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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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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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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皖南到温州》连载

第四十章 糟糠之妻

老婆私房钱


老婆跟我一样,从小就是地道的农民。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们先后各自从皖南来到温州务工。婚后十多年来,老婆的私房钱一直由我替她保管,就连存折上的用户名也是我的名字。

老婆的私房钱有五位数,总额正好一只手。这笔钱说多不多,如果想买房子,恐怕只够买间卫生间;说少也不少,可以供一家三口一年的生活费。老婆这笔私房钱是一年一年地累积起来的,前后存了将近十年。孩子上幼儿园之前,老婆整天在家带孩子,做家务,自然没有私房钱可存。那时我月工资才两千来块,每月房租就花掉了四分之一,再除去一家人的伙食费和生活其它开销,我每月只能给老婆五百块钱。有一次岳父来温州看望我们,回去时我和老婆送老人家去车站,我的挂在腰间的手机被人偷了。一只手机总不会要人的命,可是老婆当时脸却吓白了,回家后一个劲地后悔和自责。她说,没手机怎么跑业务?她知道我心里也很难过,毕竟打工赚钱太不容易。事后老婆不知从哪件衣兜里摸索了半天,将一千五百块钱放在我面前,说,这钱你拿去买部新手机吧!我惊讶,问她哪来这么多钱?她淡淡一笑,笑容里夹着些辛酸与苦涩。老婆说,还不是平时一点点从伙食费里抠出来的!

我鼻子发酸。这就是老婆跟我结婚后的第一笔私房钱。

老婆是个闲不住的人,自从孩子上学后,她就想去找一份工作,比如钟点工什么的,可我和孩子的生活起居还得靠她照应。于是她就从楼下春花手里承接缝鞋包的活儿,一干就是七八年,从来舍不得放手。缝鞋包虽然辛苦,比如常常熬夜赶货,但相对来说比较自由,最大的好处可以呆在家里操作,做到赚钱顾家两不误。

缝鞋包既要吃苦耐劳又要心细手巧。一针一线,密密麻麻,来不得半点毛糙,否则要返工。家里阳台上有一张小凳子,老婆长年累月坐在那,身边是大捆小捆的鞋包。时间长了,那凳子跟镜子似的光滑。老婆早晚做完家务,剩余的时间都用在缝鞋包上。我常常半夜一觉醒来,老婆仍然坐在台灯旁,一针一线的缝合着。这些鞋包出厂单价本来有一块多钱的,但转到老婆手上最多只有七八毛。没办法,人家春花也是靠这个差价养家糊口,彼此能够理解。老婆每天起早贪黑最多也只能挣二三十块钱,忙上一个月能赚七八百块钱。她每次结算工钱后都一分不少地交到我手上。为方便存取,我就用我本人的名字给老婆立了个专门的银行户头。

2009年腊月的一天晚上,我跟老婆说自己不想打工了。老婆问,那你想做什么?孩子还小,你不打工,一家人今后吃什么?我说,我想自己开个皮革小店试试。又说,我年纪大了,打工力不从心了,迟早要被人家炒鱿鱼的。与其等别人踩我,还不如自己博一回。老婆向来节省,这次为了全力支持我,她豁出去了。老婆说,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主,你真的想开店,我也帮不上什么,我那点存款你拿去用吧!老婆的话让我郁闷的心顿感温暖。

就这样,老婆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私房钱,被我取出后买了一辆面包车。也就是说,老婆是我创业路上唯一的合作伙伴。有了老婆的全力支持,我的生意虽然做得不大,但却充满信心与希望!

  冬夜,那盏亮着的灯


昨天小雪,清晨气温一下子降到了零度。晚餐喝了三两烧酒,然后上网写了一篇日志,更新一下博客,九点就钻进了被窝。在酒精的作用下,一会儿便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后已是十一点半,这时反而睡意全无。我就那么懒洋洋地躺着,脑子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譬如某某鞋厂拖欠我的皮款都五个月了,怎么办?手头一个中篇小说写写停停近一年了,什么时候能脱稿?刚刚做了个梦,梦见老家的房子要坍塌、老娘一筹莫展,是不是我骨子里又在惦念故乡亲人了?

透过房门缝隙,客厅沙发旁亮着的台灯有一丝弱弱的灯光射进来。我的耳边又听到“嗤、嗤、嗤”的响声,节奏均匀,流畅悦耳。这声音出自妻子那双粗糙而又灵巧的手,那是她没日没夜缝鞋包时拉线的声响。近几年来,妻子一直靠缝鞋包的收入来补贴家用。缝鞋包既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力气拼的不是蛮力,而是耐力。人往小板凳上一坐往往就是半天,双手必须不停地拉动,一针一线都来不得半点虚假,否则就是次品。小区有不少外来或乡下妇女,她们闲暇时也会缝鞋包,不过她们大多数人不会把这活当饭吃。妻子却与众不同,把这活儿当做正经八百的工作,当作养家糊口的经济来源。她每天的家务活照做不误,鞋包照缝不误。并且她还给自己每个月定了最低目标,即挣钱不少于800元。这些钱对她来说是个什么概念呢?按每双鞋包工价0.8元计算,那就是一千双鞋包。也就是说,妻子平均每天至少要缝30双左右的鞋包,堆积起来比沙发还要高。因此,每天家里阳台上、客厅间进进出出都是堆积如山各色款式的鞋包,看上去俨然就像是鞋厂车间的一角。

夜深了。客厅里那盏灯依然亮着,那“嗤、嗤、嗤”的响声越来越有力,越来越清晰,且伴有阵阵咳嗽声——妻子感冒好几天了,却一直舍不得看医生,买药吃。早晨我劝她抽时间去医院看看,她反而责怪我说一点咳嗽有什么关系?药吃多了有什么好处?熬一阵子自然也会好的。我喉咙噎住,心里泛起一阵隐隐的酸楚。自从我的皮革小店开业以来,虽然不能赚大钱,但苦心经营一家人也不愁温饱。本想让妻子帮我打理店里杂务,她却说自己没有文化,也不善于跟别人打交道,她能做的只是帮我看守门店。即使这样,她依然是大捆小捆的鞋包带到店里去缝。有时坐我的车,如果我出差或去鞋厂联系业务,她就骑着自行车。从新桥住宅到黄龙门店相距七八公里,途中还得经过景山隧道,交通拥堵,危机四伏。有几次下雨,妻子却步行回家。我问她为什么不坐公交车?她说省下两块钱给儿子买早餐也是好的。我觉得她节省有点过头,这样做人太累,不值。本想发火责怪她几句,可是望着她一脸的疲惫,气话到了嘴边又不得不咽进了肚子。

我常想,妻子这样没日没夜地缝鞋包难道不累吗?难道不想休息吗?错!其实她何尝不累呢?何尝不想过轻松自在的生活呢?这是因为像天下所有勤俭持家的女性一样,妻子也是一位勤恳善良的女人。她来自偏远山村,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却勤俭朴素。有次我问她,半夜里你坐在那儿缝鞋包,不觉得生活枯燥寂寞吗?妻子快人快语:“俺脑子没你想得那么丰富,这不是俺自己的家嘛,有什么好寂寞的?”是啊,对于女人来说,家才是她生命的全部。譬如现在,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还有隔壁房间里不时传来儿子甜美的酣声,就是妻子安心缝鞋包的理由。让儿子和丈夫每天吃上她亲手做的饭菜,穿上她亲手洗刷的干净衣服,这也许就是妻子不觉疲惫的精神动力!

夜,更深了。客厅里那盏灯依然亮着,那“嗤、嗤、嗤”的响声越来越有力,越来越清晰,且伴有阵阵咳嗽声……

住 院


前阵子,老天爷持续炎热高温,烤得温州城像一口滚烫的大锅炉。7月11日那天上午,妻子照常帮我抬了十几件牛皮装车,然后她看店,我开车前往瑞安送货。可是,当我刚行驶到南白象就接到黄龙店里的来电,接着便听到妻子有气无力的声音,问我下午能不能早点回来?说她肚子痛得受不了了,怕是胆结石又发作了……

我知道,再婚十多年了,妻子的脾气越来越倔强。她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大好,却仍然每天起早贪黑地操持家务、缝鞋包、做钟点工,甚至还要帮我看店,抬笨重的牛皮;我也知道,凭妻子的性格,她若不是痛得死去活来是不会轻易给我电话的。于是我送完货后就将其它业务暂且抛到一边匆忙往回赶,但,由于来来去去一路堵车,赶回温州时天色已晚。第二天早上,妻子痛感有所缓解,她独自去医院看门诊,拍片,再次被确诊患胆结石后(年前妻子体检已知身患胆结石,可她却舍不得医药费一拖再拖),医生建议做手术,妻子不再犹豫。可是医院床位紧张,加之她肝功能因长期熬夜疲劳,导致转氨酶异常升高,需要先服几天药。前后大约折腾了一个星期,妻子总算顺利地住进了医院。她怕我的工作受到影响,手术前一个人呆在医院坚持不要我去照顾她。

两天后,即星期三一大早,我带着康儿从家中赶到医院住院部17楼。眼前的妻子换下了家里的服装,穿着医院里的那白色背带式的手术服,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一家人才分开两天,见了面就有许多话要说。我告诉妻子,康儿这两天都是他自己洗衣服了,妻子又欣慰又心疼。中午过后,我怕康儿在医院顽皮、添乱,就叫他乘公交车回家。考虑到他毕竟只是个孩子,更何况还是第一次晚上一个人守在家里,就特意嘱他睡觉前要记住将房门反锁。小家伙懂事地点点头。临走时,康儿抚摸着他妈妈的手,乖巧地说:“妈妈,我先回家了,你要保重身体啊。”

“嗯。”妻子应声又嘱咐道:“你路上要注意安全哦。”

下午大约两点十五分过后,一名护士突然走进病房说:32号请做好准备,马上就要进手术房了。我一下子慌张起来。这时,一个从头到脚身着绿色护服的男护工,推着一张活动病床进得病房来。他身后的一位护士走上前问了妻子几个相关的问题,比如有没有吃东西,血压是否正常等。妻子一一回答,然后躺在活动病床上由护工推着向电梯方向移动。我紧跟其后问护工我在哪儿等?他告诉我说手术室在五楼,家属在四楼等。妻子就那样躺着,在她被推进手术室专用电梯的那一刻,我们的目光再次碰撞在一起,此时无声胜有声,我一下子感觉到了平时总爱抱怨和唠叨的妻子,目光里充满了深深的留恋……

告别妻子,我匆匆赶到四楼大厅。隔着一张柜台,一个身着绿色医护服的年轻医生问谁是32号病人家属?我走上前点头说自己就是。他说他是麻醉药剂师,说我妻子因为肝功能不大好,手术可能会出现一些意外,比如说微创手术也许不能解决问题,那就必须还得做人工手术;又比如血压临床不稳定会引起心脏紊乱;还有……还有一些其它可能发生的意外,由于我一时紧张记不大清楚了。我担心地说,这字我怎么敢签?年轻医生说,这只是以防万一,是医生必须告知病人家属而履行的职责。我想妻子既然都已进入手术室了,难道我还能因为担心手术失败而拒绝签名吗?

我别无选择!

签完名,我在大厅找了个空座椅坐了下来,我现在要做的事情,除了等待还是等待。医院这种地方,哪怕是一个健康的人,进来之后情绪都会被感染,会觉得浑身不适。我从早上到现在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觉得头晕脑胀。再看看周围,一个个表情麻木:有苦闷的、焦虑的、发呆的、忧心忡忡的,也有唉声叹气的、旁若无人大声聊天和低头玩手机的……我心烦意乱坐立不安,不时从座椅上站起来,在大厅里绕圈子。很久、很久,我突然听到大厅服务台麦克风里传来“请32号家属去五楼”的喊话声。我想起手术前麻醉药剂师说的那番话,一种不祥的念头在心里陡然往上窜,我来不及多想,屏住呼吸如离弦之箭似地冲向五楼。幸好,只是一场虚惊,原来是医生通知家属确认从患者身上取下来的“石头”。

妻子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护工推回病房时,尽管嘴上还套着氧气罩,但神志是清醒的。我感到很欣慰。毕竟是刚出手术室,妻子的身体显得十分虚弱,她在床上不停地呻吟着。护士走过来例行检查时,吩咐妻子应尽可能地多翻动身子,这样对于身体恢复自有好处。到了晚上,可能是麻醉药性过了,妻子的疼痛感不断加剧,翻来覆去地呻吟着。有那么一会儿,妻子向坐在床沿边上的我伸出她那布满老茧的右手,我将自己的双手放在她的手掌心上面,紧紧地握着。我们从来没有这样亲密地握过手,结婚16年来今天还是第一次。妻子住院后,我感觉整个家就像汽车的发动机遭遇故障似的无法正常运转。别小瞧她平时在家里干的尽是一些不起眼的活儿,可是一旦她病倒了,这个家一下子就变得乱七八糟。我真切地感受到就是妻子的这双粗糙的手,我才能够拥有一个温馨舒适的家……

四五瓶点滴挂完之后,临近十二点了,妻子才勉强睡着的样子。我感到有些疲惫,就躺在租过来的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这时一床之隔靠窗户的病友,——31号女士一直不断地痛苦地呻吟着(据说她身患胰腺炎,因为治疗时药物产生的副作用,血糖升高,医生嘱她暂且不能吃任何东西。治疗费用高不说,人也非常痛苦)。人们常说活着健康最重要,但是又有几个人能够或者真正有条件关心自己的健康呢?鉴于此,我越发觉得人活着的幸福意义就是健康平安,而不是一味地追寻那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物质或财富欲望。

夜深了,喧闹了一天的住院部整幢大楼总算安静下来。此时,我感觉脑子反而清醒着,无法入眠,怕妻子疼痛发作时无人照应。我走出病房在走廊漫步,为的是活动一下麻木的筋骨。在一块留言墙面前,我止住了脚步。上面粘贴着大大小小数十张病人或家属写给护士们的感谢信,字字句句,充满了对白衣天使们的赞美和感谢之情。

天,终于一点点亮了,妻子也从迷糊中醒来。虽然这次是小手术,但我们都为从那份痛苦与不安的经历中转危为安而感到庆幸。妻子第一句话就关切地问道:“不知康儿昨夜在家几点睡的?一个人会不会感到害怕?”我说:“没事的,他毕竟长大了,也应该让他锻炼锻炼,慢慢养成独立生活的习惯。”

窗外有了明媚的阳光,医院整个大楼又开始渐渐闹腾起来。一大早,护士小姐们陆续走进病房,按病床顺序询问病人的身体状况。大约九点来钟,妻子的妹妹与表妹,两人手上都拎着水果和牛奶先后来医院探望。小姨子说她白天留下来照顾她姐,这样我可以脱身先回家探望儿子,然后去店里上班。晚上,我再回到医院照顾妻子。微创手术因创口小,相对来说对人体恢复比较快。妻子手术后第二天上午就能勉强下床走动,第三天就可以吃少量的稀饭。第四天下午,医生就允许我们办了出院手续,可以夫妻双双把家还了。

我收拾好妻子携带的一些物品,与同病房其他的病友道别,祝他们早日恢复健康,然后陪着妻子一前一后走出电梯,走出医院,来到充满阳光人来车往的街道上。外面好像刚刚下过一场雷阵雨,地面一片清凉,路边花坛里的花儿更加鲜艳夺目。面对此情此景,我忽然有种像囚鸟飞出笼子那样获得自由轻松畅快之感。啊,外面的空气真好,回家的感觉真好!

“这回苦头吃大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拼命天天熬夜不成?”我故作生气地说。

妻子深情地望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了令人欣慰的微笑……

    2012年7月25日于温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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