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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轰轰乱乱的民工队伍，顶着落日的余辉踏起一片灰白色的烟尘，拖着一波波浪似的走向炊烟缭绕的村庄。
他默默地夹在人流中，吃力地迈动着疲惫的双腿，胸间升腾着寂寞与孤独，昏黄的暮色让他更添了几分惆怅。他不善于接触陌生人，何况这帮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与他们无话可说，也无法对话。上午他才从本公社的工地上抽调到这里帮工，一整天，他奔波在长达五公里的渠壕里，修好三台柴油机与二台抽水机，然而这里却没有一个熟人以及能够理解他的人，他仿佛落在无人的孤岛之上。
路旁树林中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哗啦一下，队伍乱了营，好奇的人们唏哩哗啦地涌进了树林，惊飞了一群麻雀，撞折了几枝嫩树叶，人们向一棵歪脖子柳树下围拢着，一圈儿一圈儿的加着厚，后面的人搭着前面的肩头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向里探望。他最后一个赶到，大骆驼似的个子发挥了应有的作用，立在人圈儿外只伸伸脖子便看到一幕情景：一位十八九岁的漂亮闺女，苍白着脸背靠在歪脖子树下，眼神呆滞无光，迷茫中充满着绝望。她的身下一洼殷红，浸透了两条裤腿，膝间围着一个蠕动的小生命，那小生命两只小手向着苍天舞动，呱呱呱的啼哭，撕破昏黄的暮色，直刺天穹。
“哈哈，私生子！”领工的率先惊呼着，周围溅起一片粗野放荡又淫邪酌笑声。
他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目不转晴地注视着那女子，民工们的哄笑声羞红了她本无血色的脸，悲伤的泪水断了线地往下落。
“野汉呢？小美人！”一个傻不愣愣的后生寻开心似地弯腰瞅着她的脸，问话像审讯似的。
“野汉球野汉球，管种不管收！”领工的吐着舌头说。
“哇哈哈……”一片乱嘈嘈的笑声。
她吃力地偏过头，肩头抽动着，喉咙管上下蠕动几下，咽下了无尽的羞辱与悲愤。
他的心里涌起巨浪般的潮水，想起了他自己的遭遇，未婚妻被支书诱奸怀孕，在村人的唾沫下惨死，那情景突然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领工者上前弯腰关切地问道：“你男人呢？”
女人根本不回答，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双目紧紧闭上。
“不会是被人强奸怀孕的吧？”领工者弯下腰闪着狡黠的目光询问。
他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上牙咬着下唇，一侧身挤进人儿圈，一步跨到领工的面前，歇斯底里地吼道：“是我，我在这儿！”
“你？”领工者冷笑着上下打量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攀得上这美人？”
“我是，我是她的男人，你们都给我滚开，养娃娃有甚稀罕？你们都不是娘生的？”
民工们惊疑、相觑、窃窃私语。
那女子大着胆子拧过头，睁开一双冷漠的目光无神地望着她，流露着不解的神色，她有气无力地吐出一个字，“你……”
“什么也不用说了！来！我扶你回家去。”他坚决果断，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去扶那女子坐起身来。
周围哗然一片。
“哎，我说你大概打光棍熬红眼了，想逮对儿便宜？”领工者不无嘲讽地问。
阴阳怪调的笑声直捣他的耳鼓，他的脸刷地红至耳根，一团火从心中腾起，呛得嗓子眼火辣辣的，他骂道：“放狗屁！”他收回了双手，忽地一下跳过去抓住领工的脖领，一只铁拳高高地举过头顶向下砸，可惜被人挡驾，让领工者免遭一拳痛打。
领工者吃惊不小，见他那副凶神恶煞样子便胆寒了几分，好汉不吃眼前亏，领工者招呼一声“走吧！血乎乎的不吉利，留给野男人看去哇！”拉着一个傻不愣愣想打架的后生，转身上路。民工们随后渐渐散去。
夕阳收尽了最后一抹余辉，暮色笼罩树林，婴啼唤来几只好奇的小鸟，在枝头上跳跃啁啾。
“放心！我妈妈会伺侯好你的。”
“你……”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为了孩子，你要坚强地活下去。”
她抽动着肩头泣不成声，绝望的眼神中闪出一道微弱的光芒，她的心颤动了一下，端详着他。
他无声地接过婴儿，一串饱含辛酸苦辣的泪水滚落下来，摔在婴儿的脸上，溅起声声啼哭，哭声直刺昏蒙蒙的暮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