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雪小了一点儿,但是,刮起了北风,天明显的变冷了。王芬玉缩着头猫着腰走在村道上,脚下雪发出吱吱响声,明显比去老婶儿家硬实了。风吹着雪片打得她睁不开眼睛,她近乎于小跑。到家门口一把推开大门,然后用冻僵的手去系绳子,发现系大门的绳子已经冻成了硬棍儿系不上了。每天都是用这段绳子系着大门,其实系上也不管什么用,但总觉得系上比不系要安全些,还有是怕小红跑出去。院道上走出的脚印,被后下的雪盖上变得模糊了。进院子风比在村道上大,因为她家是屯北最后一趟街。房后是自家的已经有几分糟乱的树枝杖子,外面就是收了庄稼刚刚蒙雪的大地。东侧是连绵群山,也就是说她家的位置正处在风口上。春天风大,都会把房草掀下来。王芬玉走到猪圈旁,看看猪在苞米叶上蜷在一起瑟瑟发抖,猪圈跟前的猪食桶也接了一些雪。王芬玉拎着桶跑进屋里。
东屋小红趴在双手上已经睡着了,王芬玉的婆母还没有起来。昏暗的屋子很凉很压抑,北风吹着雪片打在北面用塑料糊的窗户上。哗啦啦的响,好像都要把塑料打碎。王芬玉进来打开碗架橱,看看里面有半盆大米饭,小盆不大,是在锅蒸的饭。王芬玉转到婆婆头上小声问:“妈,你哪不舒服吧?”
“没有,别告完状假惺惺的了。”婆婆冷冰冰的扔出来一句话。
王芬玉知道婆婆没睡,但是总不能这样躺着,想给她个台阶,让婆婆起来,结果被撞了回来。她本想还问婆母吃点什么,也只好当哑巴了。所有的盘子碗都在碗架里,在装盆的格子里有一个包米面盆。专门是用来和面的,面盆里还有一块拳头大小的包米面团,已经长毛了。挨着碗架外边的木架上是一排小粮食袋儿,王芬玉看着想着该怎么做饭,剩那半小盆儿大米饭一定是婆母早晨蒸的,如果热上可以够婆母自己吃,小红就没有,都做大米饭,大米实在不多了。平时隔三差五的王芬玉再贴大饼子的时候,会用这个小吕盆蒸一盆饭,够婆母和小红吃,自己就吃点苞米面大饼子,长年都是这样,因为大米实在少,并且要到小卖部去买去佘,都是婆婆去买。婆婆每次也不买那么多,王芬玉想了一会儿有了主意。她拿起苞米面盆到外地,把长毛的苞米面倒在西屋的猪食锅里。然后把东锅盖掀开立在锅边的墙上,锅里有一个木头锅叉,锅底下是水。王芬玉从锅里舀出点水,把苞米面盆刷净,然后往锅里添水,点着火,又进东屋拿出一个盆回到自己屋里,拣出几个土豆和地瓜,待锅里水热淘到土豆盆里,把锅刷了再添上水盖上锅盖,又进屋用苞米面盆盛出半盆苞米面,盆里还带一双发黑的竹筷子,把这个盆放到锅台上,然后就洗土豆和地瓜。洗完的土豆和地瓜放到锅盖上,把泥水倒在院子的雪地上。开门的刹那,站在窗台上的小鸡挤进来,又被王芬玉哄了出去。锅冒了气儿也传出了响声,待水开后再次掀开锅盖,用瓢舀着开水往里面慢慢倒,也用筷子搅拌苞米面成了疙瘩粘在筷子上。然后,把瓢里剩下的水倒在地瓜盆里,王芬玉进东屋把住院买的红花暖壶拿出来,把锅里冒泡的开水灌到壶里送回东屋。
王芬玉把碗和盆放到已经满了的锅台上,又从压水井跟前的水桶里舀一瓢凉水倒在锅里,再从锅里舀出一点,倒在小铝盆里,把米淘完。淘米水倒在地瓜盆里,再淘一遍的水仍然倒地瓜盆里,这时锅里放上锅叉,又到屋里拿出一个用高粱杆串成的莲子,放到锅叉上,把铝盆和大碗放到东屋那面的屉子上。然后把用淘米水洗完第二遍的土豆和地瓜也放在屉子上,这时再舀来凉水试着倒苞米面盆里。再进东屋,出来时左手心里拖着一点儿像白面一样的东西,那是小苏打,扔进苞米面盆里,然后用右手抓住筷子,左手把筷子上的苞米面撸下来,用左手和着苞米面,不小心食指撞在盆边上,她还会咧一下嘴,和好面了,双手抓起苞米面团在手上颠颠,然后贴在锅边上,一共贴了五个。然后她在洗地瓜的淘米水里洗了手。迅速把锅盖盖上,又在靠窗户的绳上拽下来发黑的麻袋片把锅盖转圈围上防止锅盖不严。都弄好了才蹲下来往灶坑里填柴禾。每天做饭都是这样的程序,有时候不同的是锅底下不是水或熬土豆,或萝卜,或豆角,也就是想做菜的时候,底下就做菜,这就是所谓的一锅出。
灶坑北风炕有些犯风,烟从灶坑门喷出来,有时也会伴随火苗。灶门上常年被烟熏得像墨一样黑。她一把一把地慢慢往灶坑里填着柴禾,看着锅四周都是冒上大气的时候,王芬玉直起身,拿起一把高粱糜子扎的笤帚头儿,把灶坑门前的碎柴枝扫进灶坑里。
“妈,我还想吃面包。”小红已经坐起来了。
“妈给你蒸地瓜了,还有土豆儿,一会儿就好了。”王芬玉说着从碗架边上搬起吃饭的桌子放在了炕上,小红很听话,她没有再提面包的事儿。
王芬玉默默地往桌子上拿着碗筷和咸菜,也会朝北窗户被风打得哗哗作响的塑料布看,想看什么?其实,除了一些亮白,什么也看不见。
“妈,起来吃饭了。”王芬玉再次来到婆婆头上,低头看着脸冲墙的婆婆说。
王芬玉的婆婆一直没有吱声,但是身子却往炕梢动了动,也许是炕热,也许一个姿势躺久了累,她没有起来的意思。王芬玉觉得多说无益,因为好多话和道理几年间她似乎觉得说尽了。她要做的就是一个晚辈对长辈应该做的。
透过前窗模糊的玻璃,王芬玉看见外面的雪还在下,园子边上的李树枝还在晃,园子里的白菜已经看不见了,从杖缝看过去都是凹凸不平的一片白。她想吃完饭把白菜砍了垛起来。这是她最急着想做的。农村的活就是这样,一宗接着一宗。砍完白菜就是激酸菜,腌咸白菜,前园子里还堆着萝卜,芥菜都是要她来弄。
小红拿着一根筷子趴在桌子上敲了一下碗说:“妈,吃地瓜。”
“啊!”王芬玉收回目光:“再等一会儿。锅刚上来气儿”
“饿了?”
“早都饿了。”小红揪着小嘴儿说:“都饿困了。”
王芬玉用手给小红擦了一下鼻涕往地上甩下,然后看看炕梢的塑料兜子东西,都被小红掏出来扔在炕上。有小红换下来的旧衣服,有王芬玉的旧鞋等。王芬玉把给小红擦鼻涕的手习惯的在炕墙上蹭了一把,然后把炕稍自己的旧鞋拿起来拎着送到西屋。
“妈,我用这新碗吃饭。”小红拿着新碗冲外屋喊着。
王芬玉进来拿起碗,匙,杯子到外屋放在洗地瓜的盆里,王芬玉洗了杯子,碗,匙。锅上的热气小了许多,王芬玉也闻到锅里串出的土豆和苞米面大饼子熟了的味道。她觉得可以揭锅了,她把刷完的碗送到饭桌上。回来把带着热气的麻袋片从锅的四周拿起来搭在窗边的绳子上,王芬玉把锅盖往旁边撤开一条缝儿,待锅里的热气串出来,她猛地周起锅盖,锅里的热气散去,小铝盆里的大米饭鼓起来。殷红的地瓜皮有的裂开一条缝,土豆也有爆破的,因为着急苞米面和苏打没有和匀,大饼子上有红褐色的斑点。王芬玉试着把大碗剩饭从锅里端出来,放到锅台上,缓了一下手,然后又接着端进屋去,出来时拿了一双筷子和锅铲,这个锅铲并不是买的,是几年前用除钩子打的,也都磨了下去很多了,王芬玉把先前洗地瓜盆里的水倒净,用筷子把土豆,地瓜拣一起放到盆里,然后拿起铲子把锅边上5个大饼子铲下来也放到盆里,最后盖上了锅盖,因为她断定婆母不会起来吃饭的,所以新蒸的饭没有往出端。王芬玉盖上锅盖,把盆端进东屋放到桌子上。小红站起身,拿着新匙想拿地瓜,王芬玉拿起来一个放在小红的碗里,小红跪在炕上用匙挖着地瓜。王芬玉拿起一个土豆儿扒着皮,扒完后放在一个大碗里,又从酱碗舀出酱倒在土豆上,用筷子导碎,这样就可以当菜了。不去熬土豆是因为这样省些油,王芬玉自己拿过一个带有斑点儿的大饼子,咬一口,吃一口拌土豆儿,默默的吃着。她把大碗米饭挪到小红跟前儿,小红吃了两口地瓜就不吃了,她又去用匙盛米饭,她盛第二匙时,用小手在米饭上捏着一个黑东西:“妈,耗粑。”“扔地上。”王芬玉让小红扔地上,然后自己把小红饭端过来用筷子翻找着。大米里,苞米面儿,小米儿里都会有,耗子特别多,每次王芬玉做饭时都会挑得很仔细,刚才蒸饭的时候,她还在大米里挑出两个。早晨婆母自己蒸饭时一定是没看清,这屋子,院子耗子都不怕人。有一次耗子钻到姜涛被窝里,姜涛硬是用后腰把一个大耗子压死了。鸡架在屋里,耗子咬小鸡儿的事儿也常有发生,王芬玉给小红挑了半碗米饭,小红只吃了几口,她看看东看看西,觉得什么也吃不下去,也许有病刚好,也许是住院这几天吃馋了。
“吃个土豆吧!”王芬玉看着小红,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把孩子生在这个世界上,跟自己遭罪。小红看着土豆,匙在嘴里叼着,不吃好像还饿,吃又吃不下。
“要不吃块大饼尜尜吧!今天是死面的好吃。”王芬玉把自己咬的大饼子尜尜那面给小红看:“你不就愿意吃尜尜么!”说着给小红起下来。小红接过去咬了一口,嚼着咽了下去。
“这土豆酱也好吃。”王芬玉尽量引诱孩子多吃些东西,毕竟孩子是刚出院。小红还不错,把多半个大饼子尜尜吃了下去,还吃了一口土豆酱。
“妈我想吃方便面。”小红拿着匙看着妈妈。
“给你泡点儿粥吧!”王芬玉也看着孩子摇了摇说。小红摇了摇头说吃饱了,然后到窗台用手在玻璃上画着,玻璃上有呵气,手指在上面一划就是一道儿。
“还下雪吗?”王芬玉拿过新买的暖壶往小红的碗里倒水。
“下雪了,”小红说,“好大。”
王芬玉把暖壶放回碗架柜上,端起小红的碗喝一口水,又用筷子把饭搅开成了水饭:“来,妈喂你喝点水。”小红一边画一边回过头摇着。王芬玉吃了一个大饼子,还有小红咬剩的地瓜,喝了那半小碗的水饭,就算吃完了。
因为婆婆没有起来,王芬玉把桌子往炕稍挪一下就到外面拽一把苞米叶子,然后在东屋灶坑里拔出点灰火,把苞米叶考干。到西屋从炕下的灶里找出自己粘满灰土的靴子,黑色的胶皮还有粘着红色的车里胎的补丁。王芬玉把两个靴子对敲了敲,又找来剪子把苞米叶铰了铰垫在靴子里,然后脱掉粘着泥的新鞋,把穿着新袜子的脚伸进了靴子里,本来要歇歇来着,却被雪赶着要收拾前园子里的菜。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后面发生的事儿让她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