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元月22日,辛卯年除夕。天气格外寒冷。一大早,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想动弹。妻子什么时候走出家门的,我不清楚。大约九点来钟,她双手拎着大大小小数十个装着各色蔬菜的塑料袋,气喘吁吁地回到家,见我和儿子还赖在被窝里就唠叨了几句。大意是说再不起床,早餐烧还是不烧?弄得她很麻烦。她还要缝鞋包呢。
农历腊月二十六日,黄岩有个姓顾的客户来电称,他手上有几百双鞋包急需找人缝合。因为正月初八开工就要出货。顾老板到温州采购皮料时曾来过我的皮革店,恰巧撞见妻子正在缝鞋包。他拿起一只左看右看,连连夸手艺好,说针脚均匀,不紧不松。所以这回他就来电请求帮忙。我说大过年的,天气又这么冷,谁愿意赚你这几个辛苦钱啊?要不过完年再说吧。可是,在一旁的妻子听说有鞋包缝,就抢过手机满口答应下来。我说,大家都在快快乐乐过年,你还缝什么鞋包,不嫌累啊?老婆瞪了我一眼:过年又怎么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妻子放下手中的袋子,就在厨房里开始洗菜、清理餐具,为年夜饭忙活起来。这是我们一家人在温州过第几个年呢?我记不清了。因为打工十多年来,温州老家两头奔波。2012年春节原本打算回老家的,因客户欠我货款一拖再拖,最后不得已才决定留在温州过年。
傍晚时分,一盘盘热气腾腾的美味菜肴端上桌,一家仨口围坐在一起。我给自己倒了点红酒,康儿给自己和他妈妈分别倒了点可乐。向来话语不多性格内向的妻子,这会却端起杯子与我碰杯,说:“希望老公新年平平安安,生意顺顺当当。”接着,又将杯子举到儿子跟前,说:“康儿,妈妈祝你新年好好学习,快乐成长。”听了妻子一番感言,一股暖流突然在我心里荡漾开来。我也大发感慨,举起酒杯对妻子说:“谢谢,是你,我才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是你,我才拥有今天的幸福生活。”说罢,我眼睛有些湿润,脑海里回忆起当年一个人在温州过年的情形来——
那是1995年,我来温州打工的第二个年头,在河通桥鞋料市场梦莉莎皮革公司上班。春节临近的时候,老板要求我春节期间看管仓库。我想到老家孤单的老爸老妈,说,让我过年看仓库可以,但得让我提前回老家一趟,不然我心里不安。老板答应了,还送了一大包旧衣服让我带回家孝敬老爸。记得我是腊月二十回到皖南家中,和老爸老妈团聚了三天,给了他们一些零花钱,喝了几顿闷酒。二十四,过小年,正是外出打工者纷纷往家赶的时候,我却孤单一人走出家门,走出南阳湾四周那高高的大山……
再次回到温州,公司已经放假,留下我一个人守在空寂的三间大仓库。仓库坐落在半腰桥36号,靠近九山河,我白天可以到九山河边散步,或者去附近的蛟翔苍租书看,有心情的话多走几步到信河街遛达(那时的信河街拥挤、繁华、热闹);晚上守在仓库小阁楼上不能随便出去,我就看书,听收音机,或者写些豆腐块的文章投递报社。我对这个小阁楼很是怀念,那是我打工起步的地方。我曾在《搬家》一文中如是写道:“……六个月后又让我搬到河通桥的仓库里。具体地说是在仓库里边用木板搭了个小阁楼,这一住就是三年之久。小阁楼高度只有一点八米,面积约五平米,距离九山湖只有五十来米,我特别喜欢这里的幽静,我将这个临时的家布置得像个书屋。也正是在这个小阁楼里我写出了《妹妹》、《岁月》等数十篇散文随笔,先后发表于温州日报、温州晚报等报纸副刊上。”
除夕那天,临近傍晚,街上行人渐渐稀少,热闹的路面一下子冷清起来。一个人无所事事就早早去西城路菜市场,买了一些方便面、年糕、鸡蛋、饮料什么的。其实一个人过年也无所谓,只是我当时的心境正如我后来的小说《命根儿》里描写的一模一样,婚姻出现了变故,八岁的瑞儿两年前非命于那狗日的庸医……所以这个除夕夜,第一次一个人在他乡就格外的悲凉。我内心深处是多么的渴望有家人的欢笑声和亲情陪伴的温暖啊!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一个人守在小阁楼上,望着自己买回来的一堆食物发呆。后来躺在床上,听外面下着沙沙响的雪夹籽,身体没有颤抖心却打起了寒战来。这个除夕夜对别人来说是团圆,是幸福,是快乐,而我却沉浸在挥之不去的忧伤之中,闭上眼是往事的痛苦煎熬,睁开眼是现实的寂寞孤单。长长的除夕欢乐之夜,在我彻夜难眠之中迎来新春的第一道曙光。
回首往昔,那年除夕夜,只不过是我人生旅途中的一支小插曲,尽管曲子有些低沉和忧伤,而我最终却能够从中坚定走出。年年除夕,今又除夕,此时此刻,面对勤劳善良的妻子和聪明健康的孩子,我感到无比的幸福和知足。我伸手抹了抹眼角,儿子问,老爸怎么了?我说,老爸高兴,真的,老爸说不出来有多高兴。儿子和他妈妈用好奇的眼光盯着我,好像我今儿变了一个人似的……
2012年2月6日于温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