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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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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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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皖南到温州》连载

第三十八章 父亲来温州

光阴似箭。转眼又是新春佳节来临,之前打电话约定,喊父亲来温州过年。

腊月二十五傍晚,我早早来到汽车西站等候。不一会儿,青阳的加班车进站,只见七十多岁的父亲背着一塑料袋东东,步履蹒跚地夹在人群中走出车厢。岁月不饶人。遥想当年,父亲是身挑两百石的汉子,如今却是一个满脸沧桑的佝偻老头,我心底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涩。不过我很快平定情绪,毕竟一家人能够相聚,且都健康快乐地生活着。

父亲这回是第二次来温州。头一回大约是2000年,康儿只有三岁,一家人租住在勤奋路鞋料市场旁一房东家二楼。屋子不大,只有三十来平米,阳台上放着一只煤气瓶,和一张用来当灶台的小桌子。屋里只有一张床,晚上让父亲到河对面的粗康桥老乡暂住处借宿。第二天,父亲起了个大早,见我们还没有起床,就自管向郭公山方向散步。我早上醒来后,打电话告知老乡,请他传话让我老爸回来吃早餐。老乡说,你老爸一早就回去了。我一听,傻了。赶紧下楼来到路边四处寻找,却见不着人影。慌忙问路边值勤的交警,是否看见一个身材矮小理着平头的老人?交警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你最好是打110报警吧。我说谢谢,再找找。正在我左顾右盼焦急万分时,父亲大摇大摆地从江边往回走。我眉头一松,转忧为安。

父亲来温州,为的是和他的儿子一家人团聚几日。我怕他闲得无聊,就陪他去五马街,松台山,景山动物园等地方走走。父亲来一趟温州也不容易,做儿子的我应该尽量让他吃好,玩好,过得开心一些。大年初一,天下起了毛毛细雨,气温也低,可是父亲还是想出去转转。去哪好呢?儿子说去博物馆吧。儿子说学校曾带他们去过,里面很好玩,而且不用买门票。我觉得小家伙这主意不错,娱乐省钱两不误。于是,一家人下楼。上车。我发动引擎,打方向盘,向目的地出发。

大约二十来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世纪广场一角。儿子利索先下车。父亲下了车后,抬头看眼睛放亮。宽阔的广场,高耸的世纪之光塔,五彩纷呈的迎春花坛,气派的市府大楼、宏大的博物馆、图书馆、科技馆,影剧院,让老爸一下傻了眼,嘴里突然冒出一句老家经典口头禅:乖乖隆哩个咚!儿子欢快地跑在前面,一家人走进博物馆里面,老爸脚步始终迈得很慢,倒不是他人老走不动,而是他看得非常仔细,不时地指指点点,似乎十分惊讶。父亲一辈子跟土地和庄稼打交道,又是文盲,文化他不懂。可是博物馆里的那一件件实物,他是看得明白的。如耕田的农具,红军衣服、刀枪,古代的坛坛罐罐,民间的工艺……等等、等等。

从博物馆出来,父亲笑呵呵地感叹说:“从里面转一圈,好像人多活了几十年啊!”回到家,他还念念不忘在博物馆里的所见。儿子说:“明天要是不下雨,带爷爷去江心屿玩。”

“怎么都是你在安排作主呢?”我故意瞪了儿子一眼,其实心里是乐滋滋的。

初二、初三小雨,天气又冷,去江心屿的计划只能往后延迟。父亲在家里闲得无聊,要么看看电视剧,要么跟孙子在“楚河汉界”里争斗几个回合。他见窗外小雨下个没完没了,整天呆在仅七十来平米的五楼实在是不大自由,就念叨着要回安徽去,说地里油菜要下肥料。我劝说再玩几天吧,来一趟也不容易,他只好暂且安下心来。

初四早晨,我起床后看天色明朗,气温也有所回升,就按儿子的要求去江心屿。早饭后从新桥前花社区出发,途经勤奋路段时,父亲对路两旁的景物很是感慨。我们以前在这一带居住了好几年。只是一眨眼矗立起好多的高楼大厦,让老爸看得眼花缭乱。来到江心码头,购票,乘船,一眨眼,一家仨口就到了江心东塔之下。江心屿,父亲五年前来过,只是这一回,他站在岛上看温州时,眼神更加不够用了。不要说老爸是乡巴佬,就我这个新温州人,站在岛上看看南面的温州,再看看北面的瓯北,那一幢幢高楼大厦确实让我感叹温州这些年的巨大变化。作为建设新温州的一分子,十多年来我亲身参与和见证了温州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就,心中感慨万千。

几年没到江心屿来,岛上变化也不可同日而语。原来的江心屿(指江心屿双塔这一带)依然古色古香,游人如织。岛上有山,山上有塔,塔下有树木花草,花草丛中有清溪碧潭……人漫步在岛上,观两岸城市风景,看滔滔江水奔流,令人心驰神往;而新开发的江心西园,便是游人游玩的天堂,你可以体验水上漂流的激荡,可以过一把空中飞翔的瘾,可以和家人租条小船在湖面上荡漾,也可以坐在亭子里,看天空云卷云舒,听瓯江潮涨潮落……

父亲今天精神很好,一直走在我们前面。对于长年生活在深山村里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的父亲来说,他在温州的所到之处,最大的感受就是对金钱没有了概念。他不知道城市密密麻麻的高大建筑物需要多少钱,不知道温州人到底多有钱。如果没有钱,这些建设与发展靠什么来支撑?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钱是人挣来的,温州人有钱,说明温州人会挣钱!

父亲在温州小住了几日,年味渐渐淡去,他就嚷嚷着要回去。我只好将他送到车站。一路上,我再三强调,回去后要注意身体,家里那几亩责任田能耕就耕,不能耕就算了。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就及时给我打电话。父亲连声说他晓得,说他现在还能动,叫我在温州只管安心工作,不要为他操心。说心里话,父亲早年虽然身体强壮,但却是一个懒散的人,因为他每年工分都挣得太少,家里背负生产队一大笔超支款。后来分田单干时,生产队里的耕牛、仓库、及相关农具等财产我们家几乎一无所有。我曾经为了家庭想过上富裕生活和父亲之间也发生过激烈的争执。但,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纵然我们父子之间存在过天大的误会和偏见,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也应随风飘逝。更何况,自从我离开老家后,他也变得勤快起来了。一个人在家不但耕种了十亩稻田,农闲还帮别人做小工赚外快,纯粹是自食其力。岁月不饶人。如今父亲年岁已高,这辈子他还能来温州多少回呢?想到这,我心境难平,眼睛忽地有些潮湿了。

大巴车的马达开始响动了。过了一会儿,大巴车从我身边缓缓向前滚动。这时,坐在前排的父亲趁大巴车门将要关上的那一刻,躬着身伸着脖子努力大声对我说:“俺走了哦,你快回去上班吧。要记得对康康和他妈好一点,你那朱砂脾气一定要改一改……”我一个劲地点头,还想说什么,可是喉咙分明被一股粘液给噎住了。我就那么傻傻地站着,痴情地望着大巴车载着父亲从汽车玻璃窗里映射出来的目光,消失在朝着故乡方向的茫茫车流与人海之中……



原载2014年2月14日《池州日报》“杏花村”副刊


原载2014年3月22日《温州晚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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