:“我先抱,抱不动了你再抱。”于是和胖母亲打过招呼就出了病房。
“到商店你也买身衣裳,买双鞋,年轻轻的,等到我这个岁数,想穿也穿不上了。别再委屈自己了,那个死人不用怕她,她是没地方去了,和你老公公离婚了,她改嫁了。好像还生个小子,那个小子从小在他舅家长大的,和她也不怎么亲。离了婚,她总往这跑,和那家也是总打架。八成可能也离了。我老公公和老婆婆总给她撑腰,就因为她生个儿子,你公公后娶的生的是丫头,你是不知道,那些年那架打的就不用说了,她和谁都打,可能也是离婚受刺激了,屯里人谁也不和她一样的,都不和她来往。”
出了卫生院,来到大街上,汽车声人流声很是嘈杂。老婶儿往上抱了抱小红。
“给我抱着吧!”王芬玉说:“挺沉的。”
“不用。”老婶儿抱着小红继续说:“买套衣服,买双好鞋,女人脚底下不能凉着,你看都这时候了,你还穿着这么单薄,这鞋也凉。”
她们来到百货商店,老婶儿并没有进去,而是沿着大街还往前走。
“老婶儿,这是商店。”王芬玉以为老婶儿不知道商店或老婶不认识字。
“在前面有个民族商场,那里衣服全。”老婶儿有些发喘,王芬玉没有来过,她不知道,她以为到百货就行,所以没有争着抱小红。 听说前面还有民族商场,她说:“来给我抱会儿吧!”
“咱这乡有个八家大队是鲜族,所以那个民族商场的衣服了被罩什么的就全。”老婶儿把小红给了王芬玉说:“这回卖猪,卖粮,你就把钱经管起来,苦吧苦业的干啥一分钱捞不着花啊,她再这样就给她撵走。干啥呀?这才叫欺负娘家没人呢,你老叔知道这种情况都说她了,别把事做绝了,人家的孩子不是孩子啊!”
王芬玉抱着小红,默默的听着。
“她有个哥哥,她结婚送亲时候来了,那个人挺好,没有那么多说的,有文化。都说一母生九子,九子不一样。哥俩也差别这么大。”
“到了。”老婶儿指着门冲西的民族商场,这是一个农村乡政府所在地,就一条主街。虽然叫民族商场,其实也和百货商店一样,就是一趟起脊挂瓦的砖房,这个乡里除了政府是小二楼,还没有楼房。民族商场里衣服布匹确实很多,平时过年过节买东西,柳树屯的人都上这来买东西,毕竟县城远,这到柳树屯只有30来里路,骑自行车快点也就40分钟,老婶儿每次来都是骑车子。王芬玉家也有个自行车,是姜涛以前骑的。王芬玉一次没骑过,因为她没有地方去,也没有钱。
“放下来吧!”老婶儿冲王芬玉说:“这屋里不冷,然后老婶儿帮着王芬玉把小红的被打开,把小红放到地上。商场里没有几个人,这个季节应该是淡季,农村的新梁刚刚收货,还没有变成钱。商场真正的消费群体还是农民,因为顾客少,店员都很热情。先到童装区,真是琳琅满目,红的,粉的,绿的,黄的,各色各样的小女孩儿穿的衣服,老婶儿挨着小红问:“要什么样的?”小红并不知道什么样的好与不好。见老婶儿执意要买,就只好选了一套深红色,有点儿毛线的样子。老婶儿指着一套粉色的说:“这套挺好看的。”
“那个颜色不劲埋汰,也不好洗。”王芬玉说:“家里除了灰就是土的。”老婶儿也觉得有道理,于是给小红买了套红色的小衣服,然后又买一双红色的布面胶底儿小棉鞋,当时就给小红穿上,倒是小孩儿,穿好后美的在地上跑来跑去。“再给买件小羽绒服,”老婶付完钱后又看看羽绒服,王芬玉实在过意不去,就说:“老婶儿不用了,也不去哪串门儿,在家也穿不着。”
“你这孩子,”老婶有些着急地:“干完活儿了,没事带孩子来我家坐坐,到屯里也可以走走,怕什么的。”老婶儿还是执意给小红买了羽绒服。但是到王芬玉买衣服时,王芬玉死活也没有买,为了不使老婶儿生气,她买了两双袜子和一双上山才能穿的棉鞋。东西买完,她们在街里市场转转,然后找了一个小吃部,老婶儿掏钱买的两大碗和一小碗面条。吃完饭,老婶儿说孩子出院,她就不来接了,这两天有家结婚的去帮忙活一下,王芬玉说出院就不用来了,她和孩子就可以坐汽车回去。老婶儿告诉王芬玉,这回姜勇给的2000块钱,说什么也别再给婆母了,王芬玉迟疑一下后说:“不会了,老婶儿。”但是老婶儿似乎觉得王芬玉不够坚定,因为她不知道这2000块钱的来历,王芬玉之所以固执地不买衣服,就是尽量不破费,早点把钱还回去。
“要不这样吧,”老婶说:“你先不买衣服,把住院前先给我也行,我回去先还给人家。”
“也行。”坐在小吃部的角落里,王芬玉掏出钱,数了12张给老婶儿。
“住院我就交700。”老婶说:“你给这么多干啥?”
“是700,过节那天晚上,你给我200。加700是900,刚才小红买衣服差不多300。”王芬玉认真地说着。
“你这孩子又来了,说好了小红的衣服我拿钱买的。”老婶儿说:“芬玉呀,你别跟我外道,你跟前也没有亲人,以前不知道你这样,也不知道那个死人会那样恶毒。”
老婶儿说着给王芬玉拿回来300,又叮嘱:“小红的衣服钱给你,这900我拿着。”老婶儿其实不是着急要钱,她是怕王芬玉回家后钱叫婆母要去,因为在老婶儿眼里,王芬玉太软弱了。老婶儿的担心真的是成了现实,剩下的钱真的到了婆婆的手里,后面发生的事儿让王芬玉自己都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