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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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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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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皖南到温州》连载

第二十九章 在路上……

1996,遭遇路霸劫匪记

1996年春节即将来临时,我的心情是淡然的。那会是我刚来温州打工的第二年,我已从原先的东屿发电厂食堂跳槽至位于市区河通桥鞋料市场梦莉莎皮革公司做仓库员。王副总要求我春节期间看管仓库,待遇是多发七天的工资作为奖金。我说,奖金可以不要,但你得让我回家一趟。王副总好奇地问道,你单身一人,回不回家都一样啊?我说,还有父母啊,一年到头总该回家看望一下吧?王副总见我孝心至上又归心似箭,只好准我七天假,条件是要在腊月二十四之前赶回公司值班。

其时已是农历腊月十七,年味越来越重了。我起了个大早赶到汽车西站,排队购票。结果温州至青阳3天内的票早已售完,我只好买了一张次日下午2点半发往安庆方向的加班车。那时所谓的加班车,其实就是手上有权力资源的人,利用春运的机会赚取外块。本质上跟“黑车”没有多大区别。自从1993年秋季外出打工以来,我就经历过多次超载、路霸及黑店的欺诈,已经见怪不怪了。谁知这次回家一路上的遭遇,比以往更加令人惊慌失措,气愤而又无奈。

那天上午我去了一趟信和街,给家父买了一套内衣,在蛟翔巷买了几本杂志。吃了中午饭,早早和公司同事道别,公司金副总还将家中一大袋旧衣服赠送我带回家给家父,并嘱我早去早回。我扛着一大蛇皮袋行李来到汽车西站,孤寂地夹在拥挤的人流中穿梭。好不容易挤上了自己要乘坐的班车,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加班车就是加班车,车票上明明打印着两点半发车,驾驶员不知何故,磨磨蹭蹭,弄到3点多才启动马达。四十多座的大客在站内刚好满座,出站的时候工作人员上车例行检查,没有发现异常,安全放行。透过车窗,西站周围熟悉的风景一闪而过,我的心境也轻松起来,啊,终于可以回家了!

大客走走停停,在半腰桥上来两位乘客,到了双屿时又上来三位。新上来的五位就坐在过道里。如果说仅仅超载这五位,且不影响其他乘客方便乘坐的话,驾驶员的行为倒也可以理解。谁不想多赚几个钱呢?而且国人千百年来最大的优良传统,就是对那些明明是伤害自己的利益的行为能够容忍。可是车子过了瓯江大桥的一个加油站点,有十来位乘客早已等候多时,车子一到,还没停稳,他们像小鱼上水,哗啦啦一下子往车上挤。只见跟车仔大胖子,一个劲地嚷嚷:让一让,让一让。怎么让?就是本来设定两个座位的硬座,像楔子似的硬邦邦再插进一个。这样以来,四十来座的大客车,坐上了60多位乘客,超载百分之五十。

那些年,加班车除了两个驾驶员外,还配有一个跟车仔。实际上是老板的“眼线”。老板怕驾驶员路上油水捞得太多。但也有跟车仔吃里爬外,与驾驶员狼狈为奸。这位大胖子就是这种人。车子塞进这么多旅客,突然变得拥挤不堪。坐我前排的是个瘦小伙,低声骂了几句娘,大胖子听见了,朝瘦小伙瞪眼道:叫什么叫?再叫就给老子滚下去。瘦小伙不再吭气了。原来,大胖子不仅是老板的眼线,而且还是维护行车“安全”的打手。

我身旁原本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嫂,看上去有点瘦弱,后来插进来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她身材修长,圆脸,短发,皮肤白皙。我的空间占了她俩的便宜,拥挤的状态稍微宽松那么一点。车子吵闹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驾驶员加完油后,车辆冲上公路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狂奔起来。或许是为了打破旅途的疲劳和寂寞,姑娘和大嫂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从她们的闲聊中得知,大嫂是安庆人,在温州做保姆。姑娘是潜山人,在温州一家幼儿园当幼师。听姑娘的口气她也是受害者。她的车费比车站购票要贵二十多块,之前牵头的人承诺有座位,结果是上当受骗。

我对皖西潜山有着特殊的感情,那儿是我母亲的故乡。可是我母亲自从五岁的时候,随着外公的箩筐来到皖南石台、贵池、青阳三县交接的三十六岗过着刀耕火种的日子起,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回去过。所以听姑娘说自己是潜山人,我就主动找她搭话,并随口讲了几句潜山方言。譬如小孩,潜山话叫“娃艾”(娃、拼音读a),我小时候就常常被外婆 “娃艾、娃艾”地唤喊。姑娘听我说得不是很标准,就吃吃地笑了。这时她注意到我手上拿着一本《小说月报》,问,你喜欢看小说?我就不自觉地露出虚荣心,吹嘘自己不但喜欢看小说,而且还喜欢写小说,云云。或许是我牛皮吹得有点水平,潜山姑娘开始冷落大嫂,跟我谈起了有关文学的话题。她说她最喜爱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我说不好意思,这部作品我还没有拜读过,以前只读过张贤亮贾平凹等作家的一些作品。譬如《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灵与肉》《鸡窝洼人家》《远山野情》什么的。一路上,有了姑娘的陪伴闲聊,我莫名其妙地有些自我陶醉起来。

天色渐斩暗淡下来。乘客一个个像软了的茄子东倒西歪,又像隔夜的馒头堆积在一起,散发着一阵阵馊味。这时客车在一座山坳前的一爿饭店停了下来。我凭着以往的记忆,知道这是天台一带。大胖子大声叫喊:快下车、快下车,吃饭了。有人不满,却不敢反抗,只低声埋怨。最后不管愿不愿意,只好乖乖下车。安庆大嫂下车后,在饭店门外徘徊。一个男人走过来,凶神恶煞地向她收取10块钱。大嫂懵了,说我又没吃,你干嘛也要钱?男人气焰嚣张,威胁说:吃不吃都一样,你想不想回家过年啊?可怜的大嫂乖乖从兜里掏出钱来。

在饭店的角落一条长长的脏兮兮的案板上,摆着许多脸盆盛着的土豆丝、青菜芽、霉干菜加“红烧肉”什么的(几乎看不到肉)。三素10元一份、三素一荤15元一份(友情提示:别忘了这是1995年哦),先买单,后打菜。所谓一份,只是个数字概念。又冷又咸的几根菜芽都数得着,红烧肉只是象征性的一点肉皮。特别是那米饭,不知是几天的了,闻着就有一股馊味。让我不明白的是那饭店的工人,他们竟然也狗仗人势,对旅客们要么拉着脸,要么大声训斥。我原本以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心地善良的农民兄弟,快餐分量不足是老板的事,跟他们无关,但是态度应该要和蔼一些吧?再说我们是拿钱消费啊?可是我的想法简直太单纯了。

潜山姑娘也买了一份快餐,她还没吃两口,就摇摇头无奈地放下快餐盒。还有一些乘客干脆只交钱,不用餐。然后大家在寒风中无奈地等候着。一股酒香从饭店的一个包厢里飘出,大胖子跟驾驶员正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呢。许久,他们红光满面地从包厢出来,像电影里的白狗子大摇大摆地自顾上车。他们也不清点人数,自管开动马达上路。之前有个老乡就是在用餐这个时间段上了趟厕所,结果被开跑的车子落下了,害得她行李和一年的辛苦钱都没了,要不是后来拦上了别的车,差点在半路上过年了。那些年,从北方到南方,沿途有多少这样的黑饭店?可以说无法统计!这些黑饭店都有自己的地盘,都有稳定的客源。那些驾驶员和跟车仔与黑饭店老板狼狈为奸,一边欺压顾客,一边拿黑饭店的红包。

话说大客车在黑夜中继续前行。大约路过嵊州时,车前方有人拿着特大手电筒朝车子不停地摇晃。我以为跟平常一样,是官方在例行公事。那年头黑心驾驶员专吃打工仔,而贪婪的地方运输管理部门就吃驾驶员,造成恶性循环。打工仔痛恨黑车驾驶员不是人,是禽兽!黑车驾驶员每每交了罚款后,也骂娘,骂那些“拦路虎”是披着羊皮的狼。可是这回不是官方例行检查,而是两个“乘客”说要去杭州。不知何故,威风的大胖子现在不威风了,乖乖让他们上了车。

大家都感觉情况不妙,仿佛羊群里来了两只大灰狼,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果然是两只凶恶的“大灰狼”!上车后就开始对乘客们一个个搜身,少则五十,多则一百。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敢反抗,见此架势,我掏出五十块钱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破财消灾来安慰自己。安庆大嫂和潜山姑娘虽然不情愿,面对凶神恶煞的两个歹徒也只好见机行事,顺从地从兜里掏出二十三十。坐在我前面的瘦小伙,从口袋里掏了半天,大约才摸出几块零钱。他哀求说:行行好,我打工才两个月,回家时老板还没跟我结算工资,真的没有钱。话没说完,其中一个歹徒就用手电筒狠狠地砸向他的脑袋,并骂道: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另一个歹徒就开始在他身上乱搜。整个过程持续了好几分钟。驾驶员和大胖子好像是他们同伙似的,始终沉默不语,当什么事也没发生。瘦小伙的钱包到底被两个歹徒搜到了。他开始奋力挣扎,又遭几下手电筒猛砸,那脑袋挨敲的声音让人听了心惊胆战。他开始哭泣,总共才五百块,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还等这钱过年呢。一个歹徒骂道,你哭什么穷?管老子什么事?谁叫你刚才不老实?车子快近杭州的时候,默契地靠边停下,两个歹徒得意洋洋地下车。瘦小伙终于忍不住嚎啕起来……

黑店、路霸一路都遭遇过了,接下来应该是平平安安地回家了吧?错!

这趟本来开往安庆方向的加班车,半夜三更开到宣城附近时突然“熄火”了,大胖子说车子坏了,想回家的赶紧下车转乘中巴,每位再补交四十元。寒冬腊月深更半夜,宣城距离安庆还有200多公里,距离青阳也有100多公里,谁愿意留在半路上过年呢?只好再一次乖乖转车,乖乖交钱!后来据同乡说,他们也有类似的遭遇,这是黑车为了多拉几趟客,故意耍花招,为得是缩短路程,其实那车根本就没有坏。

一路上险象环生任人宰割,潜山姑娘自黑饭店出来后就再也没心情跟我聊什么文学了。或许当两个歹徒在车上肆无忌惮地撒野的时候,姑娘就开始对我的软弱产生了莫明的失望吧?只见她后来一直很疲软地耷拉着脑袋,像是睡死了过去。中巴车快要进入青阳县城时,我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友好地说了声自己要下车了,祝她回家开心。她打了个哈欠,用手搓了搓脸颊,有气无力地说:“拜拜!”

“下次温州见!欢迎你到皮革市场来找我……”我有些自作多情地说。

为了兑现对王副总他们的承诺,我在家小住了几日后,于腊月二十三日再次返温。在县城车站,当我看到许多扛着大包小包的民工兄弟姐妹,从四面八方纷纷赶回家与家人团聚时,想到只身孤孤单单又要远行,而前方等待我的是福是祸全然无法预料,我的心头不禁百感交集暗自忧伤……



2008,路漫漫,雪茫茫,挡不住回家的脚步

2008年春节临近时,一场百年未遇的大雪,铺天盖地地袭击我国南方安徽、江西、湖南、湖北等大部分省份。灾情严重困扰着城市民工的返乡之路。那几天,老家的亲人一天好几个电话,报告皖南的雪情,并关切地问我和弟弟几时动身?温州只是阴雨天气,感受不到雪灾的严重性。所以回家的日期定好后就雷打不动。

我开公司的东南得力卡回家。十一座,动力好,所以我对雪情报之轻蔑的态度。之前有老乡说要搭我的顺风车,我想反正座位有空余,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就满口答应了他们。可是,没想到出发前我去接那他们时才发现有问题。我原先估计我和康儿,加老乡小朱夫妇、小王夫妇和大双等七人,共计九人,空两个座位,正好放行李(因康儿的外公七十大寿,他妈妈已提前回安徽了)。谁知小王和小朱两夫妻,各自都带着小孩,一个周岁,一个三岁。只有小双一个人清清爽爽。麻烦就出自小朱家三岁的小男孩身上。他感冒了,有点发烧拉肚子,一路上不停地啼哭吵闹。很显然,此时后悔已晚。年关前的车票本来就一票难求。也就是说,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责无旁贷,必须无条件地把他们安全送回家乡和家人团圆。

为了打探路况是否能够顺利通行,我和弟弟分时段出发。弟弟年轻,精力旺盛,他下半夜起程,次日天亮时已经路过杭州抵达广德了。而我这时才到潘桥老乡处把大家一个个接上车,车开到龙湾上高速时,时间正好是腊月二十四日早上六点整。我之所以选择清晨出发,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的体力不济。年底那些日子,天天催款要帐,忙得晕头转向,血压升高。出发前的一天,我仍然忙到七点钟才回家,然后整理东西,直到十一点多才得以休息。

上了甬台温高速,天已大亮,阴雨渐止,通行正常。坐在车厢里的老乡因为要回家了,不时地说说笑笑,或是逗感冒的小孩玩耍,大家沉浸在回家的喜悦之中。遥想当年坐几十个小时的硬座,还一路遭遇路霸、黑店的欺诈,如今却自己驾车回家,而且是全程高速,要是老天不下大雪,七八个小时就能安全抵达,我的心情有股说不出的欢喜。进入台州境内时,天空阴沉沉的,车窗外的两边山坡有薄薄的一层雪迹,气温比温州明显低了不少。这时车内的温度却莫名其妙地冷却起来。我感到纳闷,伸手摸向仪表盘下面的通风口,却是一股冷风。糟糕,空调坏了!我暗暗有些着急起来。六百多公里的路程,前方又是大雪,没有空调,大人可以硬撑,那感冒的小孩怎么办?万一遭遇路阻怎么办?我实在不敢想象。

记得2006年春节回家时,车子行至台州段时,忽听得车外“嘣”的一声巨响。我心里不踏实,有种不祥的预感。下车查看时吓了一大跳,只见整个车底早已雾气腾腾。原来水箱皮管爆炸破裂了!我只好报警求救,然后是拖车就近下高速。高速出口处正好有一家私人修车铺,师傅用根简易的皮管接上,再把水箱灌满水,我们又重新上路。可是发动机冲缸后,最快只能在五十码的速度上行驶,否则水温马上直逼警戒线。这种状况就算能开到安徽,还能不能开回温州?的确是个问题。我只好打电话向温州东南4S店求援,问就近哪儿有东南得力卡4S店?得到的答复是,根据我所在的位置,去绍兴最便捷,就在下高速出口不远处。

发动机冲缸必须大修,作业最少也得六七个小时,问题是修车的工人差不多都回家了,人手紧缺。我向4S店的负责人诉苦求情,他们给予了热情的帮助,调派得力的技工,全力以赴地抢修。其中一位小伙子是山东人,在修车的过程中我和他聊了起来。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家过年,他说公司培养一个技术型的员工要花不少代价,我们应该尽力地回报公司。就冲他这句朴素的话,他憨厚的形象到现在还在我的脑海里存储着,从来没有删除过。

谁知,事隔两年后,在差不多的时间段里,我再次将车子开进了绍兴东南4S店。有几位工作人员竟然一眼还能认出我来。遗憾的是上次那位山东小伙子没见着,打听得知他去其他地方发展了。前次是发动机冲缸,这次是空调没有暖气。师傅检查后发现,水箱皮管一根滚烫,另一根却冰冷,诊断的结论是水管污垢太厚,导致水管不循环,热气自然上不来。师傅告诉我,要想空调有暖气,只有将堵塞的水管重新疏通,费用不大,不过却很费时,因为水管在下面,整个仪表盘必须要抬起来。我问要多久,对方回答最快也得3个小时。

小朱归心似箭,一听说要修3个小时,急了,不高兴地说修什么修?有这个时间也差不多到家了。我懒得理他。因为我担心前方往北的路肯定会更艰难,唯一要做的就是车内要有供暖设施。我再一次向师傅们诉苦求情说:“大雪无情,时间宝贵,早一分钟起程就多一份安全,希望你们帮帮忙,看能不能找到快捷的修理办法。”师傅们便起了同情心,说好吧,试试。他们把车子吊起,卸下水管,用水枪冲洗,未果,就在我感到失望时,有个师傅站出来,用自己的嘴巴衔起堵塞的皮管用力吸,他的脸膛因过度使劲而涨得通红,数十秒钟后,一股黑水从那位师傅的嘴巴里吐出。师傅一松手,皮管里往外喷出一股油腻物液。站在一旁的我,眼睛顿时一亮。师傅熟练地重新安装上皮管,开动马达,不到几分钟,车内就暖和起来。我的心也随之温暖起来。

这时,弟弟来电,说他已平安到达青阳县城,问我们到哪?并告知,杭州到宣城的路况非常糟糕,请我务必小心。我怕让家人担心,只好谎报军情,说自己已过杭州,请家人放心。修车的事只字不提。

带着绍兴修车师傅们的祝福,我们又高高兴兴地上了高速。因为一路折腾,耽误了不少宝贵的时间,车子过了杭州时已不知不觉下午一点多。公路两旁早已是茫茫积雪了。而且越往前开积雪越厚,有些路段被积雪淹没,仅路中央窄窄的一条车道。尽管我有七八年的驾龄,在拥挤不堪的温州天天磨砺,可是大雪天气里驾车,我还是和尚给丈母娘拜年——头一回。车速不得不越来越慢,但有了暖气保障,我增加了信心。这当儿,因我一时大意,过下沙服务区时没有及时加油,当我发现车箱的油差不多只能开50公里时,却迟迟不见路旁有服务区,我无法判断前方还有多少路程能加到油,心头那个急啊,真是火烧眉毛。终于前方出现出口标志,我将方向盘弯向高速出口处,向收费站的工作人员打听,被告知下高速出口一公里处就有加油站。我喜出望外,便下了高速将油箱加满后再调转车头。

这一路的折腾,坐在后座的几位老乡好像没什么感觉。只是小男孩不时的哭闹让他们心烦。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康儿,心仿佛早已回到了安徽,他不时地谈起前年在老家放鞭炮的滋味。他还说,雪越大越好,回老家后好痛痛快快地玩雪人呢!而我手握方向盘一刻也不敢放松,脑神经一直绷得紧紧,我第一次感到生命在手,责任重于泰山!

在快要进入湖州地段时,前方车辆排起了长龙。幸运的是,长长的“铁龙”还能慢慢地向前挪动,而我们的左边,逆向行驶的“铁龙”差不多趴下不能动弹了。好不容易到达长兴高速出口处时,天色开始昏暗下来。长兴到广德的高速那会还没开通,仍然走104国道,车辆不是特别多,但一直是慢慢向前滚动。小男孩天黑后哭闹得更加厉害。有那么几回,我被小男孩哭烦了,便耐不住性子想超车。但超车是很困难的,因左边车道不时出现人工扫雪时留下的“尾巴”,一块块大雪墩。有一刻,我终于逮住了一个宽敞的机会,便加大了油门,可是右边的车辆不理我,一直不让道只管往前开,这时前方又出现了一块更大的雪墩,眼看车子要撞上去的一刹那,我的右脚本能地使劲踩下刹车,结果车子像喝醉了酒一样飘向右边的车辆,两车猛烈地一个接“吻”后,又猛烈地分开。幸运的是,两车分开后都稳稳地停了下来。我连忙下车道歉,对方是桑塔纳2000型,持江苏牌照,车主打开车门走出来,是个中年男子,他看车身找不出什么明显的刮痕,说拿五百块算了。我说,兄弟,大家都是赶着回家过年,图个平安,人没事已经万幸了,车子只是碰了一下,五百块有点过了。中年男子问,你说赔多少?我说我只能出两百块,你若是不要我也没办法。中年男子不再罗嗦,伸手夺下两张单百老头后,一头钻进驾驶室,走了。

此时我早已内急多时,想到马路边放松一下,刚迈出两步却差点摔了一跤。我蹲下身去,用手摸了摸了地面,发现跟溜冰场一样!我为刚才冒失的行为后悔不已。我从小在皖南山区长大,冬天下了大雪后打扫积雪一定要铲除干净,否则,地面上看似微不足道的积雪,在冷空气的作用下会凝结一层又坚又硬的冰,如果日后冰层上面再遭遇雪的覆盖,那么下面的冰层就数十天也不易融化。眼下行驶的这段路,就是清扫人员没有将路面积雪清除干净所致。开车在冰冻的路面上行驶,真是让人提心吊胆。随着车轮底下不时地发出破冰的响声,我的心都悬了起来,生怕车辆会滑向路边的坡坎或暗沟里去。车辆只能像蜗牛似的向前爬行!

千辛万苦爬到宣城服务区时,已经是下半夜一点多了。我下车加油时,发现车辆外壳都被冰粒包围着。经历过冰上滑行,我无胆再前行了。我是驾驶员,乘车人员的生命安全比我的生命更重要!我提议在宣城住下来,等天亮再做道理。小朱他们不情愿,理由是住下来要花钱,我说不用担心,住宿费我埋单。就在我打算开进城区找家旅店住下来时,我瞧见在茫茫的雪地里,通往南陵方向的公路是一条黑色的影子。凭经验我断定这道黑影,意味着我们的处境转危为安了!我当即停车下来查看,道路中央的大雪果然铲除得干干净净,伸手都能摸到路面上的沥青。我整个人一下子兴奋起来,上车,加大了马力,沿着前方黑色的“地龙”奔驰着!

车上安静下来,偶尔传出小男孩的咳嗽声。康儿也疲倦地睡着了,我脱下外套铺盖在他身上。宣城至青阳一百多公里,因一路积雪清扫得干净,尽管有些路段路况很差,但还是不影响车辆顺利通行。大约两小时后,我们安全抵达青阳县城,距离南阳湾还有四十多公里,路况也变得艰险起来,特别是翻越分水岭,由于岭上积雪非常厚,只显一条窄窄的车道痕,想顺利通过不仅要有熟练的车技,还得要有沉着坚定的胆量,当然还要靠一定的运气!好在这一带气温明显高于周边地区,路上的积雪虽然很厚,但不至于结冰。我小心翼翼地从分水岭上驶过后,一颗一直悬着的跳动不安的心总算稍微平静下来。

当我驾车抵达久违的家乡南阳湾小街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了。乡街到村里还有最后两公里的羊肠小道,大雪封山后的深夜就什么道也见不着了。我把车子撂在小街一户人家的道坦旁,和小朱、小王等一行人凭感觉摸索着前行。平生第一次冒着冰天雪地驾车近20个小时的我,此时早已精疲力尽,但我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康儿安全背回家。康儿其时才十岁,也是第一次坐这么长久时间的车,他昏沉沉地趴在我的肩膀上,我拼着力气背着他,昏沉沉地在万籁俱寂的山乡夜空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淹没小腿的积雪,向那个生我养我的家门摸索前行……



2010年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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