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晓米要离开温州,前往北海。临行前夜,我们相聚在西城水心湘潭饭馆,在彼此有些忧郁的氛围中,勉强吃了一顿“最后的晚餐”。后来在新城大道十字路口旁边,她下了车,递给我一只手提袋,——里面装着一件款式新潮的黑色闲休衫。然后,她果断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傻傻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从视线里一点点消失在大街红绿灯的尽头……
晓米之前是在温州一家皮鞋厂做办公室文员,恰好也是我的客户之一。我每次去推销、送货和结账,都要跟她打交道。时间久了,我们就成了好友。确切地说,有点像那种红颜知已的味道。这是因为在阅读几乎越来越奢侈的当下社会,她还能静下心看我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所谓文学作品的文字。因为我那时刚学会电脑,打字不熟练,一大堆稿纸上的文字,是通过她的手帮我一一录入电脑里的。我很感激,于是便邀请她去品尝街头餐馆新推出的剁椒鱼头,知道她喜爱家乡风味的热干面后,又带她满城去找热干面……两人之间,虽然一个60后,一个80后,但我们都感觉彼此在一起非常聊得来。不过,也因为年龄的差异,特别是我早已是一个拥有 “妻子的丈夫和儿子的父亲”双重身份的人,因此在讨论写作和帮我打字之外,我还是有所顾忌、尽量不去打扰她,怕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谁知,她倒不像我把事情想得复杂化,仍然像亲密的朋友一样,开心或不开心事都愿意跟我谈。
之后,我们的接触和交往有点频繁起来。但我并没有感觉她的存在对我有多大的影响,直到她现在离开,我才恍然若失,仿佛生活一下子空虚寂寞起来。
我查阅了地图,北海在祖国的南端。因为晓米的离开,以及她那晚赠予我的那件休闲衫,陌生的北海一下子走进了我世界,仿佛有种天涯若比邻的感觉。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到赠与我衣服,或许是为了珍惜彼此这段难得的友情,抑或是我曾经那篇关于《穿着的回忆》,在她心里曾引起过波澜?
的确,关于穿着的回忆,总是让人深感苦涩而温馨。小时候家境一贫如洗,一件新衣穿在身上,往往是新3年旧3年,缝缝补补又3年。记得念初中那会,有次学校搞文艺汇演,我在班上也参加了一个节目的排练。临近演出的前几天,老师要求参加演出的学生准备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那会儿,村里如果有人穿的确良衣服是件很风光的事情。可是娘却皱着眉头吞吞吐吐地问我,白老布行不行啊?其实家里就连白老布一时半会也拿不出。我不知道娘从哪想来法子,弄些白老布给我做了一件崭新的衬衫。遗憾的是那次节目预演筛选,到底还是因为我的服装过不了关而被刷了下来。事后娘跟我一起难过了好几天。
长大成家后,吃饭穿衣的事情从娘手上过渡到妻子那儿。春上卖了茶叶,妻子会给我和孩子每人添置衬衫;秋天卖了稻谷,妻子会给一家人购买秋衣或棉衣;而腊月宰了猪,妻子就会给家人添置一套新衣服过年。那样的日子虽说平平淡淡,倒也让人觉得和睦温馨。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年妻子离开老家南下打工数月,回家后就闹着要离婚。我想缘分已尽,虽说内心有万般痛苦和不舍,但还是无可奈何地忍痛成全了她。
一个人重新过了五年的单身生活。五年里我只买过一件外套。这仅有的一次购衣还是出差在外,突然遭遇天气骤变无奈之下的选择。也是这仅有的一次购衣,使我深深体会到从前娘的爱心与前妻的温情!当然,我也因此发现自己在生活上是个简单朴素之人,对衣着从来没有特别的奢求。
再婚后,一件穿了四五年的乳白色衬衫,衣襟的边角破烂了却怎么也舍不得扔。尽管我一直守口如瓶(因为它是一位既漂亮又温柔的女笔友赠送的),细心的妻子后来还是发觉了其中的秘密。妻子难得糊涂,并不声不响地买来一件款式相近的乳白色衬衫。只可惜妻子的这件却大了一码,不及女笔友的那件合身。妻子见我平时不大愿意穿她买的那件衬衫,心生醋意挖苦说:“怎么啦?是不是心里还想着人家啊?”我据理反驳:“看你说的什么话?明明不合身叫我怎么穿啊?”妻子进一步讥讽道:“是吗?不合身?我看是不合你心吧?”
我理屈词穷,哑口无言。
来温州打拼十多年,或许是环境优越了,生活宽裕了,我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也好像脱胎换骨了。尤其是自从认识晓米后,在穿着上我也变得干净和讲究起来,至少不再邋遢。
晓米年轻,眼光自然向着时尚,她那件黑色休闲衫我穿在身上,感觉人一下子精神了许多,人也仿佛年轻了十多岁。妻子是个特别节省的女人,埋怨说,你真会花钱,出一趟差就买这么好的衣服,肯定很贵吧?我说,是个女孩子送的。妻子说,别臭美了,哪个女孩不长眼?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笑而不语,善良的妻子这回恐怕是太自信了,或者是太相信她男人了。
我常想风花雪月虽然浪漫,但其痛苦的代价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受。当一个有家室的男人遭遇所谓的红颜知己时,他应该怎么做?如果他对家庭心存一份责任感,内心的挣扎一定会很痛苦,迟早也会幡然醒悟。这样的答案,从情感上讲未必就是一个男人的真心话,但理智与现实告诉我,这辈子家才是人生最幸福的港湾。
我承认,我在精神上后来的确对晓米有所期待,她开朗的性格和乐观的情绪深深影响着我。她常说做人还是天真一点的好,这样在很多复杂的事物和问题面前,就不会感到沮丧。比如跟朋友和同事相处,就会少一些误会发生。所以,她从来不介意跟我之间的来往,因为她心里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伤害什么人,或想着非要和我之间发生点什么浪漫的故事。之前我的那些想法和担心,说我自作多情,不如说我心怀鬼胎图谋不轨。那晚在西城水心湘潭饭馆我们面对面坐着时,我内心七上八下纠结不安,她看上去却依然那么的淡定。
随着季节的变更,晓米赠予的那件黑色休闲衫也最终被更新或遗忘。一场美丽的邂逅也因她的理性告别而彻底地划上了句号。只是,曾经那段日子常常漂浮在我的脑海,内心又多出一份自责与内疚。尽管一个不知道内情,一个早已作出坦荡的姿态,远走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