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王福林的头像

王福林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9/15
分享
《良心楼》连载

第一十一章 蛀虫

我推出摩托车刚跨上腿,妻子从屋里追出来,冲我说:“晌午回来时买些滴滴畏。”

“做甚用?”我不解地问。

“还问呢,檩子快让虫蛀空了,你也不管。”

“唉!揽不下百货大楼,我是甚也顾不上啦!”

“你买回农药来,我自已弄。”妻子嘟囔道。

我点头应允,一脚踩着车,随着引擎的轰鸣,摩托车冲出院门飞上了大街。

到过我家的人都赞不绝口,说房舍设计新颖,美观大方且宽敞明亮。美中不足的是上了几道柳檩。柳檩易生虫,早些年在农村时就领教过,可老父亲执意要我上,说用自个儿栽种起来的檩材盖房子牢靠。不依不行,尽管院外垛着大堆的松檩。如今柳檩果然生了虫,去年秋天盖的房,没来得及糊顶棚就搬进来,今年一开春,房梁上便飘开了“雪花”,纷纷扬扬的没晴没阴地飞,飞得满屋子都是,真气人!有时还往人眼里钻,儿子嚷叫,妻子抢怨,我恼火,老父亲却木呆呆地望着房梁出神。

“家有三件事,先从紧处来。”揽工切不可放松。干包工头这一行,最关键看揽住揽不住大工程。揽住满房烧酒气,揽不住就得喝西北风。揽工的黄金季节自然是开春。一个多月来,我竭尽全力跑百货大楼,玩尽招数与同行们争夺,到如今鹿死谁手,还很难预测。

一轮春阳从东边大楼顶探出头来,笑眯眯的,暖刺刺的阳光泼洒在街头。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川流不息。街两旁的叫卖声此起彼落。

“大鲤鱼!看这个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来!”临街的自由市场传来诱惑人的叫卖声。我禁不住踩住刹车,偏头向里望去,只见一个鱼贩子,敞胸露怀,还将一条大鲤鱼举起来边呼边炫耀。忽地,那鲤鱼身子一弓挣脱他的手蹦到了地上,周围爆起一片哄笑,人们一下围扰过去。笑声向四外张狂。

我一轰油门冲了过去。鱼贩子听到摩托车声响,举着那条大鲤鱼向我凑过来。说:“师傅,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腰缠万贯的主儿,这大鱼只有你们这种人才买得起。”

对鱼贩子的奉承我充耳不闻,连车也懒得下,就说:“开价哇!”

“六块,缺个角也不卖。师傅你看,鱼缸里有十斤的、八斤七斤五斤的,还有三斤二斤的,由你挑,死了的不卖,我回家喂猫狗去。看好吃香,宁吃鲜鱼一口,不吃臭肉一堆,怎么样师傅,挑几条?”鱼贩子指着鱼缸里那些金黄金黄拥挤在一起的大鯉鱼说。

“来十斤哇。”我见围观人挺多,故意显得财大气粗。

“一条?”

“不,要两条。”

“噢,成双成对,是送礼的?”

“你管得不窄呀!”我有些愠怒。

“嗨,这位大哥别生气,干我们这一行的都知道,如今是买鱼的不吃鱼,吃鱼的不买鱼,就这么个世道嘛!”鱼贩子诡谲地一笑,随手从鱼缸紧挥出两条鲤鱼来,拎到手中掂掂说:“十一斤,66块整。”

“够不够?”我疑惑地问。

“错一两不要钱。”鱼贩子胸有成竹地说。

“你俩打个赌哇!”有旁观者嚷嚷道。

“对,师博,不信咱就打个赌。”鱼贩子趁机激我。

“打赌打赌。”一旁嚷叫声大起来,我晓得这是鱼贩子招睐顾客的惯伎,也就失去了兴趣,忙掏票子甩给了鱼贩子。

“你去称称,少一两来找我。”

我笑笑,将鱼挂在车把上,轰一下油门驱车从人缝中钻出来,上了街向百货公司经理董福家驶去。

董福是位老转。 我过去虽与他交往不深,但也不陌生。他爱人春莲曾与我有过一段感情上的纠葛,他外父张造和我是“铁壳”。张造如今是水产公司的头儿。十年前为揽工程才与他相识,那时他在种子公司当一把手。我从那时开始侍候他和他的单位,直至现在。尽管由于头二年经验不足没挣钱,可我在黑模模中寻到了亮光,终于找到了窍门。这些年,我没少挣,也喂肥了张造。他单位一旦有工程跑不了我去做,彼此心照不宜,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他曾私下对我说:“过去工作顶认真,康洁奉公当了多半辈子老黄牛,付出的多得到的,唉!三十多年啦,还是个科级干部,眼看主不要退休了,没多大蹦头了。现在想开了,不捞白不捞,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我劝他多积攒些养老金,好安度晚年,指望儿女不牢靠。他点头表示赞同,贪欲之心更狂。如今他成了肥汕蛋,我成了全县城有名的富裕户,我们鱼傍水,水榜鱼,肉肥汤肥。董福是他的女婿。他堪称“老地主”。我正好利用他揽百货大楼,只要他肯卖力,加之方法得当,百货公司的大楼工程就不会落入别人之手。当然,我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还得亲自出马,去攻“土围子”。董福老婆是我过去的恋人,尽管多年不相往来,但我对她念念不忘。然而,从来没想到会登门求她,而今天她丈夫手中有权,有四十万的工程,我岂有不利用她之理?

摩托车潇洒自如地在大街上慢行,两条大鯉鱼晃悠着,刁空儿还卷尾巴打挺,招惹着街旁许多人羡葛的目光。

说起春莲,由不得让我心动。

十年前,我刚进城揽工,还未成家。春莲高考落榜后,她爸爸凭关系把她安置到建筑队当出纳。当时我正跑种子公司的工程,和她爸套看近手,几乎每天往她家跑。她家住在城外一片新住宅区,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中间是片庄稼地。有天夜里,我提着两条红拐子,趁云暗夜黑往她家送(那时我还买不起摩托车) ,途经庄稼地时,忽听前面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叫声,短促刺耳,瞬间变为一声声沉网的嘶吼,象被人堵住嘴巴似的,那种从受压抑中在外一丝一丝撕扯的声音,简直象鬼吼,幽幽的,令人毛骨悚然。我的心狂跳不已,两脚不由得打颤,正想掉头逃走,忽又听得那声音耳熟,细一寻思,春蓬的音容笑貌立即映人我脑海。是她?她时值风华正茂,喜好跳舞看电影,几乎每晚都很迟才回家,我曾多次在这条道上遇见过她。刹那间,我浑身一振,股勇气升腾起来。“强奸”!多么可怕的字眼,莫不说我与她很熟,即使素不相识也应见义勇为,何况我正有事求她爸爸。为了她爸手上的工程,我也得豁出命教她。我明白歹人作贼心虚,只要有第三者一咋唬准生效。于是我虚张声势大声呼喊:“抓流氓啦——弟兄们,快上——”我声嘶力竭,几乎撕破喉咙,嗓音早已跑调,连我也怀疑有点象狼嚎似的,我边吼边叫着奔向出事地点。昏暗的夜色中,只见一条黑影仓惶逃遁。我佯装追几步才返身回来,借着星光一看,果然是春莲。她早吓昏了头,裤子已被剥到膝盖下。我赶忙,上前搀扶起她。

“春莲 ,快,快穿好衣服,没事了,那小子被我吓跑了。”

春莲好半天才明白是我解救了她。虽说强奸未遂,可她早吓得魂飞魄散,面色如死人一般苍白。 我搀扶她到家后,她妈妈见她披头散发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惊惶失措地瘫在沙发上。春莲一头扑进妈妈怀里,哭拆了事情的经过,母女俩抱头痛哭,她爸在一旁唉声叹气。一家人对我感激不尽,立即把我让到饭桌前,盛情款待,彼此感情贴近了一步。之后没几天,种子公司的工程不费吹灰之力揽到我手中,从此我打开了包工的局面。春莲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和我火热起来。我为她保密着那件她不感让人知晓的事。她时不时地跑到我的临时住处找我,有事没事地东扯西拉地聊上一阵,浙渐地俩人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情,相互吸引,难分难舍的,后来我买了摩托车,常带她出去兜风。她骑在我身后总也不老实,不是挠我胳肢窝,就是捅我腰眼,抛下一路笑声。盛夏一个星期天,她邀我带她去牧羊海游泳……在岸边一个三角湾里,她脱得只留下乳罩和裤衩。少女那白晰而富有弹性的胸体裸露在我面前,晃得我发晕,我脸热心跳不敢正视她。而她却瞅着我的窘迫相咯咯咯地笑,倒是一副毫不羞涩且若无其事的样子。受她感染,我大着胆目睹她美人鱼般的身段,于是胸中燃起一团莫可名状的浴火……

后来她考上了卫校,一去几年,阴差阳错,她嫁给了董福。董福原在地方部队当营长,一次演习负伤住进了地方医院,正巧春莲是实习护士,担任了护理董福的工作。一个多月的接触,彼此产生了爱慕之情。董福伤愈后转业到我县百货公司,春莲也从卫校毕业回到县医院。在他们订婚前,春莲找上门抹着泪向我道歉,请求我的宽恕。我痛苦过,恨过,甚至想把他们一起捅了。

今年初,董福提升为百货公司经理,正赶上要建百货大楼,这自然是个机会。争夺这项工程比起其它工头,我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我与董福常在他外父家相遇,虽无深交但很熟识,也许他早已知晓我与春莲那段恋情,或许什么也不知道。不管咋说,如今揽百货大楼,我不好直接找他,只好采取迂回战术,一靠张造,二靠春莲。只要这父女俩齐心协力为我鸣锣开道,看准时机我再亲自出马,就没有过不了的火焰山。张造自然是竭尽全力的,他知道我不亏待他。不过这些事天知地知他知我知,决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连钻一个被窝的妻子也不能流露半分。我一次用过一大杆子给他别看数目大,实际上用不着我掏老本。工程结算时至少让他多给万二八千的,巧立名目,没人会识破。这叫“用公家的拳头捣公家的腰”,坑了谁肥了谁,我们心明如镜。没办法,如今世上人都这么干,我也没法跳出圈外。工程盈利一般是总工程量的百分之十,若在施工过程中与监工人员拉好关系,再把基建局质检站的人笼络住,他们睁一眼闭一眼,偷工减料又是一笔可观的数目,这是包工头挣钱的又一奥密。社会上嚷嚷包工头最能挣钱,于是人们一哄而起,包工头一下多如牛毛。据不完全统计,全县城四个大小工程队以及个体户,数上名的包工头就有一百五十名,一个小小县城云集一百五十名包工头,确是一个惊人的数目。狼多肉少,争夺更为激烈,抑或不择手段。包工头有大中小三个类别。号称十大工头的,专揽楼房一类大型工程。中不溜工头承揽些一般性工程,如厂房家属房之类的。小工头的数目占多数,是些小打小闹的主儿,修修补补的,揽个万二八千的话儿凑乎着干。十大工头之中,能与我抗衡竞争的有县建筑队的杜光和贾三、劳动服务公司工程队的吴栓。我是个体户中首屈一指的。 争夺楼房一类大型工程往往在我们几位之间展开。每到开春,大家碰破头地跑,单位院内和头儿们门口常有摩托车出入,你来我往络绎不绝,有时面对面地撞在官儿们的客厅里,弄得大伙很尴尬,但过后该咋干还咋干,明争暗斗在无声无息中进行。而今年不比往年,工程少得可怜(据说国家压缩大量基建投资),全县只有三座大楼的基建工程,而每座楼房早已排上十几名包工头。畜牧大楼和农贸大楼我没去跑,跑也没用。凭着老经验,我知道如今揽工靠亲成朋友以及一般关系已没指望了,吃吃喝喝是小菜碟,起不了作用,必须掏“硬的" ,行话叫“甩把子”,大众话叫送红包。“甩把子”必须在头儿们充分信任你,确认你不会出卖他的情况下巧妙地进行,要做得天衣无缝不露痕迹,否则你就提上猪头也找不着庙门。

最初听说百货大楼要建时,我去找张造。张造在我名下不仅吃过“硬的”,连他的新房也是我帮他盖起来的,公家给他拨款只够盖八十平方米,我给他贴了近万元,把他的建筑平米扩大到一百四十多。最后他单位给我结算工程时,找了许多窍门,名正言顺地给我补上了,而房子却成了他的私有财产。那天我找到他时,在他的饭桌前,我悄声对他说:“张经理,百货大楼全常你了,若能成,我仍然不吃独食。”我边说边伸给他三个指头。敲边鼓的,这个数目已出格了。他满意地笑,笑得淋滴尽致,一溜鼻涕失控,往下出溜……他领我去面见董福。在董福酒席上他把我吹捧得能上九天揽月,我都听得不自在。董福不失军人气度,显得严肃抑或有些盛气凌人,我在他面前总有些拘束,放不开手脚,他总是不冷不热地说:“可以考虑考虑。”但人虽说喝了半夜酒,却喝得索然无味,春莲上夜班不在家,董福不大喝酒,谈吐也少,光听我和他外父瞎吹。为了迫使张造死心塌地的为我出力,我提前“甩把子”给他,所以他喝多酒时,用不容商量的口吻对女婿说:“把大楼揽给他,他可靠,我用他已有十年啦!俗话说:‘知已知彼,方能百故百胜。’我详细了解过董福这个人,他和张造不同。他年轻有抱负,正向往着光辉的前程,因而对本职工作认真负责,一丝不苟,且有一副清正廉明秉公办事的样子(我认为),不象他岳父那么看破红尘玩世不恭。不过我所掌握的只是些表面现象,骨子里装着甚没法看透,只有通过“实质”性的交往,才能认识他的真相。无论咋说,有张造和春莲帮忙,双管齐下,不愁猫儿不吃荤,俗话说的好:“外父是老地主!”种人家的地就得恭维着点儿。老婆是家庭的“皇上”,说话就是圣旨,他不敢不听,据我了解,董福也是个“妻管严”。

县城里传说;骑摩托的不是工头就是灰猴。这话有些道理。干包工头这行的,不管是否挣钱,首先买辆崭新的摩托车骑在胯下,仿佛不骑摩托就不配当包工头。

我骑摩托肇过事,所以在大街上行驶格外小心,加之车把上挂着两条红拐子不住地晃悠,车速自然不敢放快。就要过十字街口时,杜光骑着“本田”摩托车飞快地追上我,伸手拍着我的肩膀说: “老弟,别走神,看红灯!”

我一怔,抬头看见红灯已经闪亮,赶忙踩死刹车。回头一瞧,杜光身后停下一溜各种型号的摩托车,细一辨认,大多是同行,尽被红灯挡驾在十字路口。

“老弟,咋,又给谁喂毒药去?”杜光指着我车把上的鯉鱼,揶榆地说。

“胡扯,自家解解馋。”我分辨道。

“算了哇你,你家才几口人,能吃下两条大拐子?”

“有冰箱呢,愁坏你小子的!”我横他一眼。

绿灯亮了,我上档加油,杜光在我背后说句什么,我设听清。

我把摩托车停在董福家大门外,上前摁响门铃。片刻之后,一位娇小妩媚的少妇拉开门出现在我面前。

“是你!”她惊喜过望,眼里放出奇异的光彩,火辣辣地盯住我,热情地邀我进院,“常也不来,我当你早把我忘了呢?今天甚风把你给吹来了?”她把我让进客厅,又递烟又斟茶,那个热情劲儿没说的。

“听说你在家养病,特意来看你的。”我望着放在地上的两条红拐子说。

“你看你,有心来看我,我就乐不及了,还买鱼做甚?”她嗔怪地瞥我一限,眼神是团火,如过去一样蕴含着绵绵柔情。她的眼神勾起了我对初恋的回忆,一股热血向头顶奔浦,浑身酒精一般烧灼。

“你在病中,我有我的心,咋能空手来看你?”我亲切地望着她,声音低沉而压抑。

“我一直在想,你也许还在恨我!”她忧郁地对我说。

“过去恨过,事过境迁也就想通了,要不就委屈你了,你看我,至今还是个沾满泥巴的包工头,比不得小董。小董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呀!”

春莲笑笑,笑得弯下了腰。她红着脸说:“事过境迁,人是情非,如今你我说起话来都成了客套,没了过去那种真情实感,你说呢?”

“噢!一晃十年,也许都谈忘了”。我说。

“不,永远忘不了,我常常想起咱们那段日子,怪不得人家说初恋是刻骨铭心的,还有些道理,如今想起来,既有无尽的眷恋,又有几分愧疚,因而也时时折磨自己。我曾把咱们那段事讲给小董听,他很开通,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男人。其实你应当经常来走串,你们男人行动起来方便,咱们以朋友相处,不是更有味道吗?”

“没事不好意思来。”我苦笑一下说。

“有甚不好意思的,你和小董也熟,怕甚?你常也不来,我想去看你,又怕嫂子取心。”

“我也有同感,来的多了怕惹出事来。”

“你呀,我说过小董不是那种人。”

“不,我是说……”我欲言又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双多情的目光悄声说:“我怕自己控制不住感情。”

她脸变得绯红,象涂上了一层胭脂,更加妩媚动人。她强作镇静地说:“听爸爸和小董说,你想揽百货大楼工程,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正想和你商量一下呢。”

“亲自来找他多好,何必还隔山探海地托我父亲。”她一边给我添茶,一边怨艾地瞅我。

我忙说:“我和小董没有厚交,有些话不敢捅开来说。”

春莲笑道:“有我呢!你咋不直接找我?”

“这不是来了吗?上次来家喝过一次酒,可惜你上夜班不在。”

“我听说啦!你瞅我不在家才来。”

“今天可是专瞅你在家来的。”我笑道,“你得帮我一把。”

她轻轻一笑说:“要不是为揽工程,你还不来,对不对?”说罢只剜我一眼。

我一时无言以对,她把我的心思看穿了。

“你的事我能不帮!只是小董和我爸的性格不同。他很认真,也很固执。家庭问题他大小不管,一心扑在工作上,他单位的事我从不过问。我是要帮你,就是担心帮不成,到时情也丢了义也丢了,岂不多一层惆怅?”

“看你说哪儿去了?你能尽力帮我,我已感激不尽,即使事不成,也怪不得你。不过,只要你尽最大努力,事情就不难办成。工程如果揽到咱手,咱肉肥汤也肥,,你说呢?”

“你又见外了,我帮你只有一个心思,就是弥补我欠下你的,并不图什么利。为了你,我可破天荒地插上一手,行不行我不敢打保票。”

她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秋波粼粼,柔情万千。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她是爱我的。于是我脑海里又浮现出她那美人鱼般的身条儿,以及那炽热的.....我心猿意马,魂不守舍了,胸中有股激情在涌动。

“春莲。”我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

“嗯”

我真想上前重温十年前那令人陶醉的热吻,可是,我尽力克制着自己,心里火烧火燎地难受。

春莲局促不安地在我面前来回走动,蹭到窗前往外望了又望,脸红红的,象从脖子上扎住似的,看得出她也在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感。我敢断定,我若上前有所举动,她一定会如十年前一样忘情地扑入我怀中。她虽已三十挂零,但看上去却象二十几岁的时髦女郎,丰姿绰约,清秀迷人。目睹她慌乱的神情,我由不得心头一震,噢,理智些,你是来干甚的?为她?还是为四十万的工程?万万不可因小失大呀!我镇定一下情绪,竭力告戒着自己,而后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春莲,咱商量一下工程的事吧。上次我来你不在家,我们和小董喝了半夜酒,我把我的情况都讲了,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多在小董前吹吹枕边风,他会听你的。我保证给小董长脸,把工程做得利索漂亮,他好交差,你也高兴,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忘不了他,何况我还不能让你白帮!”

“你又来啦。”

“我只是表表我的心迹。”

“放心哇,谁让咱们有过那么一段呢?”她说得诚恳,语言打颤,脉脉含情的眼神始终没离开过我。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逝,春莲动手做饭时,我才发觉已是下班时间了,赶快起身告辞。

“等他回来,你俩聊聊,忙甚啦!”春莲挽留着我。

我有自己的主意,让她先与董福打通关节,给董福留下较探印象后再正面出击,打铁识火候夹生饭吃不得。

摩托车刚拐 出董福那条小巷,迎面飞来一辆摩托车,我一看 就认出是大包工头贾三,车后挂兜里鼓鼓囊囊的。我想和他打个招呼,可他没看见我似的,车开得飞快,一掠而过。我冲出十几米后,觉得奇怪,贾三到这里来做甚?我踩死刹车,回头观望,正好与贾三目光相撞,而他一拧头加把油冲进董福那条小巷去了。

傍晚回到家,妻子正在扫坑,地毯上扫下许多白粉末,掬在手中冲我说:“看看,每天都这样,檩子迟早要被咬断。”

我木呆呆地望着房梁,“雪花”还在飘。

“买的农药呢?”

“忘啦。”我找着后脑勺说。

“你呀,不知咋的,屁股大屙心了。”

“忙过这阵子再说哇,再说农药糊在檩子表皮,起不了根本性作用。”

“那咋办?”

“过一二年不行的话,只好揭开房顶,换上松檩。”

“那不劳民伤财?”

“没办法。”

“唉!当初就不该上柳檩。”

“老人固执,我能咋办?”

老父亲虽说七十挂零,可耳不聋眼不花,他听到我们的谈话,从东房过来,对我说,“虫子还能咬断檩子?我活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赶快找人糊顶棚,糊了顶棚不就没事了。”

我与妻子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甚么。

这天夜里我失眠了,脑海里一会儿是春莲,一会儿又是百货大楼还有自家房檩中的蛀虫,搅得我一夜辗转反侧咋也不得入眠。

想不到春莲与我旧情依依。如果说她是个重感情的女人,那么当初为甚轻而易举地抛了我,倘说她是个轻浮女人,多少年来从没听说她有过不检点的行为,即使当年她与我热恋时,除了那热烈拥抱和亲吻外,却一直紧守着她少女的贞操,从不越雷池半步。她从小骄生惯养,嗜好穿戴,追求时髦与潮流。当初为满足她,我曾破费过不少,而如今我托她办事,说给她人情时,她却口口声声不收,真让我百思不解其意。是她的真心话。还是虚情假意?

实话说,从打我包工以来,“甩把子”送人情家常便饭,掏硬的行贿赂年年如此。“舍不出娃娃套不住狼。”你不送不甩就别想干,人家都这么黑着心干,除非你不想干啦!

董福这个人 我还是模不准,不敢贸然行事。可春莲关系不一般,既然她答应帮忙,我就应当有所表示,给她点甜头我心里也踏实。”吃了人家嘴短,拿了人家手短。”套挽住她才肯实心踏地地出力,那些男女间的甜言整语是靠不住的。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我决定“甩把子”给她。

次日上午,摩托车刚停下,春莲便笑吟吟地迎出来。好兆头,我想。

春莲把我让进卧室,冲了一杯热咖啡递在我手中才说:“昨夜我和他说了,他说和其它领导商量商量再说,包工头倒是排上十几位了,至于用谁还没来得及研究。不过,我看问题不大,他打听了你许多情况。”

“你咋说?”

“当然是拣好的说啦!昨天你刚走,贾三拎着几条大鱼来找小董。小董回来款待了他。酒席宴前,贾三出口就要给小董一万块、真吓人, 你们这些包工头就是胆大。”

“是吗?小董说甚啦?”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吃惊地盯着她。心里不免骂道:妈的,贾三这小子果然插了一杠子,撬老子的炉底。

春莲见我有些慌张,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说,“贾三是小董中学同班同学,小董不好意思给他太大的难堪,解释无论如何不受礼,还把几条大鱼硬给人家塞进摩托挂兜里,闹得贾三脸没处搁。小董说这种人用不得。”

我长舒一口气,心里悬起的石头落了地。

“那,他没问我送来的鱼?”

“问啦!我说是你冲我病送来的,他能说甚,我的事他从不挑剔。”春莲得意地说。

有希望,不过看来不能直接“甩把子”给董福,贾三前车之鉴应引以为戒。喂住春莲,全不告诉董福也行,“打狐要皮”。想到这里,我故意试探道:“其实小董也太认真,如今当官儿的利欲熏心。能捞的都捞,既抓不住把柄,又不能告发,怕甚?如果把工程给我,我也一样不亏待他。”

“你若这么对董说,全盘计划非砸不可!”

“这么严重,那你说该咋办?”

“能办到的事,何必破费呢?”

“这你就不懂了,用不着我破费,四十万工程下来,我至少挣三四万,不送人情天理难容,这叫‘山麂野鹿打住伙吃。’吃独食的人揽不住工,路越走越窄。我不管小董如何看待人情问题,可我得酬谢你,至于需要不需要让他知道,这是你们夫妻间的事,我不管。”我边说边从手提包里拽出两迭伍拾元大钞来,递给春莲,“你必须收下,否则我再不来求你了。”

春莲神色奇异地瞪着我说:“你变了,把我当外人看。”

“不管你咋说也得收下,何况你用得着,你爸不是说春宝马上要结婚嘛,你当姐姐的能不给添凑点儿,凭你俩那点工资够做甚?”

“不行,这叫甚事?我不能收你的。”她说着把两迭钞票堆在我怀中,我一急又推回她怀中,顺手抓住她的小手,久久不放开。她痴痴地看我,我木木地瞧她。

“你逼我就范。”她佯装生气地说。

“就算是哇。”

“你以为我看重的是这?”

“不,我要你当做我的一颗心收下,咋样?”

“现在八字没一撇,即使将来事成,我也得把此事告诉小董,话说在前,他若不收,你必须如数拿去。”她说得郑重其事,看不出半点虚假。我只好点头应允,只要事成就行莫非我还嫌钱扎手?

春莲终于将礼收入柜中。她给我添咖啡时,问道:“有个叫杜光的包工头认识吗?”

“当然认识,他是建筑队的工头,昨天还见他的。”

“只有他是你的竞争对手,小董对他很感兴趣。”

犹如一瓢凉水从头泼下,我感觉浑身凉嗖嗖的。杜光是建筑队的才子,文武双全,既是技术员,又是包工头。他的包工队在全县大小工程队中是最棒的,声誉极高。传说他不“甩把子”,不搞歪门邪道(我不信),业务却不少,有的单位主动上门找他恰谈业务,不过据我所知,这些单位大多因正副头踢架,互相踩脚后跟怕惹事生非才找他,也叫“鹬蚌相争,渔夫得利。”前几天听说他揽成了畜牧大楼,谁知他又往这儿伸手了。若是董福秉公办事任人唯贤,那就坏醋!我可能败在他手下,想到此我的心抽紧了。百货大楼倘若泡汤,今年就没指望了。三座大楼工程,一座已被杜光揽下,农贸大楼谁也争不过贾三,他肯掏硬的活动能力强。县委副书记又是他妹夫,替他说句话有谁敢不听,去年邮电楼我已揽在手又被他挤出去,那邮电局长还我红包时再三道歉,说人家上面有人,我没辙,气得牙疼。

百货大楼若被杜光抢走,我今……嗨!焦臊,忧虑搅得我有些心神宁,坐卧不安。

“不过 你放心,我不让小董用他。”春莲安慰我说,”文革时,我爸爸几乎让他给整死,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哼,他想得倒美!”,春连胸脯子一起一伏的,似乎与杜光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犹如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惊喜若狂,想不到杜光还有这么一段肮脏历史,真是天助我也!

“奇怪!”我说,“平时杜光将你俩说得一无是处,如今反倒求到你们头上了,假如小董把工程给他,那可真是不识好赖人啦!”

“他说我们甚?”春莲有些意外地追问。

“能说甚?”于是我添油加醋地胡捏一通,“他说你风流,说小董溜须拍马往上爬。”

春莲气得脸煞白,说:“他若敢上我家门,我非给他点颜色瞧瞧不可。”

“哎,你可千万不能卖了老掌柜呀!”我提醒她。

“放心,有办法对付他。”

我帮春莲出了些主意后告辞出来,径直去找张造,正赶上他在家。在他的餐桌前,我向他透露了杜光要揽百货大楼的事,他听了气得嘴歪,手中的酒杯颤抖,洒了许多酒。

“妈的除非董福不认我这个岳父,否则杜光他休想得到百货大楼!”

我说:“张经理,如今这世道,人亲不如钱亲,杜光甩给董福一万两万的,天知地知的事,你咋插得上手?”

张造听了我的话,有些坐不住了,说:“我一会儿就去找董福,他若真的用杜光,我说他也不听的话,那我就和他这个女婿一刀两断!”他说罢猛猛儿灌了一杯酒,脸顿时胀得通红。看来这把火又烧旺了,哼!杜光你小子想撬我的炉底,你休想得逞!我看你如何抖擞下张造父女俩。

我怕耽搁时间,提前离开张造家。张造随我一起出来,骑自行车直奔闺女春莲家。我骑摩托回家,途经百货公司大门口时,忽见院内停着一辆摩托车,杜光正在院内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董福站在他对面细心地听。

“坏醋!莫非董福已将工程许诺了杜光?”我慌忙掉转车头,去追赶张造,无论如何得让这父女俩把工程从杜光手中夺回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被我煽动起来的春莲向董福撒了泼。她冲董福吼道:“杜光是甚东西,全县城一百多号包工头你谁不能用?为甚偏偏用这个仇人,我看你是成心往死气我们父女俩!”

张造也趁机说:“你没亲眼见过,大概也听说过,我几乎死在杜光手里。咱们女婿外父从没面红过,这次你若用他,那我丑话说在先,咱俩就刀割水清,你掂量着办吧。”

董福苦笑道,“也没最后定,我只是想听听他的路数,八仙过海 各显神通,何况这工程与过去两码事,不洁边呀。”

“咋不沾边?你不是我丈夫?”

“你从来不干预我的工作,今天这是咋啦?”董福有些生气。

春莲说:“咋也不咋?就不想让你用杜光。”

“我说过,没有定嘛!”

“好啦,”张造赶忙插嘴道,“既然没定就不要再吵了,你可以好好想想,用谁都一样 ,何必非用他?”他说罢起身告辞出来。

张造在春莲家的巷口外,把这一切叙述给我听。我的心才算稳住些。

形势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第二天大早,董福亲自打电话给我,让我去他办公室取图纸。

“你先搞个预算,看一下究竟需要多少基建款?”董福把崭新的图纸递在我手中。我兴奋得几乎发晕,拿到预算权,就意味着给工程,别人再来争夺就费劲儿啦!哼!杜光你终于败在了我手下。我有些沾沾喜。

一连几夜 ,我加班加点做预算。“人有精神钱壮胆。”崭新的图纸仿佛是一捆捆大团结齐刷刷地蹲在了我的面前,那般诱人耀眼。劈哩啪啦的算盘声惊得妻子睡不着,在炕上念叨不休。我倦装没听见,继续我的工作。忽然,妻于“哎哟”一声,随即坐起身来,双手一股劲儿地揉握着眼睛。哎!吓我一跳,原来是“雪花”飘进了眼里。

“换檩子哇,我受不了啦!”妻子嚷叫着。

“好好,等百货大楼开工后咱就换。”

我好歹才把妻子安顿住,然后又坐回写字台前。五

一星期后的一个清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妻子正在拖洗地面。

“看看谁来的电话?”我一边飞快地穿衣服,一边催促妻子去客厅接电话。

妻子丢掉拖布进入客厅,随即返回来说:“你亲自去接哇!”

“谁打来的?”我急切地问。

“春莲。”妻子说:“她要你亲自接。”

我一边系裤子一边趿垃着鞋走入客厅,抓起话筒好半天听不到对方说话。

“喂,你咋啦?”我感觉不大对头,慌忙地问。

话简里传来轻微的饮泣声。

“春莲,你说话呀,到底发生了甚事?”

“我,我和他闹翻了。”

“咋回事?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最好来一趟,电话里说不清。”她说。

“好吧!”我搁下话简,草草地洗漱一下,骑车飞往她家。

十几分钟后,我出现在春莲的客厅内,她一副忧伤惆帐的模样,和前两天判若两人。

“究竟咋回事?”我急不可耐地询问,心跳加剧。

春莲唉声叹气地说:“一个星期来,他几乎每天跟我争吵,说我不争气,坏了他前程。我不服气和他嚷过几次。嚷急时,他说你靠不住,尽搞歪门邪道,做工程也偷工减料。”

这是有人诽访。“我当即断定。

“我也弄不清了前天大吵一架后,两天没有回来过,我真不知该咋办!”春连说着抹眼泪。

“闹得这么严重?”我内疚地说。

“没想到关健时刻,他连一点面子也不给我。”

“春莲,万万不可再往僵闹啦,早知这样,我就不往里掺和了,现在弄得你们家庭不和,让我心下不安。你要讲求方式,男人毕竟是男人,有他的尊严,不可以过分。”

“那你说我该咋办?”春莲可怜巴巴地问。

“主动去找他,向他道歉,缓和矛盾,把我的事放一边吧。说实话,因为一处工程把你们夫妻关系搅裂,我这辈子怕是得不到安宁了。”

“唉!我真不想给他拿下情。”

夫妻之间没有你高我低,去吧,你现在就去单位找他,拿出妻子的温柔,把他先哄回家再说。”

春莲含着泪默默地点头。

我失魂落魄地驾驶着摩托车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沮丧透了,没想到董福这个人这么不好对付。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迎面撞上了骑“嘉陵”的贾三。他主动刹车和我搭讪。出于礼貌,我只好停车与他敷行。贾三带着一身酒气,朝我溅着唾沫星子说:“我说老弟,你揽工程咋把人家老婆也揽到手啦?”

我只觉脑门嗡嗡轰响,一股火气冲上脑门,脱口骂道:“你他妈的说的甚话?”

“哎,不要动气嘛!这可不是我说的,你仔细打听打听,包工头们都这么议论,满城风雨,连董福都知道了,你还装正经?我和你不错才告戒你的,你要多加小心。”贾三说罢一加油门,摩托车冲出老远,留下一串臭熏熏的酒气。

“驴屁——”我冲他的背后高声吼道。

这天夜里,我是咋也不能入眠,胡思乱想直至凌晨四点才昏昏沉沉地入睡。我做了个奇怪的恶梦:梦见我变成一条蛀虫钻进我家房梁的柳檩中,当了虫们的首领。我率领虫们向柳檩世界进军中,半道与张造一伙会师,他亦变成虫。我们合二为一,统帅众虫向柳檩纵深进军。突然“喀嚓”一声响,似惊雷,如天塌地陷,柳檩齐腰断成两截。张造首先高呼万岁,继尔放声狂笑。我惊乍中定睛细看,就见断檩坠下,砸向我幼小的儿子。儿子惊呼,“爸爸——”。

我一个激凌坐起来,浑身冒着虚汗。儿子正站在地上惊异地望着我,好半天才说:“爸爸,有位叔叔在门外等你。”

“谁?”

“我不认识。”

我慌慌张张地披挂上衣服,向院门走去。当我拉开院门时,我惊呆了,董福手扶自行车立在门外。

“董经理,是你,快快!快进屋。”

“不进去啦!”他一本正经地说着,从手提兜顺手拽出两迭钞票来,正是我送春莲那两迭,他很有礼貌且有分寸地说:“对不起1请你把这些如数收起。至于百货大楼工程问题,我们决定面向社会招标,公平竞争嘛,欢迎你参加。”他说完掉头要走,无论我怎么挽留也无济于事。

我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发呆,仿佛还在刚才的梦境之中。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