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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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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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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楼》连载

第六十三章 良心楼(八)

陈玉保果然像热锅上的蚂蚁,慌作一团了。据说乔书记因大楼久久不开工狠狠地训了他一顿。他几次主动找我商量开工的事,有时是哄骗,有时也恫吓,我始终不动声色地说:“我与刘昆究竟有什么暖味关系?请陈局长说说清楚,或说是谁在你耳边吹了风,污人清白。这些搞不明白,官司打到中央我也不会开工的。”

“你究竟想做什么?”陈玉保忍无可忍了。

“没别的,只想还刘昆一个清白的名声。”

“你在包庇他?”

“请拿出证据来!”轮到我动怒了。

“有人写旁证材料递上去了,你不用慌。”

“哼!那就等着瞧吧,看谁发慌?”说罢,我气咻咻地丢下他走了。

三天后,陈玉保亲自上我家,进门就说:“你到底还开不开工?”

“只要讲明谁在诬陷刘昆,马上就开。”

“你如果再不开,我就让赵三扫尾去。”

“那好哇!多么希望你这么做,我想和你上法庭见见高低,合同是非常会说话的。”我用嘲讽的口吻对他说。

陈玉保苦笑一下,没了气似的坐入沙发里,沉吟半天改了口吻说:“我不过是说气话,激你快些开工。汪经理,倘若我讲给你一些事情听,你可不可以马上开工!”

“可以考虑。”我说。

陈玉保沉思片刻说:“赵三没揽成劳动大楼对刘局长不满,心里窝着一肚子气,他和马云写信既告刘昆吃了两万块的贿赂,又告你偷漏税款。”

“他们有证据吗?”

“马云亲耳听你说过要甩两万块给刘昆,还有送茅白酒的事,是他亲眼所见。”

我微笑着说:“马云离开我工地时是去年秋天,而刘昆是今年春调来的,他咋会听到我要‘甩把子'给刘昆?去年秋天嚷嚷劳动局要盖大楼,那时马云还在我工地,他说要想揽到劳动大楼至少也得甩两万块,我说两万也未必能揽到。话是这么说过,与刘昆毫不沾边。后来我揽成了劳动大楼,也确实想‘甩把子’给刘昆,可他不是那号贪污受贿的人,不吃这一套。信不信由你,迟早你会明白这一点的。茅台酒也送过,是常占林送的,刘昆照拒不收。仅此而已!如果说凭这些可以当证据告人的话,那么我曾经白送过你两千块钱,就是那条卷成烟卷送给你的两千块,我是不是也可以去告你?”

陈玉保不自然地一笑说:“咱们扯得太远了,我看还是说说工程开工的事吧!”

“据说你也出面告了刘昆!”我照直说。

“群众吵嚷,我有责任向组织上反映嘛!”

“那么,你和那俩告状的是同伙?”我的话很尖刻。

“汪林,这话太难听了。我也不想和你再纠缠了,你说句话吧!这工你到底是开还是不开?”

“开!”我的话掷地有声。

“那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告辞了。”陈玉保说罢站起身来向门口走。

“等等!”我叫住他,从容地从下衣兜里掏出那架小型录音机,倒过磁带,从头放起。

陈玉保惊愕地望着我,手足无措。录音机旋转着,我俩的对话清晰地流淌出来……

“这已经成为证据了!”我说。

陈玉保脸色瞬间万变,支吾了半天也没说上句完整的话来,慌慌张张地告辞了。

我说话算话,第二天劳动大楼工地正式开工。我嘱咐傅金柱加班加点也要在国庆节前完工。我带着陈玉保的录音去看刘昆,他却昏迷不醒。烦透了。结束吧!让这一切都快些结束。否则,我简直该发疯了。

我的楼房扫尾已接近尾声,木头门匾刻得很美观。“良心楼”三个金色大字闪着诱人的光亮。

我在工地找到常占林,对他说:“你今天把外面拉走咱材料的名单拉一下。”

常占林一时没弄明白我的意思,反问:“你是说借走的还是……”

我解释说:“不管他们打着什么幌子,凡是拉走咱们材料的都拉个单子出来。从明天起,我来照料‘良心楼'工地的事,你去讨帐。”

“差不多都结算了,现在剩下的不是工商税务,就是供电局和质检站的。”

“别管他是谁!只要咱没说过白送这句话,就一律往回要。”我下了狠心。

“表弟,你今后不想干啦?”

“干腻了!再干下去,我非得自杀不可!”

常占林眨动着眼睛,木讷了半天,很不理解似的去了。

“我他妈的送了叫化子,也不能叫他们白白掠了去。”我的话变得粗俗不堪,却是心里话。

常占林出外讨帐的当天夜里,我接到了好几个电话,其中一个是税务局赵副局长打来的。他问:“汪头儿,五吨水泥是昨回事?”

“就是你替小舅子借走的高标号水泥,这类帐多呢,我正派人往回要。”

赵副局长迟疑一下说:“我说,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吧,不就是五吨水泥吗?过了这阵子,我关照你一下。”

我笑道:“赵局长,不必费心了,昧心事我洗手不干了。”

嘎叭一声,对方搁下了电话。

我笑出了声。

天色微明,我便爬起床洗把捡,骑上摩托车驶向我的楼房工地。

“良心楼”穿破黎明前的黑暗第一个站在街头,披着晨曦挺着雄伟的胸膛,显得威风凛凛。

摩托车冲进工地停在工棚前,夜倌儿许师傅晃着手电走过来。工棚前停下两辆自行车,棚内却没一个工人。今天早了些,我这么想。

“每天来这么早,够你辛苦的。”许师傅和我东一句西一句地拉呱了几句。

我说:“马上就完工,再辛苦也用不了几天了。”我说完向楼里走,边走边回头嘱咐,“常占林来了的话,说我在楼上,有事找他。”

许师傅机械地嗯了一声。

我走入底楼,透过不远不近的灯光一处处地查看着。一来为当天工作安排做思想准备,二来查看有无丢失材料的现象。工地上捞船板的人多,对工地材料管理松紧与否也是包工头可否挣钱的一个重要环节。头天下班前要围着工地转一圈儿,对材料堆放以及数量心中要有谱,二日天明一转悠,有无异样一目了然。

我从底楼逐层爬上三楼,刚上楼上的走廊,就听到附近的一间屋子里有动静。我疑惑,没人会抢到我前面进入工地的。即使早到一步的工人,也都在工棚中等候,谁会上这里来?我边想边走向那间屋子,向里窥视。我吃了一惊,眼前出现一副我猜都猜不到的情景,开卷扬机的润莲和小木匠正在房里的草垫上亲热.我慌忙转身,蹑手蹑脚地离开,进了工棚就问许师傅:“楼上有人,你不知道吗?”

“咋不知道?怎么,撞上了?”他边问边笑。

“你该告诉我呀!”我责备他。

“怎告诉?他俩也挺不容易的。”

“他们结婚的事还没影儿?”我问赵师傅。赵师傅和润莲是邻居,比较了解情况。

“她爸那个倔脖头,我劝多少回没用。等外孙子养在他炕头上,看他还倔不倔?”

说心里话,小木匠和润莲在我工地一干就是五年,给我的印象都很好。我早想成全这对年轻人,老也抽不出时间来。润莲爸爸嫌小木匠家穷弟兄又多,不同意这桩婚事,可润莲铁了心。父女俩闹上了别扭,婚事一拖就是二年。如今她爸嘴上同意了,但条件太苛刻,盖新房,买彩电、录音机、洗衣机、电冰箱等,外加组合家具和结婚用品,至少也得两万块,把小木匠全家卖了也不过这个数。小木匠的两个还打着光棍的哥哥首先反对。小木匠也束手无策。

想到这里,我问许师傅:“把他们现在呆的那间屋子当洞房,你说能交代下润莲她爸不?”

“租给他们?”

“不!卖给他们。等他们有了钱自个儿盖个房再腾出来。”

“他们哪有钱买你的房呀?”

“那只是个幌子,我要那么多钱做甚用?”

“可……可你不是要出租这座楼房吗?”

“我改变主意了。”

“这么说,人们私下的议论是有影儿的事?”

我琢磨一下反问:“许师傅,你说我这个人怎么样?”

“不错,工人们没人说你的坏话。”

“错了你!黑心钱几乎把我毁了。当了五年包工头,到头来像做了场恶梦,醒了都不知身在何处了。现在我是戴上一顶愁帽,戴也戴不得,抹也抹不掉,整天价惴惴不安,像个被追捕的贼人。”

许师傅疑惑不解地望着我,半晌才说:“迷窍了,你小子。如今世上人都疯了似的想发财,发不了的恨不能去抢座银行回来。你倒好了,辛辛苦苦干了五年,成了全县城的富户,还当了作家什么的,偏偏戴上了愁帽。怪事!我看你这是存心和自己过不去。”

他根本不理解我的心情,也没必要去解释,我说:“钱是身外之物,人活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昧良心钱我不挣了。”

“别人都那么干,你一个不干解决甚问题?”

“讨回我的良心!”

正说着,常占林带着小木匠和润莲走进工棚。小木匠沮丧地望着我。润莲脸胀得通红低下头,面对墙壁站着,不停地摆动着脚尖。

“表弟,他俩……”常占林显得既气愤又激动,一时不知咋说才好。他回头冲小木匠说,“你们自个儿向经理说吧!”

小木匠嗫嚅,说不上什么。润莲的脸红至脖根,头埋得更深。

“表兄,”我说,“他俩的事我知道了,这种事以后不必干涉。”

常占林急忙说:“表弟,新房最忌讳这个,他们会冲走大楼的‘鸿运’你知道吗?”

我卟哧笑出了声。不曾想表兄还有这么多奇谈怪论,真看不出来。

我走到小木匠面前,拍着他肩膀说:“回去对家里说,就说房子你自个买了。你就在刚才那间房里结婚典礼吧!结婚缺钱我先借给你们,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还。”

他俩不约而同地望着我,显得有些意外。

“愣着干甚?还不快谢谢汪经理,那间房暂时归你们啦!”许师傅还要往白了说。

小木匠突然抓住我的手,激动地摇晃:“谢谢汪经理!”泪珠在他眼眶里打转。

润莲破涕为笑,那张娇羞的脸冲我乐成鲜桃似的,且乐个没完。

我郑重其事地说:“我建议你俩国庆节典礼,与‘良心楼'剪彩同时举行。我当你们的证婚人。怎么样?”

两人异口同声叫好,高兴得什么似的。常占林还站在原地发窘,望着我,一只手插入蓬乱的头发里挠着,仿佛那里有不少虱子在作乱。小木匠拉着润莲的手乐颠颠地跑开了。

我笑了笑。这件事也似乎又给我心灵添了几分慰藉,恕去一些罪过。然后,我问常占林:“帐要得咋的了?”

“差不多了。”常占林木然地说,“税务局赵副局长说你偷漏税款要受罚。”

“让他罚吧!罚多少我给多少,只要有理。”

“那,他那五吨水泥款还要不要?”

“要!马上要。一分也不能少。”我丢下这句话,离了工地向医院走去。

刘昆病情恶化,处于昏迷状态,连句话也说不上了,离了医院,我的心像猫抓一样难受。我做梦也想不到刘昆会落到这般田地。他若真的死了,那仁高娃会怨怪我一辈子,我自己的良心也不会安然。

这一天,我像幽灵似的到处晃荡,摩托车丢在工地也不想骑。中午去那仁高娃家,把刘昆的病情告诉了她和朝鲁。那仁高娃听了当场就蔫了,再没说半句话。

黄昏,我骑摩托本来想回家,却鬼使神差般踏进了“河套饭店”。饭店经理是我的好友,他见我进来,把我让进雅间。服务员端上了我嗜好的拼盘,外加一瓶河套陈缸。

“陪我喝几杯。”我边倒酒边拉于经理坐下。

“只三杯,今天人多。”他指着饭厅里满满腾腾的食客说。

“三杯就三杯。”

“你气色不好,碰上甚不顺心的事啦?”

“没什么,来,干怀!”

“听说你的劳动大楼工地出事了?”

“嗯!”我点点头,“都会过去的。”

“税务局有人想起诉你?”

“我在恭候。”

“那么,你是借酒浇愁?”

“少废话。来!再干一杯!”说罢,我与他虚晃一下酒杯,一饮而下。三杯过后,于经理告辞了。我一个人喝上了闷酒?不一会儿一瓶酒就底朝天工。我唤来服务员又要了一瓶。

刘昆那张病怏怏的脸总在我面前闪现,那仁高娃忧郁的眼神也不时地袭入我的脑海……大捆大捆的票子,当“把子”甩给官儿们的情景鞭打着我悸动的心……

老作家那段震憾心灵的的话,让我羞愧难当……

痛苦,烦恼,愤懑,惆怅以至彷徨一齐袭上了我的心头。妈的,我得赶快寻找一条属于我的生路,否则我非得跳楼不可。

酒杯端得勤了,一杯又一杯,雅座也嫌憋闷。索性拉开了门,醉眼朦胧地寻视着饭厅里乱轰轰的食客。赵三?他也在这儿?我瞅见他东倒西歪地往另一间雅座走。马云,他也在这儿?还搀扶着陈玉保,从后门进来。显然是上厕所去了。马云像搜寻什么东西似的往我雅座里瞅。看见我,那贼一样的目光一闪即逝。

眼不见心不烦,我只管扬脖子喝酒。后来摇晃着向柜台走去,从内衣里掏出面额百元的一沓大钞拍在柜台上。

“结帐!”我冲于经理和营业员吼。

“醉了,先拿起,明天再结。”于经理说。

“结结,概不除欠!”

帐结罢,我把那沓票子胡乱往内衣兜一塞,向于经理摆着手往外悠去。摩托车钥匙在,车却没影儿了。于经理推过一辆破自行车叫我骑。摩托车被他推库房了,怕我酒后肇事。我与他纠缠半天无济于事,只好骑上破行车向家歪去。夜阑人静,大街上可以看到零星几个行人匆匆而过。通往北大桥的街道上黑乎乎的,不见一个人影。偶尔有一两处灯光闪动,幽幽的鬼火一般。我口中嘟嚷着醉语把破车蹬得吱呀乱叫,成麻花形向大桥冲撞。醉迷迷的眼中,我瞅见桥头上立着三条黑影,斗字形排开挡住了去路。我壮着酒劲懒得下车,瞅准缝隙往过钻。

“妈的!瞎眼了!”随着一声骂,脸上便挨了重重一拳,我连人带车倒在桥上。三条黑影一齐上手,好一顿拳打脚踢,每拳每脚都那么解恨。我虽说醉了,但还是省得抱住脑袋保着性命,一动不动地装死。

“行啦!走吧!”一个偷声换气的声音。

“没打死吧?”又一个胆怯了的嗓音。

“死不了。是他吧,别搞错了。”一个哑嗓门说着过来,扳住我淌血的脸看了看,走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才忍着剧痛爬起身,往起扶自行车时,觉得胸前凉嗖嗖的,一摸才知扣子给拽掉了,胸敞着。再摸内衣兜“坏了!”一千块钱不见了。妈的,抢劫,为一千块钱坐牢!世上竟有这等可怜虫?这一折腾,醒悟了大半。我骂着推起自行车一跛一拐地往家走。到了家门口,揿响门铃老半天也不见人来开,我一发狠摁住电钮不放。小闺女这才吧嗒吧嗒地跑出来开了门。

“咋这么慢?”我冲她吼。

“妈妈嫌你不回家,不叫开!”她喃喃地说。

我不知骂了句什么难听话,把自行车扔到院里,匆匆赶进门,跨进卧室拉过电话就拨号。公安局崔副局长值班。他听了我的报案后,立即要去现场,让我也马上去。

“叫谁抢的?哎呀,看你脸上的血,哪个龟孙干的呀!”妻子惊恐地站在我面前,伸手给我擦脸上的血。“叫谁抢的?”她重复地问。

“鬼才知道!”我拨开她的手掉头去了现场。一辆三轮摩托车早已停在桥坡下,警灯闪烁着,崔副局长和两名干警正察看现场。询问,记录,拍照闹腾了半个多小时。

次日,我被抢劫的事不胫而走,认识的人谁见了谁问。朋友们把我拦在医院门外盘问,招来一大圈儿围观者,我慌忙逃遁。

崔副局长又召见我。他和我是同乡,帮过我的大忙,全家人的城市户口是他解决的。

“那三个人你一点也没看清?”崔副局长问。

“实在喝多了,只看见三个黑影。”

“他们的话音,你有没有听到过?”

我皱着眉回忆着那三个声音,而后摇头。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可能!我也这么想过。”从他们那几句话中?可以断定,痛打为报复,钱是顺手牵羊!”

“有道理,不愧为老公安!”

“可是,现在还没一点线索。”他说。

我不在乎千把块钱,抢就抢了,却无法忍受那种屈辱,丢人败兴的,不知咋和熟人说。

时间一天天地晃过去了,案子毫无结果。那仁高娃夫妇摆酒为我压惊。酒席上我说:“我怀疑赵三和马云他们干的。”

那仁高娃却说:“据公安局查,他们几个始终没离开过‘河套饭店’,于经理也这么做证。”

“他们何必亲自动手,买通社会渣子干这种事是常有的。”我说罢,那仁高娃和朝鲁都显得惊异,半天没了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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