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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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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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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皖南到温州》连载

第五章 1973年的“全家福”

在我的童年,照相是件十分奢侈的事情。

打开相册,有关童年的相片只有唯一的一张黑白1寸免冠照。它是我拿着初中毕业证书上的相片,特意让照相馆为之翻拍的。记得1978年7月的一天,十六岁(没有参加学校统一延长半学期的补习,提前毕业回家务农)的我,从王家村赶到斯木河母校,参加77届毕业典礼。学校从县城请来摄影师为师生拍摄了集体照后,再为每个学生拍了一张1寸免冠照。没想到,正是这张毕业照,如今成了我童年唯一的回忆和珍藏。

其实,在我的记忆深处,还有一次“全家福”的照相经历。1973年,十一岁的我和一家人居住在背后村祠堂边上。邻居是位下放干部,名叫杨莉英。我和妹妹喊她杨阿姨。 她四十来岁,脸儿白白净净的,带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有人说她是作家陈登科的妻子(有待考证)。杨阿姨身边有一儿一女,都跟她姓杨。村里人好事,仅凭这点迹象就猜测她是离了婚的女人。我们小毛孩,那时不晓得下放干部是怎么回事。只晓得村里人都不太愿意接近她,说她是“右派”,“下放”是为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但,娘觉得杨阿姨是好人。我和妹妹好几次发高烧没钱去公社卫生院看病,都亏她向我们家伸出了援助之手。

放暑假的一天,我光着臂膀正在田间递稻把——充当大人脱稻穗的助手。忽然妹妹像兔子似地跑来,气喘吁吁地叫我赶快回去一下,说杨阿姨从县城回来,带了照相机要为我们一家人照相。我一听照相,简直比过年穿新衣还要兴奋。慌忙扔下手中的稻把,从烂泥田里窜上田埂,拉着妹妹的手飞也似地跑回村子。这时候,父亲、娘和杨阿姨早已在道坦上等我们了。旁边还围观着数十个邻居伸着脑袋在看热闹。父亲从家中搬出一条长板凳与娘并排坐着,娘怀里抱着吃奶的弟弟。我和妹妹紧靠父母前面,一左一右站着。杨阿姨这天心情特别好,金丝边眼镜后面笑容可掬,胸前挂着个小小的泛着亮光的黑匣子。她身子忽蹲忽弓,双手捧起黑匣子,金丝眼镜不时地凑上去,左瞧瞧右瞧瞧,似乎感觉哪里不好,便直起腰走上前把我和妹妹摆了摆,叫我娘把头抬高点。然后可能觉得背景不好看,又让我们一家人站起来,将凳子换个位置,这样背景就有了村后的一片竹林。杨阿姨折腾了好一会儿,满意地说:“笑一笑,笑一笑,看着我,不要眨眼睛,一、二、三……”只见黑匣子灯光一闪,便听到“咔嚓”一声响。当杨阿姨直起腰来笑嘻嘻地说好了的时候,我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感觉不过瘾。

几天后,杨阿姨去了一趟县城,回来之后把洗出来的照片送了一张给娘。再不久,她一家人搬走了,听说她被“平反”了,回省城工作了。从此,她再也没有在背后村出现过。只是娘还经常惦念杨阿姨的好,说她虽然是城里的下放干部,不像村里一些宽裕人家,看不起贫困户。

这是一张我童年唯一的“全家福”。黑白照片上,父亲三十六岁,身强力壮,憨笑;娘三十岁,扎着两只辫子,脸蛋儿特别的清瘦,朴素的笑容里夹杂着诸多的无奈;咿呀学语的弟弟躺在娘的怀里,手上抱着葫芦球在啃;妹妹穿着细花格子短袖衫,小花猫似的脸蛋儿笑得像杜鹃花一样灿烂,嘴唇旁的那个小酒窝着实可爱;我光着胳膊,人像吃了蜜似的,瞪着大眼,精神抖擞。特别难忘的是,那时我颈脖上戴着一条银项圈(实际上是铝合金的)。因为娘相信算命,用它来拴住我,怕我有什么闪失。美中不足的是,由于我当时特别激动和慌乱,竟然忘了把腿上的泥巴洗洗干净。相片上的我简直是个“泥腿子”。 也许,这是杨阿姨为了她的艺术效果而故意疏忽的吧。

令人遗憾并为之惋惜的是,那时家人不大懂得相片应该如何妥善保存。虽然娘后来托木工师傅做了只相框,把相片夹在玻璃后面挂在堂屋墙上。然而若干年后,相片因受潮发霉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变成一张不堪目睹的废胶片……

岁月蹉跎。如今父母早已年迈,却因性情不合而各自为家。我和妹妹、弟弟天南地北聚少离多,真乃是“少时是兄弟,长大各乡里”。加之各自都为家庭生活重担而终日忙忙碌碌,昔日间的兄妹亲情因我几起家境变故而日渐淡泊疏远。因而,每每回忆起儿时那张唯一的“全家福”相片时,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酸涩。尽管如此,但30多年前年少的我打着赤脚第一次为能够照相,在田间小路上拉着妹妹的手兴奋地奔跑着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还有那位带着精致的金丝边眼镜、双手捧着一个黑匣子相机的杨阿姨,对着我们说“笑一笑,笑一笑,看着我,不要眨眼睛,一、二、三……”那个令我激动不已的场景,至今依然时常在我心中荡漾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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