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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傍晚，我把自行车从居家五楼扛到地面。然后骑上它，康儿坐在身后，一路屁颠着往会昌湖方向晃悠。
此时，景山西边日落余辉霞光万丈，会昌湖周围安安静静，湖面上微风吹拂波光粼粼，令人心旷神怡。茂盛的大榕树下有人在纳凉。我把自行车让给康儿。他骑着它沿着湖岸像蛇行蠕动，不时地朝我挥手微笑。他刚学会才几天，就让他自个锻炼吧。我站在草坪上，望着小家伙快乐的身影，仿佛时光倒流，脑海中与自行车有关的诸多故事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在故乡南阳湾梅田村祠堂上小学的我，每天中午时分都能看到一辆（也是全乡唯一的一辆）载重式自行车停在祠堂门口，那是跑信的（邮递员）为学校送报纸来了。只要瞄着跑信的不在，我就会偷偷靠近它，小手很羡慕地在上面摸来摸去，幻想着有天自己能骑着它在乡间的田野上飞奔。上中学的时候，有位父亲是乡镇医生的同学，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三成新的自行车。呵呵，瞧他那个神气的样子，同学们既羡慕又嫉妒。
而心中最难忘的跟自行车有关的故事，是一段尴尬的恋情。
1983年，父亲的朋友把陵阳镇上一个亲戚的女儿介绍给我认识。那女子个子勉强一米六上下，宽脸庞小眼睛，葱头鼻黑长发。年少气盛的我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感觉，就爱理不理的样子。娘懂儿的心思，背地里劝我不要这山望那山高，相貌好看也不能当饭吃，还搬出 “不要好嫂嫂，只要好宝宝”的俚语来开导我。娘见我始终无动于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谁让俺们家这么穷呢？”为了“只要好宝宝”，也为了不愿让娘担心儿子打光棍，我只好屈服了。深秋的一天，我来到女子家帮她父母种油菜。干完了一天的活，累了，我晚饭也不想吃就要打退堂鼓。这时女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半新半旧的自行车，说要送我一程。别看她个子不高，骑车可利索了。坐在她背后无意间的碰撞我感觉到了她身体的柔软，我青春体内的血液本能地一阵发热。半路上，她忽然跳下车来说她要坐在后面。我摇摇头说自己不会骑。她说，你可以试试，我来扶你。我有点尴尬又有点新奇，便慌慌张张骑上车，身子不停地左右摇摆，身后传来她跑步的喘息声和指点声：眼睛看前方，手不要摆动，屁股坐稳……不一会儿，我连车带人倒下，爬起来，继续，又倒下，又爬起，再继续。这时前方出现一段下坡路，不知是她奔跑的速度跟不上，或是她故意放手让我练，自行车随着下坡的惯性越跑越快，我慌了神，双手本能地突然死握刹车把手，刹那间我摔了个四脚朝天。背后转来女子咯咯的笑声。
自从有了这段教我学车的经历，我心里开始想起她的好来。然而，就在母亲托媒人向她父母正式提亲的时候，事情却出现了波折。人家要求我们家为她的18岁的弟弟筹备一套房子的木料，当做订婚的礼金，否则婚事免谈。事后，母亲垂头丧气地说：算了，我们自家都没有钱买屋料盖房子呢！要是有钱，俺儿子不会找个体面的姑娘？那天，我正在邻居家做篾匠，女子竟然骑着自行车找上门来，说用屋料作订婚彩礼是她大大（爹）的意思，问我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我沉默无语。我知道，是谁的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她之间，相爱的距离太遥远。她流着眼泪离开的时候，我心里也一片茫然。
1985年，秋后收获了稻谷，父母咬紧牙关，终于圆了拥有一部自行车的梦，而且是上海产的“永久”牌。自行车摆在堂前最显眼的位置，一家人感觉脸上生光，生活仿佛真的奔小康了。其实那会儿，一家人一年365天都在泥巴田地里打滚，四十里外的县城长年也去不了几趟，哪有空闲骑着自行车到处闲逛？自行车的功能主要是当板车用。买化肥，买稻种，有了自行车就节省不少肩膀和双腿的力气了。尽管这样，我还是用染过色的鸡毛将新车打扮得漂漂亮亮。自行车在乡间的小路上飞驰时，车轮仿佛就像两只彩蝶在追逐，着实让人开心得不得了。那年月，乡村小伙子娶亲的首要条件是家里必备“三转一响”，即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和收音机。而我好不容易才“一转”弄到手，所以，讨老婆的事情依然是八字没见一撇。
1994年刚到温州打工时，在东屿发电厂食堂打杂，中午得骑自行车送快餐。这活既辛苦又危险。有天过马路，手上的菜盘被一辆出租车撞成碎片，自行车前胎成了三角型，幸好人无大碍。最气恼的是，小偷好像跟我过不去专门瞄着我似的，有一个月就接二连三被盗了3辆自行车。害得我差不多两个月的工资泡了汤。后来干脆也买贼车算了，真有点助纣为虐的味道。再后来我换了一份仓库员的工作，吃住都在仓库里，一辆破旧的赃车躺在角落里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一天，有位广播“听友”从乐清过瓯江来探访，我把布满灰尘的赃车洗得干干净净，骑着它去南站接她。由于初次见面，当她婷婷玉立宛如清水芙蓉出现在我眼前时，一身灰溜溜的我愣着半天，不敢上前相认。但，就在这天晚上还是发生了“如果那夜我吻了她”的故事。后来她每次来温州，我都骑着这辆破旧自行车带着她四处兜风。我们的身影从美丽的九山河畔飘过，在江心屿南岸穿行；繁华的人民路、五马街留下了我们的足迹。有次她在信中委婉地表达她的情愫：我非常喜欢坐在你的身后，然后一只手抱着你的腰，任你骑任你飞的那种感觉……读罢此言，我激动不已。其实我何尝不是如此呢？每次只要她坐在我身后，她那纤手抱着我的腰身时，我是那样的神气和快乐。只可惜，一天傍晚，我和她在公园路的新华书店出来时，她在我身后屁股还没坐热，就在解放北路被交警逮着。交警走上前向我们敬了个礼，说：“对不起，你违章带人，车子必须先扣下……”乖乖地交出自行车之后，警察推着它转眼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我和她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时愣头愣脑地站在路边相视窃笑……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了。康儿骑着自行车在前面往回家的路上奔跑着，我在他身后紧紧地追赶着。追着追着，我忽然发现自己虽然人到中年，但心态还算比较年轻。因为在我看来，生活无论贫穷与富有，只要知足都永远是那么的快乐美好。譬如，在这个夏日的暮色里，和儿子一起骑自行车奔跑，我是那么的快乐和兴奋。
只是那些年，和自行车有关的爱情点滴故事，在记忆深处早已渐行渐远，随风飘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