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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有人牵头搞了个“在温皖籍鞋业界人士座谈会”。既然是鞋业界，面就有些广。有搞鞋材销售的，有办皮鞋厂的，也有专门从事鞋业外贸加工和内销批发的；仅鞋材这一块，又分人造革和牛皮，还有鞋底、胶水、线材、鞋扣等五花八门。虽说只是一个“鞋”字，却因此牵涉到众多老乡们在温州的生存与发展。座谈会的目的就是交流经验，谋求更好的商机。
座谈会来的都是“精英”。我这样说，绝非王婆卖瓜。因为大家都是打工出身，后来有的人自己办了个贴牌加工厂，虽说开始只是“三四个人七八条枪”，可是如今早已成了温州一些知名鞋企的“后备军”；也有人目前虽然没有单挑，但却在温州知名鞋企高层当主管，凭自己的能力坐着举足轻重的位置，拿着一份不薄的年薪。一句话，他们在温州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我这个卖牛皮的，生意刚起步，本不想前去凑热闹，但他们念在同乡情分上热情邀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会议设在市区一家高级宾馆的三楼会议室，哗啦啦一下子来了一百多号人。听他们一个个讲述在温州打拼的故事，我还是蛮感兴趣的。当会议议程进行第3项：与会者作自我介绍并交换名片时，一个叫高亮的男子的简短发言，让我惊喜不已。
他看上去三十五、六岁，膀大腰圆，方脸平头，表情憨厚，但眼神却透着强悍与精明。他结结巴巴地说：“老乡们，下午好！我叫高亮，老家来自安徽青阳。我是1991年来温州的，之前在广东也混过两三年。曾经在鞋厂做过普工、钳包，后来也做过车间管理，五年前自己办了个鞋面加工厂，主要是针车这一块，混口饭吃，希望在座各位老乡以后多多关照。”高亮话音刚落，主持人（商会李秘书长）就接过话题：“我来补充一下，我们的高总在温州通过打工起家，艰苦创业，他现在的加工厂有近300名员工啦。他的成功宝典首先是凭借自己多年打工积累下的经验，充分利用好人脉资源，以及诚实守信的人品……”会议后面的讨论我都没有仔细听，我的心思完全被高亮的出现分散了。坦白地说，我觉得能在这样的会场上见到高亮，对于他和我来讲应该是一个“奇迹”。有道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二十多年前，有谁会知道高亮能有今天的发展呢？
那会儿，我在老家梅田村小学代课。有天，邻村高瞎子来到学校，拿着一份儿子从东莞寄来的信，让我帮他念念。这高瞎子不是别人，正是高亮的父亲。遥想当年，我还是高亮小学三至五年级的班主任。他上学经常迟到，穿着破旧脏乱的衣服。有次家访，我才知他家是全乡唯一的三间茅草屋，还从邻居们口中隐隐得知他的娘早在他六岁那年就跟外地一包工头私奔了。高亮后来为什么初中没读完我不是很清楚，但他离家出走的消息我是早有耳闻的。高亮那次在信上写了些什么，我记不得了。但我记得有一句话大概意思是：大，你放心，无论如何，儿子都要努力打工赚钱，俺们这个家不能再这样穷下去了……我跟高瞎子说：高亮这小子长大了，懂事了，会有出息的。你老就放心吧！高瞎子阴郁的脸有些晴朗起来。
然而，南阳湾就巴掌大的地盘，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会儿打工在老家还没有形成气候，甚至在一惯勤劳的老农眼里，年轻人外出打工是不务正业。高亮第一次走出大山时有两三年没有回过家门。后来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谣言，说有人看见高瞎子的儿子在城里讨饭，有人说高亮这小子在城里做小偷被打得半死；甚至，还有人说高亮在城里找小姐，被警察抓去坐牢了。高瞎子长年见不着儿子，常常以泪洗面。令人欣喜的是这些传言到底是不攻自破。失踪三年后的高亮有天突然回到村里，西装革履，头发光亮，腰里别着BB机，抽的是三五；更神乎的是，他把祖辈留下的茅屋一把火烧了，原地重建了三间砖瓦房，还把温州一个叫文成的地方的姑娘带到湾里民政处领了结婚证，来年正月又带了几个好兄弟一起外出闯荡……
光阴似箭，往事如烟。
这会儿，高亮也从与会人群里认出了我，当他朝我走过来，伸出双手握着我的手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他的成熟与力量。让我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他依然喊我傅老师。我表示歉意地说：“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千万别再喊我什么老师了，不然我会感到愧疚的啊。”他说：“老家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哪怕你以前做过我一天老师，那我永远都是你的学生。”会后的晚宴上，我和高亮坐一桌，聊得很开心，自然也喝了不少酒。我问他当初来温州时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他讲了这么一个故事：一个小伙子，盘缠花光身无分文，居无定所，什么手艺也不会。他到第一家鞋厂应聘，老板问他会什么？他说会夹包（皮鞋制作过程中的一道工序）。老板让他试，发现他一点都不会，不要他。但他却从中得知夹包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来到第二家鞋厂应聘，老板问他会什么？他说会夹包。老板让他试，发现他只会一点点，不要他。但他却亲自体验了一把夹包的过程，知道该怎样着手了。接着他来到第三家鞋厂应聘，老板问他会什么？他说会夹包。老板让他试，发现他有点会，但不熟练，考虑到生意比较忙，需要赶货，愿意给他一次试用的机会……不用解释，那个小伙子就是高亮。他打工之初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
我很感动。酒兴至高潮，大脑在酒精的作用下我话语有些欠思虑，竟然欲揭他的旧伤疤。我附着高亮的耳根好奇地问道：“那你小子当年闯荡江湖时，有没有像邻里老乡说得那么惨？找小姐坐过班房？”高亮一阵哈哈大笑：“傅老师，一言难尽啊！其实我们在温州从打工起步能有今天的发展，大家都不容易。至于那些流言蜚语，就当它是狗屎不必理睬，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我反复琢磨着这句话。也许，这就是高亮这小子的成功秘笈吧？
2012年5月1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