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板闺女才十五,还是个娃娃,她大就把她许给了大队支书的儿子。大队支书的儿子长得甚模样板闺女不记得了,他参军走时她才十二岁,还在姥姥家那边学校里念书,假期帮姥姥做家务。眨眼间板闺女长成大闺女,水灵、丰满、苗条,要多袭人有多袭人。全村的二不流后生有事没事找她闲磕牙,尽管他们都知道她大已经把她许给那个当兵的。追求的最热烈的要数民兵排长,而板闺女不大理睬他。板闺女常去找知青杨伟。
大队支书的儿子从部队来信说他提了干,打算年底回来和她结婚,并带她去部队。
板闺女念了几年书早就忘光了,信是她让杨伟念给她听的。
那天夜里,一轮明月挂在当空,如水的月光洒满大地,村外空荡荡的,麦场上孤零零地堆着一垛麦秸,板闺女和杨伟依偎在里边。
“咱总这么偷偷摸摸的不是长久之计。”
“那你说该咋?”板闺女追问。
“得设法做通你大的思想。”
“生米做成熟饭,不但我大没话说,支书家保证自动退婚。”
“那哪行!”
“咋!你怕?”
“我怕坏了你的名声。”
“咱每个心中有数就行。”
“再说,我怕……”
“咋?怕我不真心?”
“我们家是资本家,成分高,怕连累你。”
“咸吃萝卜淡操心,你是资本家我也不怕。”
“我担心大叔不依。”
“他养了我人没养我的心。生米做成熟饭他不依也得依。”
“可是……”
“胆小鬼。”板闺女搂着杨伟的脖子倒在麦秸里,没有了话语,只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包抄过来,没等他们爬起来,一帮民兵早已涌上来,不由分说便声杨伟捆绑起来,推搡着往村子里走。民兵排长亲自押着板闺女得意地吹着口哨。
板闺女又羞又气,又恼又恨,一时泛不上一句话来。
第二天上午,在大队院内开批判大会,院子里早早挤满了人,有的还爬上围墙和房顶,哄吵哄吵像炸了锅,比唱大戏还热闹,这是农民最关心的事情。
批斗会由民兵排长主持,他把杨伟推搡到台前,大声吼道:“杨伟这个资本家的狗崽子,狗胆包天勾引军人的妻子,破坏军婚……”
杨伟耷拉着脑袋深深地弯着腰,会场鸦雀无声,板闺女突然冲上台,冲着民兵排长呼喊着:“这事不怪他,是我愿意主动找的他。”
轰地一下会场大乱。
“不管谁主动,反正你是军人的老婆,杨伟破坏军婚罪责难逃。”民兵排长振振有词。
“呸!谁是他老婆?谁和他领过结婚证?”
“你许给军人就是军人的老婆。”
“胡扯!我早和他吹了,”板闺女气得直着脖子吼,鼓胀的脯子一起一伏的。她自个儿也说不清咋会崩出这么一句话来。
会场一阵骚乱。
“吹了?这不可能。”民兵排长探头问不打算露面的老支书,“没这回事吧?支书你来说说情况。”
支书本不想说话,如今没有退路,只好顾面子要紧,他像往常一样威风凛凛地走上台,大声宣布:“板闺女说的对,我儿子和她早已断了关系。我前几天接到儿子的电话,他说明了这事。”他逢场作戏纯属鬼嚼,他是为了他和儿子的脸面。
会场大乱,杨伟被当场释放。
半月后,支书儿子回来要与板闺女结婚,人们才明白了几分。板闺女与当兵的当面了结了他们的事。当兵的第二天就返回部队。
那年春节,知青组其他人都回了天津,只有杨伟留下来,他父亲被管制,日月很艰难,他没有回去。
正月初八,板闺女和杨伟入了洞房。名曰洞房,实际上是板闺女家的凉房。俗话说,三月毛孩不过年,腊月初八板闺女便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几年以后,知青呼啦啦地开始返城,眼看着全组的人几乎走光了,杨伟显得心事重重,向要走的人打听这打听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夜深人静时,板闺女望着沉默寡言的丈夫那黑乎乎的脑袋久久不能入睡,她知道丈夫也没睡着。
“你也回哇。”板闺女抚摸着丈夫那宽厚的脊背强忍着泪水说。
“和当地人结婚的知青是回不去的。”杨伟叹着气说。
“离呀!马在树上拴着,又没有铆着。”
“那哪成?”杨伟习惯地翻着身。
“咋?甘心在这地方往土圪洞里熬呀?你愿意我还心疼不过呢!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先离,等你办回去有了工作再复婚,还不是老婆汉子?”
杨伟扭过头来兴奋地说:“这能行嘛?”
“行!”板闺女哽咽了,早已溢满眼眶的泪珠不自觉地滚落下来。
杨伟很快办回了天津。
板闺女和幼小的儿子留在了后套。儿子成了板闺女唯一的寄托。
忽然有一天,杨伟回来接走了板闺女和儿子。可是一个月后,板闺女孤身一人返回了家乡,儿子留在了天津。
村子里的人关心地问板闺女何时复婚。板闺女爽快地回答说:“好马不吃回头草,离了有甚复头?咱土里土气的不配人家城市人,何必给人家找累赘。”
板闺女从此一个人过,每年靠种地挣来的钱都用于回天津看儿子上了,平时与人闲谈总也离不开儿子。
板闺女才四十岁,人生的道路还很漫长,有人劝她再找一个合脾气的男人一起过。板闺女摇头,然后叹气。
儿子考上大学了,板闺女把自己的全部积蓄寄给了儿子还嫌不够,又向邻居借了二百元。她说还得多撰钱,将来为儿子娶媳妇儿。
然而,仲秋节那天,板闺女住进了医院,大夫说她得了子宫癌,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