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狗娃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自家炕上,母亲半仰在铺盖上望着他,嘴里呜呜地像哭,一只还会动的手向他摇晃。他知道母亲虽然不能说话了,但可以用手势与他交流,意思说全村都遭了殃,不光咱们一家,你要想开点。
二虎见狗娃醒了过来,搓搓手说:“你可吓死我了,好端端的咋就昏死过去了。这家已经有了两个病人了,你可要挺住,你要倒下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狗娃挣扎着爬起来,对二虎说:“二虎哥,谢谢你!我没事。”
二虎说:“你没事就好,我也该走了。翠花还在番茄地里哭呢,我得去安慰安慰她。噢!忘了问你了,大叔的病咋样?”
狗娃说:“镇医院说已经到了晚期,本来打算卖了番茄后送市医院看的,可如今番茄没了收成,顶多卖三千元,连镇医院的医药费都不够,咋去市医院?”
二虎说:“不要着急,我的番茄虽然也损失大半,但也可以卖三千多元,你拿去先给大叔治病。”
狗娃感激地望着二虎说:“今年的收成全完了,我拿啥还你?把我妈丢下让你们夫妻照看已经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二虎说:“邻居住在一起,该帮就得帮,谁家还没个困难的时候。狗娃,没关系,今年天塌了还有明年呢,迟早咱们会富起来的。”说完告辞出门去了。
狗娃送走二虎后就给母亲做饭。
狗娃在镇医院给父亲看病这段时间,母亲都是由二虎两口子照管着,饭熟了端过来,水开了提过来,给老人放在面前。翠花还得把病人专门用的便盆伸进老人的被窝,让老人便了后端到房后倒掉。正是农忙季节,地里的营生很多,二虎俩人已经忙的焦头烂额了,如今还得帮助他看管瘫痪在床的母亲。对此狗娃有些过意不去,准备将来好好报答二虎两口子。
今天上午镇医院的刘医生为父亲看过病后说,老人的病恶化的很快,准备到大医院动手术的话就得早些。狗娃是趁输完液体的机会回村来看番茄的,万万没有想到番茄让一场连阴雨给糟蹋了。所幸还有几分收成,卖多少算多少吧。
给母亲吃了饭后,狗娃就挎着萝头往地里去,开始摘番茄。白天摘番茄,晚上还得去医院给父亲陪床。他有个姐姐嫁到镇子上,本来可以帮他一把的,可是姐姐半个多月前生了孩子,如今还在月子地,不能出来。姐夫没有父母,姐姐还得他伺候,也没有时间来帮他,只是抽空到医院看望一下父亲,最多呆上一个小时就得赶紧往家跑。
狗娃既要忙地里的庄稼,又要照顾两个病人,实在是忙不过来。现在进入番茄收购季节,村子里的乡亲们都很忙,找不到一个能够帮他一起摘番茄的人,只得他一个人摘。番茄地里还有水,他把水放出去,让太阳晒干了地就抓紧开始摘。一个人摘五亩番茄怎么也得七八天。自家没有四轮车,还得让二虎的四轮车帮他去卖,但人家也在摘番茄,也得用四轮车去卖,于是他就等二虎卖掉后再去卖。他用了八天的时间终于摘完番茄,准备第二天去镇上的番茄厂卖,可天黑了也不见二虎回来,他很着急,就去了二虎的番茄地。
翠花一个人在番茄地里收割番茄苗,同样没有多余的人来帮忙。
翠花对狗娃说:“卖番茄的车太多,当天根本卖不了,最少也得两三天卖一车。”
狗娃说:“番茄厂刚开始收购,车咋就那么多?”
翠花说:“刚开始收购价格比较高,镇番茄厂每吨能卖到三百三十多块钱,县番茄厂才给三百块,人们为了抢行情,都提前开始卖了,怕过两天跌价呢,所以车就多得不得了。二虎怕是明天也回不来,刚才他打回电话说,他已经排到了250号,镇番茄厂小,没有县番茄厂大,每天只能收购一百来车番茄。二虎后天可能卖光,他一回来你就去卖。”
狗娃犯难地挠着沙蓬似的脑袋说:“卖一车得三四天,我咋去医院给我大陪床?”
翠花说:“实在没办法的话,就让二虎辛苦点,晚上到医院帮你照看一下大叔。”
狗娃说:“那不行!你们两口子为我照管着我妈已经让我过意不去了,二虎哥累了一天,晚上再去医院陪床哪能受得了?”
翠花说:“照看病人也不累,端个水倒个尿的,晚上陪大叔睡一觉,白天还不误回来和我一起做营生。”
狗娃说:“嫂子你可不知道,我大那病疼得非常厉害,一夜一夜的叫,二虎哥去了哪能睡好觉。睡不好觉第二天还咋做营生?”
翠花一听也傻眼了,她迟疑一下说:“那咋办?你的番茄总要卖吧,医院没有人咋行?要不你把拉弟叫来帮帮你?”
“不行!我和她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我不想害累她。”
“这是啥话?恋人之间互相就应该关爱,她要心里有你,只要你说一声,她就会来帮你的。”
“嫂子,我和拉弟是别人介绍的,还没有到了恋人那种程度。再说我这家庭你也清楚,人家怕是躲还来不及呢,谁愿意往枯井里跳。”
“你这话就过了,谁家没有老人呢?哪个老人没有个灾病,只要她看上你就不会在乎这些的。”
翠花的话让他有些动心。夏天那会儿,村里的媒婆给狗娃介绍了一个对象,是邻村的拉弟。其实他也认识拉弟,上学的时候在村小学一起读书,只不过他比拉弟高一班。媒婆介绍时他觉得认识,见面一看果然是她。那时候父亲还没病倒,狗娃也挺有信心,一有空就去前边的柳树村去找她。可拉弟从来不主动到红泥村来找他,两个人的关系不远也不近。自从父亲病倒后,他就再也没去找她,一是因为他没有时间,二是觉得自己身边两个老人都病倒了,担心人家看不上他的家庭。其次他自个儿认为不能够连累人家,所以就不想去找她。如今翠花提起拉弟时,他的心里热乎了一下,但就是那么热了一下后马上就凉了。他心想,如果拉弟心里想着他,那么父亲得了癌症她肯定会听说,家里没有人手她也是知道的,一个人既要忙地里的营生,又要去医院伺候父亲,还得操心病床上的母亲,这些她能想不到吗?可她一次也没有来问过,哪怕出于同情来关心一下也是人之常情,没有。这就不得不让他心怀疑虑。
翠花见狗娃在犹豫,又说:“你要不好意思的话,嫂子我替你跑跑腿,二三里地的事,又不远。”
狗娃摇摇头说:“不用!她要是看得起我就会自己来的,何必有人去叫。周围村子的人谁不知道我此时的困境?她能听不到?”
翠花想想说:“那倒也是,可你一个人也扛不过呀,总得想点办法。”
狗娃说:“实在不行我就从医院雇佣一个人来伺候我大,先把番茄卖掉再说。”
翠花问道:“那得花多少钱?你能雇得上吗?”
“能,和我大一个病房的那个病人就雇了一个陪床的,一天三十元钱。”
“这倒是个办法,反正也就十来天的事情,花几百块钱也值。”
“可我也心疼,三百块钱是今年番茄收成的十分之一。”狗娃叹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