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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从镇医院骑破旧自行车赶回村的狗娃没有回家看望瘫痪在床的母亲，而是到了自家的地里，站在五亩番茄地边一看，眼前先是一片漆黑，随即就火星闪烁,幸亏扶着自行车才没有倒下。番茄地里灌满了雨水，足有半尺深，经毒辣的太阳一晒，滚烫的雨水向上蒸发着热气，番茄在高温中经受着煎熬,叶子开始枯黄脱落，鸡蛋大的果实裸露出来,有的已经成熟，红红的亮出了圆溜溜的肚皮;有的却半生不熟，半边红半边青;还有的泛着青绿色就被雨水蒸死了,蔫头蔫脑皱皱巴巴的，永远没有了成熟的希望。
站在地边，狗娃大概估算了一下,收成至多剩下三分之一，也就是说他今年的番茄收入要损失三分之二。唉!真是穷汉盼来年,一年不如一年。去年种了二亩番茄,收入四千元。可刚刚卖完番茄，母亲就病倒了,送到镇医院住了一个月,还是没有让母亲站起来。大夫说回去养着吧，站起来的希望不大，只能想办法让你母亲多活两年。为了让母亲多活两年，他把卖番茄所得的四千元钱全部送进了医院和药店，还远远不够，又和乡亲们借了五千多元，去年全部收入都不够还债。为了摆脱困境，今年多种了三亩番茄，按照去年的收成计算，每亩收入二千元，五亩就可以收入一万元。另外还种了五亩美国优良品种808葵花，按照往年的收入计算，五亩葵花至少也能收入五千元。剩下二亩地种了麦子。麦子已经收割完毕，产麦子一千八百斤，足够他们全家三口吃两年的。原先估计自家今年毛收入一万五千元，还清春天耕种时借信用社的贷款五千元，以及去年给母亲看病欠下的二千元外债，还能节余七千多元，足够给母亲买药和一家三口人全年花销了，生活也就比往年滋润多了。可是，穷汉打算饿鬼听见。这不!一个星期的连阴雨就把大约七千元钱泡汤了。
狗娃的灾难远不止这些，天灾对全村人是均等的,不偏三不向四，全村五十户人家种了一百多亩番茄，各家的损失比例大致差不多，可别人家没有他家那些接二连三的倒霉事情发生。母亲的病还在恶化,一月前父亲割麦子累倒在麦地中，当场吐了血，镇医院诊断为肺癌，已经花了五千多元钱,都是向乡亲们借的。狗娃打算卖了番茄后送县医院或者市医院为父亲治病，可眼前的番茄多数只能沤粪了，完全成熟的还能如数卖掉，那些半生不熟的就怕要被大量扣杂。
父亲没有病倒之前，家里由父亲主事。如今父亲病重住院，再也管不了任何事情了。狗娃第一次担当起了这个家庭的主事者，大事小情必须他来处理,面对如此多的灾难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惆怅、忧虑和困惑。父亲生病其实与繁重的负担有关，儿子大了要娶媳妇，不但需要盖新房,还要准备一大笔钱才能将儿媳妇娶进门，愁得父亲每天唉声叹气。种地挣不了多少钱，而且一年比一年吃力，国家给农民减负担，虽然全部减免了农业税,但农药、化肥、种子和种地铺的薄膜却在一个劲儿涨价;还有浇地的水费也在涨，涨得吓人。浇地的水费平价由过去的每亩三十二元涨到了五十元，高价水费就谁也说不清了，反正村里摊下多少就得交多少。一捆一百斤的薄膜过去九十元左右就可以买到，而如今却需要一百四十元，据说还要涨。把这些涨了价的金额计算一下,农业税减免了，而农民的负担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在增加。致富说在嘴上,兜里仍然空空如也。父亲就是让这沉重的负担压垮的,永远不可能再爬起来了。狗娃刚满二十三岁,过去未曾体味到生活的艰辛，命运的多舛，现在都降临到了他的头上,使他一时无法招架。
狗娃推着自行车往葵花地那边走,在自家葵花地边与邻居二虎相遇。二虎的葵花地和他的葵花地紧挨着。二虎神情沮丧地告诉他说:“番茄被雨水蒸死了，葵花也闪塌嘴，今年咋这么倒霉?”
狗娃敏感地抓住二虎问道:“你说葵花闪塌嘴?咋回事?”
二虎解释说:“今年美国品种808没有籽儿,全是空壳。”
狗娃听了身子忽悠了一下几乎栽倒，赶忙扶住车把。他不相信似地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可种了五亩808呀！去年808的收成多好，今年咋会这样?”
二虎说:“我和你种的一样多，全村有一百多亩，全县就说不清了。”
狗娃茫然地问:“到底咋回事?”
二虎说:“籽种出了问题，有人已经告到了市里。市里正在调查此事,有的说是种子公司贩回了假种子;有的说是引进种子时就有问题。据说市里让种子公司补偿咱们的损失，可全市种美国808费花品种的人太多了,面积无法计算，把种子公司全卖了也赔偿不起。”
“那咱们咋办?咋办?”狗娃着急地说。
“等着政府最后的处理吧，补偿也不过头头点点,认倒霉吧!”二虎哭丧着脸说。
狗娃听了推着自行车就往自家葵花地走，到了地边扔下自行车就冲进了葵花地，拧了一头费花陀螺就往下抠颗粒，先是一颗颗的抠,然后就一把一把地抠,抠到手里一捏，全是空壳,没仁儿。
二虎跟过来说:“不要抠了，我已经抠过了,一陀螺葵花中至多有三两颗有仁儿，还是半饱。
“老天呀——”狗娃吼了一声就晕了过去,直挺挺地倒在葵花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