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西锅里用秕谷烀的猪食开始冒泡,王芬玉拿着铁铲子翻着锅里,翻好后,她回到西屋,摸了摸炕头,似乎有些热乎气,于是头朝下躺在炕上。炕上的被子还是她抱小红去卫生院走时的样子。王芬玉枕着被,脸朝炕稍看着炕柜,她看见炕柜底下炕板有个翘起的缝,于是她趴过去往起掀了一下,突然来了主意,把钱从兜里掏出来,塞进那个缝里,外面是一点也看不见,也不注意,因为放在哪儿她都不放心。地下还有老鼠,米袋子也不行,任何地方都会被婆母翻动,这钱是要还人的,等把猪卖了就凑上。王芬玉把钱藏好,好像一大块病去掉了。因为老婶给那200块钱她忘的死死的,怎么掉在了地上?如果藏起来是不就不会让婆母误会。王芬玉躺了一会听猪叫得厉害就爬起身,到外屋兑好猪食,把桶拎到猪圈门口,她四下搜寻着,在前园门的边上,她看见了三齿勾,于是拿着三尺勾走向猪圈,站在猪圈外面,她勾着被猪拱翻的猪槽子,猪一直在跟前儿叫着,看着费挺大劲儿,总算复位了。可是猪槽子里外都是泥,王芬玉又跑回屋,一会儿端一盆水出来,鹅毛般的大雪一会儿把世界变成了黄白色。地上有雪有泥。王芬玉端水到猪门前本来想冲猪槽子,随知道在她进屋端水的这一会儿,猪又把猪槽子拱到了粪坑里,王芬玉放下水盆拿起三尺钩子,猪以为是端食来喂它就趴在圈门处不躲开,王芬玉用手拍了拍猪脑门说:“一会儿喂你。”于是她又费了挺大劲把猪槽子钩过来。王芬玉之所以没有把桶拎过来就是怕猪过来抢。猪槽扶正后一盆水下去,猪躲开了,猪槽里边还有不少泥水,王芬玉用钩子把猪槽子推歪,把里面的泥水倒出去,然后再扶正,去拎来猪食桶,用猪食瓢往里舀了一瓢,大白猪急不可待地吃,还是过热,只见猪吃了一口,急忙把嘴巴子往地上蹭,这个动作逗乐了王芬玉:“等凉凉的。”猪哪懂她的话,在地上蹭了一下,又回到槽子跟前,只是在边上试着吃。王芬玉拿着猪食瓢进屋舀了一瓢凉泔水,倒在猪食桶里搅和一会儿,用手试了试,这回差不多了,于是接连往猪食槽里倒两瓢,猪喀喀的喝起来。大雪片子从天上落下来,王芬玉头发上,身上,全变成了白色。看着呼呼白雪,王芬玉发自内心地感激老婶儿,感激老叔。如果不是他们帮忙收苞米,会捂在雪里,如果捂在雪里会是什么样的情景。王芬玉又盼着天黑,因为天黑,她可以去告诉老婶儿她们出院了,让老婶儿放心,因为天黑她就不会在村里遇上别人,可是又一想,天下这么大雪,村道上也许不会有人,谁会在这大雪天出来,还是先去告诉老婶儿吧!
王芬玉从院子走向大门,她确认大门是重新修了,同时,她也确认大门一定是老叔修的,尽管她脑袋闪过一时姜涛回来了,但是很快就否认了,不是因为在那个理发店看到的那一幕,就是姜涛在家的时候,他又何时干过这活。看着利整的大门,王芬玉实在回想不起来姜涛都在家做过什么。仅有几次下地上山的劳作,王芬玉都是被骂,被吼而结束,所以,即使姜涛在家,这些活也都是她自己去完成。是女人还是男人?王芬玉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推开大门,在大雪天,在大雪地里,准确地说,在快进中午的白天,王芬玉还是第一次进村子,上面是一层厚雪,下面满是泥泞的村道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儿。雪人一般的她在木杖子围成的村道上,看见了那颗立在烟蒙蒙雾胧胧的大柳树,第一次见到这棵大柳树时,王芬玉非常幸福,她也对未来充满着无限的希望,最大的希望就是日子过好了,回家看望父母,求得父母的原谅,可是现实印证了当年父母的话是对的,父母的反对是对的,虽然不是所有老人说的话是对的,但也不是所有老人说的话是错的。第一次见到大柳树时是早晨,是冬天雪地,而不是雪天泥地。那时她听了这颗大柳树的来历,她也曾暗暗的发誓,一定像这棵大柳树一样顽强,那时王芬玉就在想,一个拄棍竟然能长成这样一棵大树,她想象不出来。王芬玉来到柳树下,粗大的柳干中间是能钻过一个人的空洞,空洞处留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火烧黑的痕迹。她历经了怎样的磨难,王芬玉不知道。庞大的树冠上垂下万千长长的柳枝,就像女人飘逸的秀发,在这漫天飞雪中依然洋洋洒洒。王芬玉端详了一会儿就走向了老叔家的铁大门。如她所料,这天是没有人出来,老叔家的院道上一层厚厚的像铺了一层雪白的海绵。王芬玉推开小门,走进院子。向主人报告的仍然是那大鹅的声音。是东边鸡架那边,王芬玉没有看见大鹅,但知道是在挨着鸡架的鹅架里,鹅架边上是一棵苹果树,老叔家原先是有狗的,一条大黑狗就拴在苹果树上,几年前,邻村一个狗把放学的小孩咬死了,老叔就在屯里下令,谁家也不许养狗。因为屯里剩下的多半是妇女,老人和孩子。狗确实对小孩儿是个危险,所以,老叔第一个把狗处理了。早些年屯里确实也丢过鸡,鸭,鹅,狗的,但是,随着社会治安好转,屯子里即使没有了狗,也没有丢什么的现象。
“回来了?”老叔把门推开。
“嗯,回来就寻思来告诉一声,怕你和老婶儿惦记。”王芬玉抖着身上的雪,跺着脚上的泥。
“这不也出来了。”外屋地老婶儿拿着笤帚给进来的王芬玉扫雪说:“好利索了?”
“好利索了,怕你们惦记着急,我想晚上来告诉你的。”王芬玉说。
“这两天帮忙太累了,”老婶儿说:“你看你这不白天也进屯里来了,出来惯就好了,别像以前那样,磨个米也晚上去,快进屋。
”王芬玉看自己脚上的泥说:“老婶儿,我不进屋了,孩子刚好,我婆婆躺着呢,可能也不舒服。”
“不怕的,进屋你娘俩唠。”老叔家的地铺的是盖房子的红砖。王芬玉知道人家的地挺干净的,所以王芬玉没有进屋。
“哪是啊!”老婶儿说:“在医院,我没和你说扒苞米那天,我说她了,我说以后对芬玉好点儿,干啥人家苦巴苦业的一分钱不给,就是人家娘家人不在跟前儿,咱也不兴这个呀,可以反过来想,要是咱们的姑娘你说怎么办?后来她说这是她儿子家,我说你儿子一年在家几天,一年能拿回来多少钱?我说你儿子指不定在哪?事实上一直是王芬玉在养活你。后来她不吱声,我也没再深说,怕她寻思你和我们说什么了。”
“老婶儿,其实我也不傻,我知道。我当初和父母闹僵了,不来往,我不能再和这个老人闹僵,我就把她当自己的母亲,和她好好相处。对不对的也不和她一样,毕竟老人,怕村里人笑话。”王芬玉说:“我寻思慢慢用真心去感化她。”
“屯子里人谁不说她。”老婶儿说。
“慢慢来吧,有一天她会被感化的。”王芬玉说:“老叔还给我家大门修了,真是太谢谢了。”
“客气什么呀,孩子。”老叔说:“早也不知道,别说自家人,就是别人家,我也会帮的,我和你老婶儿都是这样的人,以后有啥难处就和你老婶儿说,没事出来走走。”
“嗯,老婶儿,老叔,我不说了,快中午了,我回去做饭。”王芬玉说:“客气话我也不说了。”
“好的。”老婶儿说:“回去好好照顾孩子,等好了就带孩子来呆着,白天没空,晚上也可以来。别老闷在家。”老婶儿似乎感到王芬玉不愿唠她家的事,但是她不知道王芬玉心里承受着什么。王芬玉的遭遇只有她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