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曰:
【捐身报国恩,未报身犹在。眼底物多情,君恩或可待】(说是捐躯报效国家,现在国家未报,性命还好好的——幸亏没按章办事,不然性命恐怕就不保了。但满眼看到的都是人情世故、官官相护等现实,自己也不能独善其身,皇上的恩典——报效国家这个念头——暂时放到一边去吧。这是对官场现实最直白地总结,是对官员的最辛辣讽刺!)。
却说黛玉同姊妹们至王夫人处,见王夫人与兄嫂处的来使计议家务,又说姨母家遭人命官司等语。因见王夫人事情冗杂,姊妹们遂出来,至寡嫂李氏房中来了。
【原来】(这像游览胜景一样,眼随步移,走到哪里就把哪里观赏一番。现在该交代李纨了,用“原来”二字引领)这李氏即贾珠之妻,珠虽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贾兰,【今方五岁】(贾兰仅比宝玉小两岁,但他与惜春、雪雁一样,是个总长不大的人,不管何时都把他贴上“小”的标签。这也算是微瑕吧),已入学攻书。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寓意人要以理自守,安得为情所陷哉),曾为【国子监祭酒】(相当于清北校长,兼行教育部长的职权。李守中出场不多,但形象也比较鲜明。他最大特点是思想守旧,李纨深受其影响,这与他的职务有关,试想,他若像蔡元培一样进步,中国不早就觉醒了!因为保守,他又有点儿迂腐,宁可吃亏也不愿丢读书人的身份。为了秦钟上学,他给贾代儒送24两贽见礼就是多余的,因为那是义学,别人都可以免费甚至蹭吃蹭喝地参与,他却要送巨款,头脑转得慢呗),【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为后文李纹、李绮也通诗书埋下伏笔)。至李守中继承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因此,这李纨虽青春丧偶,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惟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今黛玉虽客寄于斯,日有这般姐妹相伴,除老父外,余者也都无庸虑及了】(此段因黛玉的脚步而涉及李纨,李纨性格形成的原因交代得太清楚了。后以黛玉的心理活动对这段进行绾结,特别自然,又十分简洁)。
【如今】(注意体会曹公的行文技巧,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行其所当行,止其所不可不止,用一个词形容——自然。按评书的说法也就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下面就把话题引到“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了)且说贾雨村,因补授了应天府,一下马,就有一件人命官司详至案下,乃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以至殴死人命。【彼时,雨村即问原告】(刚刚话题一转,立刻就进入正题,若非高手,不知该说多少废话)。那原告道:“被殴死者,乃小人之主人。因那日买了一个丫头,不想是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银子,我家小爷原说第三日方是好日子,再接入门。这拐子便又悄悄的卖与了薛家,被我们知道了,去找那卖主,夺取丫头。无奈薛家原系金陵一霸,倚财仗势,【众豪奴将我主人竟打死了】(豪奴打死冯渊,此次逍遥法外,但多行不义必自毙,下次又打死人就被整得倾家荡产了)。凶身主仆已皆逃走,无影无踪,只剩了几个局外之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或许是乱说,按情节发展推算不会有一年)。望大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寡,死者感戴天恩不尽!”
雨村听了,大怒道:“岂有这样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来的?”因发签差公人立刻将凶犯族中人拿来拷问,令他们实供藏在何处;一面再动海捕文书。正要发签时,只见案边立的一个门子使眼色儿——不令他发签之意。【雨村心中甚是疑怪】(雨村固有奸雄本性,一般人谁能忍得住手),只得停了手。实时退堂,至密室,侍从皆退去,只留门子一人服侍。这门子忙上来请安,笑问:“老爷一向加官进禄,【八九年来就忘了我了】(今年是红楼6年,说明贾雨村在仁清巷葫芦庙里住了二三年,也真是穷困到极点了)?”雨村道:“却十分面善得紧,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那门子笑道:“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忘了,不记当年葫芦庙里之事了】(门子自认为聪明,说话傲慢,所以后来招祸,也是反被聪明误的一类人)?”雨村听了,如雷震一惊,方想起往事。原来这门子本是葫芦庙内一个小沙弥,因被火之后,无处安身,欲投别庙去修行,又耐不得清凉景况,【因】(这个“因”若改成“便”字,不会与上面的“因”近距离雷同)【想这件生意倒还轻省热闹,遂趁年纪蓄了发,充了门子】(“生意”二字用得极其有趣,还特别辛辣。现在把门子称为黄牛、掮客)。雨村那里料得是他,便忙携手笑道:“原来是故人。”又让坐了好谈,这门子不敢坐。【雨村笑道:“贫贱之交不可忘。你我故人也】(雨村看似诚实厚道,其实暗藏奸诈之心);二则此系私室,既欲长谈,岂有不坐之理?”这门子听说,方告了座,【斜签着坐了】(这种态度还是明智的。在上级面前要时刻保持礼节,平儿在凤姐面前也偶尔这样坐)。
雨村因问方才何故有不令发签之意。这门子道:“老爷既荣任到这一省,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护官符’】(此词为曹公首创,这是对社会最直接最深刻的讽刺,清廷能够容忍也算是有肚量的了。想他长期身处贵族之列,只有人求于他,哪有反求于人的经历,却对这种风气如此耿耿于怀,说明他骨子里充满了正义感,惟其如此,他才能写出这部反抗封建礼教,兼带暴露封建贵族奢侈腐化生活、揭露官场腐败的巨著来)来不成?”雨村忙问:“何为‘护官符’?我竟不知。”【门子道:“这还了得!连这个不知,怎能作得长远】(门子的语气让人难以接受,他真不知道高低啊)!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绰号叫作‘护官符’。方才所说的这薛家,老爷如何惹得他!他这件官司并无难断之处,皆因都碍着情分脸面,所以如此。”一面说,一面从顺袋中取出一张抄写的‘护官符’来,递与雨村,看时,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其口碑排写得明白,下面所注的皆是自始祖官爵并房次。【石头亦曾照样抄写了一张】(让门子取出“护官符”,却让石头具体述说内容,曹公安排得真奇特。倘若让门子详细罗列该是什么效果呢?更定没有这种方式的趣味性和真实性强烈),今据石上所抄云: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宁国、荣国二公之后,共二十房分,除宁、荣亲派八房在都外,现原籍住者十二房】(贾代化兄弟4人,贾代善是长子,说明也有几个兄弟,廊上的、廊下的、贾蔷、贾菌就是这些房的子孙))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房分共十八,都中现住者十房,原籍现居八房。)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余在籍】(都中指王子腾、王子胜,王熙凤的爹在金陵原籍)。)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共八房分】(薛家败落后续书者提到了老家公用的当铺等财产))
【雨村犹未看完,忽闻传点人报】(此处可见作者手法高明:若继续罗列其他豪门望族,有流水账之嫌,若说仅此四家,又不符合实际,所以就让人打断,拐个弯就解决了。此系抽刀断水之法,文短暂之断,意长久相连):【“王老爷来拜】(或许就是王子胜来拜)。”雨村听说,忙具衣冠出去迎接。有顿饭工夫,方回来细问。这门子道:“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今告打死人之薛,就系‘丰年大雪’之薛也。也不单靠这三家,他的世交亲友在都在外者,本亦不少。老爷如今拿谁去?”雨村听如此说,便笑问门子道:“如你这样说来,却怎么了结此案?你大约也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了?”
门子笑道:“不瞒老爷说,不但这凶犯躲的方向我知道,一并这拐卖之人我也知道,死鬼买主也深知道。待我细说与老爷听:这个被打之死鬼,乃是本地一个小乡宦之子,名唤【冯渊】(逢到冤孽),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就是爱搞同性恋,为薛蟠、贾琏的此种嗜好作引子),最厌女子。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这三个字省略觉得更好),立意买来作妾,【立誓再不交结接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所以三日后方过门】(香菱的命运刚刚献出一道微光,又陷入黑暗的深渊,更显得她“真应怜)。谁晓这拐子又偷卖与了薛家,他意欲卷了两家银子,再逃往他省;谁知又不曾走脱,两家拿住,打了个臭死,都不肯收银,只要领人。那薛家公子岂是让人的,便喝着手下人一打,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抬回家去,三日死了。这薛公子原是早已择定日子上京去的,头起身两日前,就偶然遇见了这丫头,意欲买了就进京的,谁知闹出这事来。既打了冯公子,夺了丫头,他便没事人一般,只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他这里自有兄弟奴仆在此料理,并不为此些些小事值得他一逃走的。【这且别说,老爷你当被卖的丫头是谁?”雨村笑道:“我如何得知。”】(一问一答之间让门子的话间断一会,也造成一点点悬念,不然就会让人觉得沉闷)。门子冷笑道:“这人算来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她就是葫芦庙旁住的甄老爷的小姐,名唤英莲的。”雨村罕然道:“原来就是她!【闻得养至五岁被人拐去】(雨村前年在大如州做知府,那时英莲就被拐了两年,他可能在与娇杏的闲谈中知道了英莲被拐的大致时间,推测是5岁,其实那年才4岁),却如今才来卖呢?”
门子道:“这一种拐子单管偷拐五六岁的儿女,养在一个僻静之处,到十一二岁,度其容貌,带至他乡转卖。当日,这英莲我们天天哄她玩耍;【虽隔了七八年,如今十二三岁的光景】(只隔了4周年,5个年头,英莲也没有十二三岁,推算才八九岁,亦算微瑕吧),其模样虽然出脱得齐整好些,然大概相貌,自是不改,熟人易认。况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从胎里带来的,所以我却认得。偏生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舍居住。那日,拐子不在家,我也曾问她。她是被拐子打怕了的,万不敢说,只说拐子系她亲爹,因无钱偿债,故卖她。我又哄之再四,她又哭了,只说:‘我原不记得小时之事。’这可无疑了!那日冯公子相看了,兑了银子,拐子醉了,她自叹道:‘我今日罪孽可满了!’后又听得冯公子令三日之后才娶过门,她又转有忧愁之态。我又不忍其形景,等拐子出去,又命内人去解释她:‘这冯公子必待好日期来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况他是个绝风流人品,家里颇过得,素习又最厌恶【堂客】(堂客指女客,官客为男客),今竟破价买你,后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两日,何必忧闷!’她听如此说,方才略解忧闷,自为从此得所。谁料天下竟有这等不如意事,第二日,她偏又卖与了薛家。若卖与第二个人还好,这薛公子的混名人称‘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而且使钱如土,遂打了个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这冯公子空喜一场,一念未遂,反花了钱,送了命,岂不可叹!”
【雨村听了,亦叹道】(雨村所叹内容俱是正理,也充满对英莲的同情,可是仍不公平断案,还英莲清白,这更反衬雨村的卑劣人格):【“这也是他们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这冯渊如何偏只看准了这英莲?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才得了个头路,且又是个多情的,若能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这段事来。这薛家纵比冯家富贵,想其为人,自然姬妾众多,淫佚无度,未必及冯渊定情于一人者。这正是梦幻情缘,恰遇一对薄命儿女。且不要议论他】(恩人的女儿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又恰值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内,仅仅因为那张“护身符”,他竟无一点儿出手相助之意,甚至连慷慨陈词的表面文章都没有,雨村的品性从此大白于天下矣!最后说“且不要议论他”,这是把恩人完全撇开,一点儿也不让他沾染自己,听着让人切齿 ),只目今这官司,如何剖断才好?”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等明决,今日何反成个没主意的人了】(门子说话太过随意,像嘲笑人一样)!小的闻得老爷补升此任,亦系贾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贾府之亲,老爷何不顺水行舟,作个整人情,将此案了结,日后也好去见贾、王二公的面。”雨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实是重生再造,正当殚心竭力图报之时,岂可因私而废法!是我实不能忍为者】(雨村经过第一次免职黜降,三观在向好发展,只可惜制度使然,他不得不重新回到贪赃枉法的老路)。”门子听了,冷笑道:“老爷说的何尝不是大道理,但只是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古人有云:‘大丈夫相时而动’,又曰‘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依老爷这一说,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还要三思为妥。”
雨村低了半日头,方说道:“依你怎么样?”门子道:“小人已想了个极好的主意在此: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原凶自然是拿不来的,原告固是定要,自然将薛家族中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令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下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光明正大的大堂,居然上演鬼神把戏,世道还如何太平?这鬼神是明的,不知暗中还有多少装神弄鬼的肮脏事儿呢)。老爷就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薛蟠原因夙孽相逢,今狭路既遇,原应了结。薛蟠今已得了无名之病,被冯魂追索已死。其祸皆因拐子某人而起,拐之人原系某乡某姓人氏,按法处治,余不略及’等语。小人暗中嘱托拐子,令其实招。众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相符,余者自然也都不虚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可,五百也可,与冯家作烧埋之费。那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不过为的是钱,见有了这个银子,想来也就无话了。老爷细想此计如何?”【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或可压服口声】(雨村既然一笑,说明心里已照单全收了,只是嘴上还装腔作势一下)。”二人计议,天色已晚,别无话说。
至次日坐堂,勾取一应有名人犯,雨村详加审问。果见冯家人口稀疏,不过赖此欲多得些烧埋之费。薛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颠倒未决。【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此案分析过程极为详细,结果却一句带过,可谓是泼墨如雨、惜墨如金啊)。冯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也就无甚话说了。雨村断了此案,急忙作书信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不过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等语】(雨村知道轻重,越是“不过说说”越显得礼物贵重,从此他就攀上贾王两家的高枝了。后来他得势之后又脚踩贾府,这是他人性的必然结果,忘恩负义既有其一,其二还会难吗)。【此事皆由葫芦庙内之沙弥新门子所出,雨村又恐他对人说出当日贫贱时的事来,因此心中大不乐业,后来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他才罢】(小沙弥为人准备了护官符,却没有为自己准备护身符,与凤姐一样,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下言不着雨村。且说那买了英莲、打死冯渊的薛公子,亦系金陵人氏,本是书香继世之家。只是如今这薛公子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爱纵容些,遂至老大无成;【且家中有百万之富】(后面薛蟠打死人花钱请托绝不会超过10万,就全败落了,说明这是虚数,或者说高鹗没有处理好),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这薛公子学名薛蟠,表字文龙,五岁上就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景而已。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不过赖祖父旧日的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其余事体,自有伙计老家人等措办。寡母王氏,乃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今年方四十上下年纪,只有薛蟠一子;【还有一女,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宝钗是乳名,王熙凤是学名,学富五车的起的是乳名,胸无点墨的起的是学名,是故意讽刺凤姐的吧),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当日有她父亲在日,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她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世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宝钗一出场就是想飞黄腾达的人)。二则自薛蟠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薛蟠素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正思一游,便趁此机会,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其实,则为游览上国风光之意。因此,早已打点下行装细软,以及馈送亲友各色土物人情等类,正择日已定,不想偏遇见了拐子重卖英莲。【薛蟠见英莲生得不俗】(甲戌侧批:阿呆兄亦知不俗,英莲人品可知矣),立意买了,又遇冯家来夺人,因恃强喝令手下豪奴将冯渊打死。他便将家中事务嘱了族中人并几个老家人,他便同了母妹等竟自起身长行去了。【人命官司一事,他却视为儿戏,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有钱就任性,何况他还上面有人)。
在路不记其日。那日,已将入都时,却又闻得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薛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愁进京去有个嫡亲的母舅管辖着,不能任意挥霍挥霍,偏如今又升出去了,可知天从人愿。”因和母亲商议道:“咱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来年没人进京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着租赁与人,须得先着几个人去打扫收拾才好。”他母亲道:“【何必如此招摇】(薛姨妈想蹭亲戚的房子住,却说收拾自己的房子为“招摇”,反复思忖,真不知“招摇”二字从何说起)!咱们这一进京,原是先拜望亲友,或是在你舅舅家,或是你姨爹家。他两家的房舍极是方便的,咱们先能着住下,再慢慢的着人去收拾,岂不消停些!”薛蟠道:“【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家里自然忙乱起身,咱们这工夫反一窝一拖的奔了去,岂不没眼色些】(薛蟠并不是不懂事,这里说的很在理)?”他母亲道:“你舅舅家虽升了去,还有你姨爹家。况这几年来,你舅舅、姨娘两处,每每带信捎书,接咱们来,如今既来了,你舅舅虽忙着起身,你贾家姨娘未必不苦留我们。咱们且忙忙收拾房屋,岂不使人见怪?你的意思我却知道:守着舅舅、姨爹住着,未免拘紧了你,不如你各自住着,好任意施为的。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们别了这几年,却要厮守几日,我带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薛蟠见母亲如此说,情知扭不过的,只得吩咐人夫一路奔荣国府来。
那时,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亏贾雨村就中维持了结,才放了心。又见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寂寞。过了几日,忽家人传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外下车。”喜得王夫人忙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来。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忙又引了拜见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俱厮见过,忙又治席接风。
薛蟠已拜见过贾政,贾琏又引着拜见了贾赦、贾珍等。【贾政便使人上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着,赶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哥儿姐儿住了甚好。”王夫人未及留,贾母也就遣人来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等语】(因为不是王夫人刻意留下薛姨妈的,所以薛家在贾府就常驻了,显得合情)。薛姨妈正要同居一处,方可拘紧些儿,若另住在外,又恐他纵性惹祸,遂忙道谢应允。又私与王夫人说明:“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王夫人知她家不难于此,遂亦从其愿。从此后,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住了。
【原来这梨香院即乃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荣国公初创基业,喜静;现在的子孙却喜动,对比鲜明。让薛蟠这个极其好动的居住他的房子,倘若他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薛蟠家人就走此门出入。西南有一角门,通一夹道,出了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院了。每日或饭后,或晚间,薛姨妈便过来,或与贾母闲谈,或与王夫人相叙。宝钗日与黛玉、迎春姊妹等一处,或看书下棋,或作针黹,倒也十分乐业。只是薛蟠起初之心,原不欲在贾宅居住者,生恐姨父管约拘禁,料必不自在的;无奈母亲执意在此,且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只得暂且住下;一面使人打扫出自己的房屋,再移居过去的。谁知自在此间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纨绔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引诱得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反衬贾府的污秽不堪)。【虽然贾政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则族大人多,照管不到这些;二则现任族长乃是贾珍,彼乃宁府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三则公私冗杂,且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余事多不介意】(无论有多少条理由,贾政都摆脱不了治家不严的责任,也可能是死读书读到迂腐的地步了吧)。况且这梨香院相隔两层房舍,又有街门另开,任意可以出入,所以这些子弟们竟可以放意畅怀的闹。因此,遂将移居之念渐渐打灭了。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