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房子上的雪被风扫下来飞到园子里,有的落到穿着棉袄的王芬玉脖梗子里。园子里高低不平的白菜,有被雪完全盖住的,也有露在外面的。王芬玉戴着黑色的自己做的棉手闷子拿着铁锹,站在园门口看着,靠园子的杖子边是两棵李树,树枝上挂着白雪,像是一串串春天里的梨花。也有的雪被风吹掉,树枝变成了冰条儿,李树之间的空地上扣着两口大缸和一口小缸,缸底上足有10公分厚的雪。大缸是腌酸菜和腌咸白菜的,小缸是腌芥菜和萝卜。
在北方冬天吃的无非是酸菜和咸菜还有萝卜土豆和白菜,有条件的家用黄豆换豆腐。缸的前边是捆好的苞米叶子,堆苞米叶地方的白菜被拔下来一堆。也被雪盖住了。王芬玉在靠园门的空地上把雪撮去,下面露出黑色泥土,然后把那堆白菜从雪地扒出来,一颗一颗地摆在这个空地上,是摆成直径大约有一米多的圆圈,白菜的根冲里,叶朝外堆那。白菜摆完,就从雪地拔长着的白菜,拔几颗抱过来一圈一圈的往上摆,就这样循环往复地一趟一趟的倒腾着,圆形的白菜垛不断加高,中间也是白菜。小红光着头,穿着新买的红色小羽绒服,扣子也没系,脚上穿着一双大鞋。屈着眼睛出现在园子门口,她也想要跟着干活儿,小红很勤快。平时妈妈干什么她就会模仿着干,很像样子。
“你咋又出来了?”王芬玉急忙跑到门口,她不能抱小红,因为她身上和手闷子上都是雪和泥,外屋门还开着。
“快进屋儿,冷。”王芬玉冲小红说,“又该冻感冒了。”
在她说话的过程中,她看见婆婆在外地一闪的身影。显然是下地吃饭了,婆婆就是这样,不顺心了就不吃饭。等王芬玉下地或上山了,就自己吃。小红扭身,她穿的是王芬玉脱下的新鞋,在雪地里很不跟脚。一个小人儿,踏拉着一双大鞋光着凌乱头发的小脑袋瓜在雪地里向前趟着,看着又好笑又心痛。好歹挪到外屋去了。王芬玉说:“上炕跟奶奶呆着,别出来了。”然后王芬玉把门关上,进园子抱捆苞米叶扔进牛槽里,解开捆苞米叶的高粱杆儿,这高粱杆一定是老叔从家里拿来的,等到捆苞米杆时,王芬玉还想去老叔家要几捆,现在看来,苞米杆要等到开春才能捆了,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儿。她计划挺好,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慢慢就知道了。
牛看着王芬玉,她突然想起来牛怕是渴了,上山下地路过小河沟牛都能喝到水,这在家拴着中午是要饮水的。于是王芬玉又回到外屋,用牛食桶接了一桶水拎到牛棚,果然牛是渴了,嘴巴插进桶里,一会儿就把桶里的喝下很多,剩了底儿。牛也是很聪明的,把桶弄歪,水桶里传出吱吱的声音。桶底下的水牛怎么也喝不到了。王芬玉用手指着牛头说:“抬,抬,我再给你拎去。”牛恋恋不舍地把嘴巴从桶里拿出来,王芬玉又拎来第二桶水,牛依旧大口的吸着,然后脖子下的就会有一个包咕噜咕噜地跑向肚子里,声音很大。牛看样子是渴坏了,牛肚子鼓起很多,王芬玉看着想,快要下犊子了,怎么赶上这样的冷天儿。王芬玉想着等再把电灯扯出来,万一要是黑天下也能好照看。一想到牛要下犊子,王芬玉就好像看到了希望。她想老婶儿说的对,手里不能没有钱,孩子一天天大了,没有钱怎么行?孩子太可怜了,什么也没见过,住院的几天,看见什么都新鲜,以前连方便面、卫生纸都没见过,这让王芬玉很心酸,她觉得对不起孩子。再卖牛犊子钱一定自己留起来,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如果自己手里有钱,孩子住院何必那么难,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王芬玉对这句话有了重新的理解。想到钱,王芬玉又想到汽车大修厂的领导,他们真挺好,几个人给凑2000块钱还不用打欠条,只记个电话号,也许是看姜涛的面子吧?但是她不敢往下想,想到姜涛她心好像被刀扎了一样。尽快把钱凑上还回去。第二桶水牛也喝了,好像还要喝,王芬玉说:“行了,晚上再喝吧。”她把桶拎开,又从车棚里掐一掐瞎苞米扔到牛槽里,给牛加点营养。王芬玉拎着桶走到外屋门口,把桶放下,继续上园子里拔白菜。
拔完白菜的地方雪和泥相伴,黑白混为一体。雪小多了,有要停的感觉。王芬玉继续拔着雪地里突兀的白菜。每拔四颗就抱到园门边上摆在白菜堆上,西院的大叔在自家的院道上开始扫雪,冲王芬玉说:“不拔也冻不坏,有雪盖着,再说现在也不能一下来这么大冻。”
“我寻思还是拔下来堆起来把握。”王芬玉直起身子说,“怕这场雪不能化了。”
“占不住的,还没到时候,八月暖,九月温,十月还有小阳春,这才刚过了八月节。”西院大叔说:“拔下来也中。”说完又自顾扫雪去了,不过他的话倒让王芬玉心里踏实很多。白菜冻不坏,雪占不住,至少她能把苞米杆儿捆回来,然后把房后的墙围起来。每年都用苞米杆儿立在房后,这样挡风不至于那样直接被风吹着,柳树屯其实有个规定,不让苞米杆儿进屯,把捆好的苞米杆儿都垛在村外。一家一大垛,用树枝扎上,防止散牛撕拽。苞米杆不让进村的原因是曾经有个大旺村,春节小孩放鞭炮落在苞米杆垛上引起火灾,200多户的村子烧了一半。王芬玉家春节不买鞭炮,也不会引火灾,再一个秋天这段时间把地收拾干净,开春也不那么忙。王芬玉这样计划着,她想日子过好了回去看看父母,还是自己当初太不懂事了。这也是支撑她的一种力量吧!
天还没黑,王芬玉把白菜拔完堆好了。虽然很累,但是活儿还没有干完。她进到屋子,摘下满是泥的手闷子,脱掉一样泥水的上衣,把西锅里的猪食淘到猪食缸里里一多半,锅里还留一些,这是晚上喂猪的。她又掀开东屋的锅盖,小吕盆的米饭没有了,锅里的屉子上是土豆,地瓜,她又进东屋想把中午剩的土豆,地瓜和大饼子的盆端出来热上。可是进屋还没有拿到盆子,坐在炕头的面沉似水婆婆的说话了。
“你都和那养汉老婆说啥了?”声音很大,把坐在跟前的小红吓了一跳。
“我没有说啥呀!”王芬玉停下去拿盆的手转过身说:“妈,你们过去的事,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我拿你就当是自己的老人,一直想和你好好的处下去,因为由于我当初的错误,没有和父母好好说,导致的和父母不联系了,所以我就发誓一定对你好。咱们齐心协力,把家过好。可是自从有了小红,你就越来越看不起我和孩子,我其实知道。可是我还一口一个妈的叫着,知道你有病,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从来不反驳,怕人家笑话,我已经丢一次人了,背着父母跑出来结婚,就是不想让屯里人再说我是一个不孝顺的儿媳妇。别人说什么我不听,我知道咱们是婆媳,是一家人,咱们最近。别说我不接触屯里人,就是接触我讲究你对我有什么好?”
“那养汉老婆怎么早没说晚没说,偏是那天把我数落了一顿?你还说你没说,你现在也学会扒瞎了。你卖风完了还不承认。”婆母的声音提高了八度。王芬玉看着婆母,不和她争论,因为和看不上自己的人无论怎么解释都是没用的,她端着盆走出了屋子。
“这回有仗腰眼的了,厉害了。”婆婆喊着,“这是我儿子家,我是在我儿子家,谁也没办法,眼气也是白眼气。”王芬玉掀开锅盖。把大饼子盆都放到锅里,然后又进屋拿出大碗米饭和那个小铝盆一同放到锅里,又到苞米楼上拿下几棒苞米进来退着苞米粒扔在地上,十来只小鸡从鸡架上跳下来吃着苞米粒,王芬玉把两个灶坑全点着,一起烧着。她一直劝着自己别和她一样的,她是老人,但是也觉得肚子很鼓,两肋有些发涨。老婶儿的话在她耳边响着,人不能太软了。王芬玉看着灶坑里的火想着,火是能把冰烧化的。这样想,王芬玉又舒服多了,再说几年都是这样,还有什么可气的呢?西锅的猪食热了,上午烀的本来也不太凉,王芬玉把猪食舀到猪食桶里,然后去喂猪。
雪停下来,王芬玉来到猪圈门前,猪早已哼哼地等待猪槽前,王芬玉看了看猪炕上的苞米叶,还是陷在了泥里。她倒好食又抱来两捆苞米叶慢慢扔进去,心想再遭几天罪吧。等卖了也就解脱了,就不用遭罪。猪大口的吃食,发出那种夸夸的响声,很香。猪就是猪,它不知道人在想什么?然而,是人的王芬玉却不知道意见大事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