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富贵是土生土长在秃儿山乡村的人,原来是在秃儿山乡土包子村任党支部书记,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全国选拔优秀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充实乡镇领导干部,考核录用为乡副书记、副乡长。他在土包子村起到模范带头作用,经江丘县委组织部考试、考核,录用为秃儿山乡政府副书记、副乡长。
当年,组织部看到从其他乡调配到秃儿山乡的干部不安心工作,而郑富贵又是当地的人,还要照顾家里的一大摊子事,也不愿意离开秃儿山乡,正好组织照顾他,留在秃儿山乡政府工作。他就在秃儿山乡政府工作十多年,没有挪过窝子。但是,他不可能担任乡党委书记、乡长一职,按照组织部张副部长的话说,这个人的能力有限,不能够在一个乡独当一面,只能给乡政府的一把手做一个副职,协助乡党委书记、乡长的工作。
因为每年对乡镇的领导班子考核,是张副部长带领一班人在秃儿山乡政府考核,基本了解秃儿山乡政府的干部情况,县委县政府采纳张副部长的考核意见。在这个吃喝玩乐送礼蔚然成风的年代,郑富贵看到自己的年龄过50了,再不努力当一界乡政府的一把手,就没有什么指望。他在别人的指点下,在年底的时候,寒冬腊月的季节,他家里杀了几头年猪,把猪腿子用柏树枝熏好,挂在房梁上风干,就是上等的腊猪腿。这在山村里是上的腊肉,一两年之内不会变质,而且煮出来的味道又香又爽口。如果把腊猪腿当做礼物送人,是最好的亲戚朋友,才送这么贵重的礼品。
郑副乡长把张副部长当做最好的朋友,他在腊月二十几的日子里,搭车到江丘县城办年货,顺带两只肥肥的腊猪腿装在蛇皮口袋里,好不容易打听到张副部长住的楼房。他背着30多斤腊猪腿子上到八楼,敲开张副部长的家门,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波浪头,身材微胖,裹了一件狐狸皮毛大衣。她看到郑副乡长头戴一顶塌塌耳绒帽,黑黑的面皮,身穿黑色夹克衫,身背一只银白色的蛇皮口袋,以为是上门收废品的人,就说:
“我家里没有破铜烂铁,有几个纸箱子,你拿去吧。”
“我是秃儿山乡政府的副书记、副乡长郑富贵。”郑副乡长只好自报家门,“从秃儿山乡赶过来,拜访张副部长。”他说着话,就把肩上的蛇皮袋子放在门前,“这是我家里养的肥猪,砍了两条猪腿,熏好了。眼看着要过年了,给张副部长拿来,尝个新鲜。年三十这天,用土豆掺着炖,挺香。”
胖女人用脚踢了踢蛇皮口袋,手掩着嘴说,这猪腿子还挺肥。她联想到自己,发福而肥胖的身材,心里不高兴,自语道,是不是张部长得罪了你啊?用这个方式来咒我?
郑副乡长还没有听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在说什么,还在向女人介绍:“猪,是土猪子,我们秃儿山乡村的良品猪种,没有喂过任何添加剂饲料,是放养在山坡上,只喂土豆、包谷、青草之类的纯天然食料。就是喂养的有点儿肥,一只猪腿十多斤哩。不过,猪的大腿肥肉少,瘦肉多。你们家炖着吃的时候,就知道同在集贸市场上买的饲料喂养的猪肉味道不一样。”
“拿去吧,我们家不开火。”女人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退过半步,要关上大门。这时候,张副部长正好从电梯里出来,看到郑副乡长和自己的女人站在门口,就招呼道:“郑乡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到屋里坐。”
“给你送来两条肥猪大腿。”女人裂开嘴笑道。
张副部长看了看蛇皮口袋,有些脏,还露出黑黑的猪毛,明白自己的女人为什么堵在家门口,不让郑富贵进家门。他赶忙说:
“正好到了吃饭的时候,走,我们下楼吃饭去。”他又对着自己的女人说:“是回来接你去江南酒家吃饭,正好有一个饭局。”
女人眉开眼笑,顺手扯上身后的门,呯的一声,关上家门:“是啊,我是准备出门,下楼吃饭去,就碰上郑乡长敲门。”她边说边挽着丈夫的胳膊,“走,吃饭去。”
“这……”郑富贵看着脚下的蛇皮口袋,欲言又止。
“就搁这儿吧,我们先吃饭去。”张副部长拉过发呆的郑富贵,要往电梯里去。这时,有两个手提蛇皮口袋从楼梯道走上来的人,是到各家门口拾破烂垃圾和收废旧瓶瓶罐罐、纸箱子的人。
胖胖的女人回过头来,对那两个收垃圾的人说:“把我家门口的垃圾收走。”她又指了指放在门口的蛇皮口袋。
“好咧。”两个收垃圾的人爽快地应声。
“那是腊猪蹄子。”郑副乡长回过身来去捡蛇皮口袋,却被身材高大的张副部长拉进电梯里,说:“没什么,就按你嫂子说的办。”他对自己的妻子眨了眨眼睛。
“真可惜,是好腊猪蹄子。”郑富贵说,“你们不要,我带回去哩!”
“我跟你说实话吧,”胖女人说,“我们家一年到头,初一到腊月三十,都没有做过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有人接请,还排队哩!要两条猪大腿有什么用呢?放在家里,又占地方,又脏兮兮的,难得收拾。”
“那蛇皮口袋里还有一万块钱勒!”郑副乡长说。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胖女人嗔怪道。
唉!郑副乡长叹气,他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你卡在门口,不让他进到屋里去,损失一万元钱。
“小钱。小意思。”胖女人又说,“不值得一提,下次不要再带什么肥猪蹄子、羊肚子、狗肉之类的东西。别人送来的这些东西,我统统的扔进垃圾桶,在家里,看着就恶心。我还难得往外提呢!”
他们说着话,电梯就到了一楼。张副部长和胖女人径直朝停在楼下的一辆黑色小轿车走去。张部长回过身来,看到郑富贵向楼梯道上走去,问他,郑乡长,你要干嘛?上车吃饭去。
“张副部长,你们去吧。”郑富贵疾步向楼梯道里走去,头也不回,回答道,“可惜了,我的两条腊猪腿子,还有一万块钱勒!你们不要,我要追回来,不能白白地让两个捡垃圾的人捡了便宜,还没有一个人情。”他心里有些焦急,就一头走进楼梯道里。
“走吧。”胖女人一把拉过自己的丈夫,“那个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土包子,送什么礼?那点钱物只能够打发叫花子和收垃圾的人,还想到我们家里求人办事儿,真是门儿都没有。”她拉着张副部长走向黑色的小轿车。
小车旁站着年轻的司机,拉开车门,等候着他俩上车。
“等等,还是带上郑乡长一同去吃饭。”张副部长站在车门边,说,“他那么远,进一趟县城不容易,还背着几十斤的猪蹄子。真是难为了他。”
“活该,这个土包子!不晓得现在的行市规矩。”胖胖的女人一头钻进黑色的轿车里,咕哝道,“像这种土包子,只能呆在深山老林的乡村里工作一辈子。像他这样,还想求个一官半职,要调到县里机关来任职,真是门儿都没有。”
“话不能这么说,乡镇干部不容易。”张副部长还是很同情张富贵,“在乡村里工作了大半辈子,混成这个样子也不容易。”
这时候,楼道里传来争吵声,听到张富贵大声吼叫,这是我的猪腿子,必须给我。另外的人大声叫道,你不是住在这个楼里的人,也不是这个蛇皮袋的主人,你只是个捡破烂的乡下人。刚才这住户里的主人家叫我拿去这袋垃圾,凭什么要给你呢?
“这是刚才放在那家门口的蛇皮口袋,是两条腊猪腿子。”还是郑富贵的声音,“不信,你俩打开蛇皮袋看看,是不是我说的两条猪腿子?”
“是不是腿子不重要,主人家让我们拿走,就是我们的东西。”还是那两个拾垃圾人的声音。并且,传来撕扯的声音。在楼道里,两个捡垃圾的人,一人扯住郑福贵,一人背着蛇皮袋顺着昏暗的楼梯道,跑下来。
“走吧。”张副部长摇摇头,坐进小轿车里,对司机说,“真是一个土包子,为两条猪腿,值得同捡垃圾的人争吵吗?太掉价了。”
“还有一万块钱呢,他不心痛?”女人讥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