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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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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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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皖南到温州》连载

第三章 小学女老师

张谊老师是我小学三至五年级的班主任。她是上海下放“知青”。那时候她大概只有二十岁,剪着齐耳的短发,一笑,面颊漾起一对小酒窝。夏天的时候,她常常穿着裙子,每次走近她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我们当面叫她张老师,背后却叫她“上海佬”。

1972年的春天里,在梅田村小学祠堂里读三年级的我,每天期待着下午第一节自修课早早到来。在这短短二十分钟的自修课堂上,穿着裙子的张谊老师,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本《高玉宝》,一句一句地念给全班30来名同学听。至今,书中少年高玉宝和长工们一起智斗“半夜鸡叫”的周扒皮的情节依然令人难忘,少年高玉宝的坎坷命运依然令人感动。这不能不谢谢张谊老师!在那个精神与物质同样荒芜的年代,是她给了我们更多的快乐空间。

四年级时,有阵子我早上到校经常迟到,张谊老师问我是不是放牛回家晚了?我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其实是家里贫穷,父母经常为柴米油盐吵架。父亲恨不得我不要去念书,专门在家放牛、打猪草。那天放学,张谊老师去我家了解情况。我们沿着蜿蜒曲折的田间小路默默地走着。我在前面带路,心里很慌乱,怕的是穷得叮当响的土墙屋让班主任看了瞧不起。张谊老师低头跨进脏乱的小屋子,在狭窄的厨房里和娘悄悄地交谈了些什么,我记不得了。但我清楚地记得,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正好遇见我十一岁的妹妹提着一篮子猪草回来。张谊老师问我妹妹上学了没有?妹妹睁着大眼摇了摇头。娘在一旁说,丫头念不念书无所谓,反正长大了一样嫁人。张谊老师又坐下来跟娘聊了很久,直到娘同意让妹妹去上学才离开。第二天我到校后,张谊老师送了我几本练习本和一支圆珠笔,还帮我开了一张生产队贫困家庭证明,从学校领取了五块钱的助学金。那年月,五块钱对我家来说也等于救命钱啊!

张谊老师上课时文文静静,可是课外却非常活泼。经常跟女生一起踢毽子,和男生一块抢篮球。夏天,歪头校长宣布不允许学生到河里游泳,以免发生意外。然而,张谊老师却跟我们说游泳能够锻炼身体,只是不要私自盲目去一些危险的水域。她又讲游泳下水之前要先活动一下筋骨,身上流汗未干时千万不可下水,以免抽筋。上体育课的时候,她穿着短裙,露出洁白的肌肤,腋下挟着篮球,带我们来到学校不远处的小河里。她先勘察河水深浅,划出一块指定的区域,然后像游泳教练一样,让我们排着长队,一个个手把手的教一些示范动作。过了一些时日,我们有些知水性了,她在河水中让学生们玩争抢篮球的游戏,和孩子们一起疯癫,我们一时忘了她是班主任老师。

或许是张谊老师性格过于温和,我心里竟然莫名其妙地喜欢上她。这种喜欢用今天的话说是“恋母情结”,我心里隐约觉得她比自家阿姨还要亲切。有一次大扫除,我手上扎进一根细小的刺,我来到张谊老师房间,叫她帮我把刺挑出来。她二话没说,马上找来一枚针,叫我把眼睛闭上。我没有闭上眼睛,看着她细嫩的手微微颤抖的样子,我反过来叫她不要怕,说自己不怕痛。张谊老师笑了,露出一对好看的小酒窝,夸我很勇敢。因家境贫寒向来自卑的我,当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啊!

为了得到张谊老师更多的夸奖,我开始变得特别爱表现自己。有一次,全班同学在山坡上开荒,我挖出茅草根,当着张谊老师的面吃得津津有味,并告诉她,这茅草根很甜很甜。张谊老师笑了笑,说,那也得洗干净后再吃啊,不讲卫生会生病的。从那以后,我改掉了生吃山薯、萝卜都不怎么清洗的坏习惯。

五年级临近毕业的那段日子,我们男生讨厌上音乐课的男老师老气横秋,每次故意把一台笨重的踏风琴从办公室抬到教室,而课后却非得要女生们抬回去。女生们被三番五次折腾怕了,我们却自鸣得意。后来女生告状,张谊老师把我叫进办公室,闪亮的眸子盯着我,老半天才头一回神情严肃地问道:“知道老师为什么叫你吗?”我心咚咚地跳个不停,红着脸说:“老师,我错了……”张谊老师柔声说:“你很快就要毕业了,下学期就是中学生了,可不能还不懂事哦!”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心里想到父亲不愿让我上中学,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转。细心的张谊老师便问道:“怎么啦?是不是你爸妈不让你上中学呀?”我点了点头。张谊老师安慰又鼓励说:“不用担心,只要你认真学习,老师一定会帮你!”

那天气温寒冷,雪花飞舞。张谊老师穿着厚厚的棉衣,脖子上围着一条花边灰色的围巾,像往常一样款款走进教室。她给同学们发完成绩单与毕业证书,又说了很多难舍之情的话,然后锁上教室的门,跟在我身后再一次走进我家那很矮小的土墙屋。当她走进黑糊糊的厨房间,看到身着单薄的妹妹在那切猪草,脸腮手上都长着冻疮,她连忙把围巾解下来系在妹妹脖子上……

多少年后,娘还经常念叨:“要不是张谊老师来俺们家好几趟,跟你老子磨嘴皮子,你这小鬼做梦也别想上初中。张谊老师真是一个好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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