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毛卷呆坐母亲病床前,母亲安慰她没事,她母亲盯着忧伤的金毛卷,想起十八年前的早晨:吴胜利接过大哥手中的金毛卷,高兴得连连说:“我要做爹爹了!我要做爹爹了!”
她大哥说,要孩子取名叫金毛卷,吴胜利兴奋地连连说:“这名字好听,这名好听!我的女儿是只金丝狗,能穿入豪门。”
这个小生命,把吴胜利乐得忘记了要去上班,吃饭。她催吴胜利几次,吴胜利才把金毛卷放到她手中,并且交待几遍才放心地走了。
没想到吴胜利上班不到两点钟,矿上出事了,为了救卫国,自己炸伤了腿。
而金毛卷正在想起:母亲在古樟下又跳又唱,父亲一脸严肃地冲进人群:“燎源矿的蜂蝶,还不够你招吗?”
一点面子都不给母亲,那年八岁的她,推开父亲:“我要看娘跳舞。”
父亲一手抱起她,一手抓着母亲走向大伯家,她在父亲的肩上扎挣着,父亲说:“回家看。”
她拍着父亲的头:“你在家也不许娘跳舞。”
她大姑走来接过她,她父亲把母亲推到大伯家凳上,客人们都望向一脸气愤的父亲。
那天是大伯生日。他表叔笑着进来:“今天我有幸领赏一下新疆女的风采吧?”
他刚跨进门,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吴胜利大姐瞪了下表弟。
老一辈们都知道,老婆的光彩,扎吴胜利的心。但他疼老婆,好在老婆理解他。要是别人邀请,尽量避开吴胜利。
丽萍回到家,她父亲见她穿着露胸的衣服,叫她脱下剪烂了,按着她的头,强行剪断她的金发,要求她以后穿朴素的衣裳。
这就是她父亲吴胜华口中的纯朴东山人,连走路也要像个军人,正规步伐。
丽萍嘟起血红的棱角嘴:“你想把家当作部队,二婶想把家当作舞台,皇宫绣女。爹,你们的思想过时了。没有敢于前进的人,哪有社会的进步,你们以前守着一亩三分地,饿个半死。现在我们的生活富得滴油。”做个鬼脸,把父亲关在门外。
吴胜华大步跨进东山农机厂,气喘着:“炳辉,你弟耀辉出事了。”
赵厂手中的花兰碰落到地上,他的头摇晃几下后,吴胜华跨过铁板,把赵厂搂到怀中。
平日里刚强,豪爽的硬汉,再也压制不住了,泪水就像洪水那样冲出圆眼,将要淹没那张微胖的长脸:“我早就要他到厂里来做事。”
沙哑,粗犷的声音,被痛苦削弱得,只他自己听见,他几乎是被吴胜华扯着走的。
哑巴弟媳的嗷叫,撞击着山峰,回弹到东山的父老乡亲心上,亲情泪,流满一地。
一阵阵嗷叫,仿佛像一把利箭,从山风中嗖嗖划过来,直捅赵厂的心脏。
胖墩墩的身子摇晃几下,立在山脚下,再也挪不动了,像泥塑木雕一样,呆望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树木。
吴胜华背起他,来到小煤矿井口。
抱着老公尸体的哑巴妻子,看到大哥的到来,放下尸体,爬到赵厂面前,抓着赵厂的手猛击着自己。
赵厂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弟弟的尸体,宽大的门牙,咬着微薄嘴唇,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泣。
哑巴是在责怪自己,她一直不想欠别人的,要靠自己的性格,是她不想让丈夫沾大哥的便宜,她只是不能说出来。
赵厂把她搂入怀,嚎啕大哭起来:“孩子,不怪你,命的长短是注定的。”
赵厂一直把她当孩子看待,她只比他大儿赵森宇大二岁,十六岁就嫁给三十多岁的弟弟耀辉。
自家地主成份,耽误了兄弟俩的婚姻,他老婆是用妹妹兑换来的,漂亮的妹妹,嫁给他老婆的大哥,偏远的山区。
刚翻身的赵家,也没资格嫌弃哑巴弟媳,她母亲是哑巴,四个儿女,有两个哑女,所以十六岁就把女儿出嫁了。
哑巴哭得晕过去了,矿上的工作人员忙着处理后事,哑巴被送往医院。
转到了省医院,金毛卷见母亲有所好转,回到东山,把消息告诉大伯后,跑到古樟下谢恩,以为古樟显灵了。
一路上高兴的金毛卷,哼着小调,做好饭,盛给六岁的弟弟吃,歪着脖子的弟弟边吃饭边问:“姐,爹不带我去城里玩?”
从小就知道父亲不喜欢他,会想不到他这把保护伞马上就会倒了。
金毛卷夹着肉送到他碗中说:“下次姐跟爹说,一定带鹏涛去。”
他的一线眼里射出了神彩,苍白皱折的老小孩脸上堆满了笑容,薄薄的嘴唇吧唧吧唧。
金毛卷眼角泛出泪水“:娘啊!你千万别抛下可怜的弟弟,上天己给了他一副可怜的外貌。”
她抚着鹏涛的头:“弟啊!有姐在,就有你的幸福在。”
她收拾碗筷后,跟弟弟铺好床,哄着他睡后。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这个家只是比燎源家大一点,总算姐弟俩有各自的小房间。
父亲要搬回,只是在东山老家有大哥,大嫂帮他照顾这个家。
她坐到单人床上,翻开琼瑶小说《几度夕阳红》,她是琼瑶的真实读者,琼瑶是她的偶像。
从小学就开始看琼瑶小说,琼瑶笔下那些浪漫,凄婉的爱情,却引发不开她的情窦。
而琼瑶笔下的魅力,牵引她走进作家梦。她佩服琼瑶的文学功底。
高中后,她一直探索琼瑶笔下的魅力所在,好在她能分清主次,利用业余时间。
她也知道,要想进入文学的更高领域,她必须要考取大学,读中文系,才能成就自己的梦。
她枕着琼瑶的《窗外》,捧着《几度夕阳红》入睡。
“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迷糊的金毛卷爬起,坐在硬板床上,睁开眼看到的,破旧的书桌,四壁透风的墙上贴着几张退色发黄的图画。
刚才那雕着喜鹊衍梅,福禄寿图案,气势恢弘的门坊哪去了?
那头上插着的碧玉玲珑簪哪去了?
那威风凛凛,身披绸缎长纱,头载清朝官帽的老爷爷哪去了?
只留下一长串话在她耳边回荡:“孩子,你是吴氏子孙,吴浩轩考取宋朝进士,任云南大理府知府,吴志明考取宋朝进士入翰林、官任总制御史、吏部、礼部尚书。吴富豪考取明朝进士,任大理寺徽州府丞。吴绍龙晚清举人、三任乐安县县长。
此刻她才想起:这是自家祠堂柱子上雕刻的。梦中的长者是自己的祖先,给她翻开吴氏的光辉史。
她苦笑一声:哦,我穿越到千多年前的吴家府邸了。现实中的自己,也曾在心底呼唤过:我吴氏的辉煌,怎么不一代代传承下去哦。
“鬼!鬼!”鹏涛的哭叫,打断了金毛卷的回忆。
她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跑进鹏涛房间,拉亮灯,抱紧鹏涛:“别怕!别怕,姐会保护你的。”
“是那个小虎哥哥,杨阳哥说他晚上会来找我玩,他真的来了。”
“他己经死在井下了,他到另一个世界了,肯定是你白天想他了,我们把他忘记。”她再次抱紧鹏涛,哄着他睡后,才到自己房间,继续着她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