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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夜幕无声无息地降临了，一轮明月挂在当空，柔和的月光洒满大地，麦田沉浸在水雾般的月色里，宛若在梦境中。“刷——刷——”麦收季节，白天阳婆晒得暴热，好多人趁夜晚凉爽，在月光下抢收麦子。大渠南有“刷刷”的声音，大渠北也有“刷刷”的声音，夜晚割麦的人并不算很多，只要“刷刷刷”的声音偶一停止，世界便是一片深沉的宁静。
高翠花家的一片麦田在离大渠稍远的地方，她一人在这里割麦，想着心事，偶尔听着从远处传来的稀稀拉拉隐隐约约的“刷刷”的声音，心里不感到孤寂，也不恐惧。这一年多天气，她一个人孤单单地在这块地里干活儿，习惯了。“刷——刷——”她挥动着手中的镰刀，不紧不慢的割着，一趟子割到头，直起腰来喘口气，顺便抬起手腕抹抹额上的汗水，撩开汗水浸湿了的头发，转过身，弯下腰，又割开一趟子。“刷刷刷”，她割到地当心，忽听身后也响起了“刷刷”的声音。她心里一惊，猛回头去看，看到一个弯着腰的身影，正割着麦子，向她追。是谁？是他吗？她的心咚咚的跳起来，浑身热辣辣的，有种说不出是愉快还是惆怅的感觉。是他！他从那艨胧月光描蓦的身影上，从那静夜里传过的喘息声中，以及他身上传递过来的微妙气息中，她都毫无异议地判断出就是他！他又来了！她的整个身子由不住因激动而颤栗，握镰的手和双腿都莫名其妙地软了下来，浑身忽然感到一阵准以克制的疲乏。她真就这样瘫软在地下，等待他追上来，她猛扑到他怀里，把脸伏在坚实而滚烫的胸膛土，向他哭诉了一场。但是她不能，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本想若无其事地照旧一镰一镰地向前割，可是一双手却再也不象刚才那样好使，割碍也不象刚才那样从容自如了。她想起．刚一个多月前那个夜晚，那是件让人悸的往事……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夜色，溶溶如水洗，空气比这夜晚还要清凉。也是在这片麦地里，她在大渠上挖开个口子，把水放入小渠，然后像引水浇田的男人们一样，把铁锹扛在肩上，沿着小渠走来走去，看着潺潺的渠水往地里流，麦子半尺高，月光下的麦田黑幽幽的，那是她有生以来头一回黑夜在野外引水浇地，她有些害怕。她担心那刚掘开的大渠开口，或者正流着的小渠道跑水，淹了别家的庄稼，就在这时，大渠畔突然出现一个黑影，是坏人还是什么怪物，她不敢想，感觉有点毛骨悚然，那条黑影沿着大渠朝她走来了。“谁？”她由不住叫出了声，并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铁锹。
“别怕！是我！”那人说着走近了她。
“啊，春林！”
春林肩上扛着把铁锹，走到她跟前，在距她大约两步远的地方停下，瓮声瓮气地说：“翠花，你回吧！黑天半夜的，这不是女人干的营生！”说完，他就转过身，扛着铁锹向那边走去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感动，又一阵凄楚。
他走到那边，见一块地已淌满了水，便很熟练很轻巧地挖了几锹土，把渠口堵住，拍实，往前走了走；又在另一块地的堰子上挖开了口子，看着小渠的水往里流……
她慢慢走过来，对他说：“春林，你回去吧，我能行。”
他依旧瓮声瓮气地说：“你回吧！我替你浇。”
他们相对而立，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彼此之间都装着满肚子话语想要向对方倾诉，但都没再开口，沉默着，保持着冷静，好半天谁也不再看谁一眼，目光都落在小渠上，看着小渠的水往田里流，听着那潺潺的如泣如诉的声响，这样相对沉默了一会儿，春林终于走开了，拿着铁锹去查看觉地的情况。
她伫立在原地，守着这个小渠的渠口，看着水往麦田里流……
就这样，那天夜晚，他们谁也没再说一句话，谁也没再走近谁．两人配合默契，一同浇完了这片麦地。夜已深了，各自扛着锹，回了各自的村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