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漆黑的夜很长很长,曹青躺在卧室的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黄河水仿佛在呻吟,那么细弱,那么哀怨。不知谁家的狗在嚎,有些苍老,有些悲怨。夜猫子在谁家的天线杆上呱呱呦呱呱呦地叫,叫得凄惨,让人毛骨悚然。刘娟逃离后秀芹用刀自杀的情景依然闪现在他眼前,那刀就要割断秀芹喉咙的霎那间他扑过去。秀芹的喉咙虽然没有割断但也割破了肉,血向外喷射。镇医院的医生很快赶到,缝了几针输了液体。曹青要送秀芹去医院,秀芹死也不去,而且不让曹青在她身边多呆一会儿。曹青没办法只好把公司的会计何英找来陪伴秀芹。镇长胡金贵听说后来到曹青家,手指鼻子把曹青骂了个狗血喷头。曹青不敢回话,听任镇长的教训。随着看热闹人群的散去,富达收购公司的总经理曹青的风流韵事就传遍了整个镇子,而且向十里八乡漫延着……
曹青在床上翻了一夜烧饼,没合一眼。天蒙蒙亮他就走出家门来到黄河岸边,顺着黄河逆流而上,脑子一片空白,两腿软软地没有劲儿。每天早上顺着黄河岸边散步是他的习惯,而今天不比往常,心境就像还没透亮的天空灰蒙蒙的。黄河水仿佛嘤嘤地从他心中流过,细微的呻吟刮得他心尖子疼。脚下的杂草总要绊他,几次险些跌倒。往上游走了三里才往回返,回到家附近还是见不到太阳。天阴得厉害,毛毛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洒落下来.路被雨水打湿,一没小心他就摔倒在地,很痛。
会计何英从他家赶过来扶起他说,没摔坏哇?
曹青说没有,我只是不想爬起来,秀芹怎么样?
何英说她已经没事了,要我叫你回去。
她原谅我了?
没有,她要和你离婚,协议书也已经写好了。
离婚?
曹青头就大了,嗡嗡地响,就像飞进了一群蜜蜂。他木然地跟着何英往家走,踉踉跄跄。何英不得不上手扶他。
何英说,曹总,你不能同她离婚。
曹青却非常清醒地说婚姻自由,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听天由命吧!
秀芹此时已经恢复原来的状态,仿佛她一夜之间大彻大悟,除了脖子上包扎着纱布外看不出什么异样。她显得非常平静,把拟好的离婚协议书推到曹青面前说,曹青,签字哇!我们缘分已尽,再过下去没甚意思了,离了你可以去找她,你们才是天生的一对。
曹青说,我和她什么也没有发生,你误会了。
秀芹说不要骗我啦!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只有她。从结婚到现在你把我当刘娟错叫了九十九遍,我都原谅了你,你还要我怎么样?我才去娘家一个星期,你就把她约来重续旧情,还要不要我活了?算啦!什么也不说啦!咱们好离好散。公司办公楼和奥迪轿车你挑一项,住宅和存款你也挑一项。挑剩下的归我,不足部分拿存款和摩托车来平衡,反正是二一添作五。
我真的和她没有发生什么,你错怪我了。
是不是还要通过法院来裁决?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没有啦!一点余地也没有了。
我向你赔礼道歉还不行吗?
你给我磕头也不行,我的心被你伤透了,签字哇!
你一点也不后悔?
下辈子也不会后悔。
非离不可?
对!
好吧,哪天你醒悟了咱们再复婚。
做梦去哇你!
曹青被迫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他挑了轿车和存款。他为秀芹考虑,秀芹利用公司可以做买卖,无后顾之忧。房子是秀芹最喜欢的,而且是她亲自设计和装修的,她必须要有房子住。按照协议两人提前把财产分开,然后到乡政府办离婚手续。镇长胡金贵听说外甥秀芹要和曹青离婚,就把秀芹单独叫到办公室开导了半天。说曹青是个人才,有出息,怎么能说离就离呢?你和他离了再找谁去?找个不称心的你能喜欢?他犯那么点错误算个甚?现在有本事的男人哪个没点风流韵事?你咋这么认真?不准你离,离了你到哪儿找曹青这样的小伙子?
大舅,留人留不住心,他心里早已没有了我,我和他过什么?
人家两个上大学时就恋爱过,说白了人家已经睡过觉啦!只不过你没有看见。现在人家旧情人见面亲一亲抱一抱你就不依了?你就不想想人家过去做了甚?
他的过去我不管,也管不了,我要管他的现在和将来,既然我管不了他的现在也就管不了他的将来,我就只得离婚。
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你想好啦!
大舅,你放心!是我的终究也是我的,不是我的争取也没用。他要是对刘娟死了心,说不准会死心塌地跟我过,现在他心野了,放长缰绳让他逛去哇!
秀芹,你耍心眼儿呢?小心逮个雀儿没毛的,注意把自个儿闪成寡妇。
我早想好了,谁劝也没用。
好好好!我不管了,有俩钱烧得你不行啦!
曹青就和秀芹利索地办了离婚手续。
秀芹在公司的办公室里痛痛地哭了一场,何英怎么劝导也不起作用。秀芹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就把何英打发回家。半后晌有人敲公司的大门,看门的郝老汉出来从邮递员手中拿了一封信就上楼交给秀芹。秀芹一看信是寄给曹青的,正想让郝大爷亲手交给曹青,闪念间改变了主意。信从兰州发来的,没有寄信的详细地址,只有邮戳可以辨认它的发出地,署名刘娟。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秀芹把会计何英找来,向何英痛痛哭了一场。
何英说后悔还来得及,我替你说服曹总。
秀芹说,算啦!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我瞎了眼,不如死了算啦!活得有甚意思?
何英说,秀芹姐不能瞎想,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这么好的人样还有这么好的生意,美好前途就在你面前,为什么要想不开?
秀芹说,也是!我为甚要为他死呢?走,陪我到河边散散心。
何英说,这么晚了到河边散甚心?我带你到歌舞厅哇!
不!那儿太吵,我想听听黄河水的流淌声,也许可以排遣我的惆怅。秀芹说着披了件衣裳和何英出来向黄河岸边走。漆黑的夜色淹没了大地,淹没了黄河。黄河潺潺流水如老妇人抽泣似的,无力而悲切,无助而哀怨。两个年轻女人走在河堤上,向上游走去。上游道路平坦些,也可到达河水边。何英说天真黑!忘带手电了。秀芹说没关系,这儿路熟。俩人慢慢行走在河边,秀芹时不时跑到河水边伸手撩一把河水洗手或洗脸。何英就紧紧地跟在她身后,惟恐她想不开寻了短见。然而,秀芹却显得并不悲伤,情绪也正常,何英就放松了警惕。两个年轻女人就在河边一堆石头上坐下来,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何英说,秀芹姐,曹总那么点小毛病也值得你这样?秀芹说你还没结婚,不知道男女间的感情问题。男女间拥抱和亲吻就是一种性行为,至少在感情上他已经背叛了我,我怎么可以忍受?再说在拥抱亲吻前他们都做了些甚?你知道还是我知道?五年来他像疯了似的常把我当作刘娟叫,证明他心中根本就没我的位置。他还珍藏着许多他们恋爱时的像片,我昨天整理家时才发现。唉!不说啦!算我命苦。何英说,可是,曹总是爱你的,我们都看在了眼里。人都说初恋刻骨铭心,他忘不了刘娟也是能够理解的,你何必计较?秀芹把披在身上的衣裳往紧裹裹没有说话。何英说,我想尿尿。秀芹说,你可不能在这儿尿,冲克了河神爷小心你那东西发霉。那我们回去哇?何英说。不!我现在还不想回去,你到河堤外尿哇,尿完回来陪我。何英想到秀芹说过不想活的话,就说现在不想尿了。秀芹说那就和我唠叨几句。俩人没说一会儿,何英就说,我憋不住了。秀芹说那就快去尿哇!何英就赶快往河堤外跑。她在河堤外刚蹲下就听见“扑通”一声水响,尿了半道尿就赶快提裤子往回跑,脚下一绊摔了一跤,来到堆石头的地方一看没了秀芹的影子,只有她身上披着那件衣裳放在石头堆上。秀芹姐——秀芹姐——何英声嘶力竭地喊着,顺着河堤追寻,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大风,涛声吞噬着何英的声音。何英歇斯底里地喊,秀芹姐——喊声凄惨而悲痛。
曹青临时租了间房子,房子离河不远。借酒浇愁之间他的第六感觉捕捉到有人呼喊秀芹,他突然紧张起来,他像离了弦的箭一下射出房子向河边狂奔。其时附近的居民都听到了何英鬼嚎一样的妻厉之声。曹青第一个赶到河边,抓着何英的肩膀喊,秀芹怎么啦?她在哪里?何英一下瘫在地上说,她跳河自尽了!曹青“扑通”一下跪倒在河边,秀芹呀!你怎么就这么糊涂?怎么能寻短见呢!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这时已经有许多人围在河边,有人哭,有人喊叫,乱哄哄成了一锅粥。镇长胡金贵走到曹青面前,甩开膀子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忽悠一下。胡金贵说,秀芹有个三长两短老子要你的命!
胡金贵指挥众人上下游一起寻找秀芹,直到天明也没有找到踪影。早晨,几条渔船在河中撒网打捞秀芹。在秀芹投河之处二里之内一网网地打捞,到太阳落山还是没有打捞到秀芹的尸体。何英从秀芹留下的衣裳兜子里找到一封遗书,秀芹说,何英妹妹,姐走了,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我之所以要你来陪我是有件事嘱咐你,我父母年迈体弱,哥哥有妻儿顾不了他们,所以我把富达收购公司交给你来经营,所得利润对半分成,我所得到的那一份你用来养活我的父母。你替我把他们从乌加河接来,住我的房子让他们享福,不要忘了雇个保姆。公司生意上的事要找我舅舅商量,他会帮助你。何英妹妹,我在九泉之下感激你。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