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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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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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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保山批注《红楼梦》》连载

第九章 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

(闹学堂的过程大致如下:秦钟宝玉入学堂后,他们以兄弟相称,特别亲密,引起别人的误会。补叙薛蟠也在学堂上学,他只是为了找几个男宠罢了,香怜、玉爱就是他的玩伴儿。宝玉、秦钟也想和那两个人亲昵,一次代儒有事,他们在教室外传情时被金荣发现,大嚷起来。香怜告诉贾瑞,因为贾瑞想让香怜、玉爱在薛蟠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好得点儿便宜,近因薛蟠移情别恋而没有成功,贾瑞就移怒与香怜身上,没有支持他们。金荣得意,大声宣扬,引起贾蔷的不满,他唆使茗烟与金荣打架,下面贾菌等用砚瓦、砚砖乱扔起来。锄药、扫红、墨雨也都加入战斗,书匣子、毛竹大板、门闩、马鞭子都用上了,场面越发热闹。李贵发现了,逼迫金荣赔礼道歉控制住了局面。这回的叙事技巧很值得揣摩,复杂的人物关系与现场的情节紧密相连,又不都是现场所能说明了的,曹公便在需要的时候及时补充,比如薛蟠、贾蔷、贾菌等上学的原因等等,使错综复杂的故事情节有条不紊展开)

话说秦业父子专候贾家的人来送上学择日之信。原来宝玉急于要和秦钟相遇,却顾不得别的,遂择了后日上学。“后日一早请秦相公到我这里,会齐了,一同前去。”打发人送了去信。

至是日一早,宝玉未起来时,【袭人早已把书笔文物包好,收拾停妥,坐在床沿上发闷】(一个动作写出袭人的心事——其实她想天天和宝玉一起待着)。见宝玉醒来,只得服侍他梳洗。宝玉见她闷闷的,因笑问道:“好姐姐,你怎么又不自在了?【难道怪我上学去丢得你们冷清了不成】(宝玉聪明,又直爽,一句话道出了袭人的心声)?”袭人笑道:“这是那里话?读书是极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辈子,终究怎么样呢?但只一件:【读书之时只想著书,不读书的时节想着家里些】(有张生、崔莺莺的影子)。别和他们一处玩闹,碰见老爷不是玩的。【虽说是奋志要强,那工课宁可少些,一则贪多嚼不烂,二则身子也要保重】(崔莺莺说:得官不得官都要及时回来,袭人也有此意思)。这就是我的意思,你可要体谅。”袭人说一句,宝玉应一句。袭人又道:“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给小子们去了。【学里冷,好歹想着添换,比不得家里有人照看。脚炉手炉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逼着他们添】(如此叮咛嘱咐让读者仿佛看见听见了一般)。那一起懒贼,你不说,他们乐得不动,白冻坏了你。”宝玉道:“你放心,出外头我自己都会调停的。你们也别闷死在屋里,长和林妹妹一处去玩笑才好。”说着,俱已穿戴齐备,袭人催他去见贾母、贾政、王夫人等。【宝玉又去嘱咐了晴雯、麝月等几句】(是宝玉的做派,对女孩子是泛爱),方出来见贾母。贾母未免也有几句嘱咐他的话。然后去见王夫人,又出来书房中见贾政。

偏生这日贾政回家得早,正在书房中与相公清客们闲话。忽见宝玉进来请安,回说上学里去,贾政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学’两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这门】(补写出宝玉10岁之前的上学情况,与宝玉的言论——除四书以外都是杜撰——相映衬,也可看出贾政严重的封建家长做派。顺便指出,这种挖苦讽刺的教育方法真的要不得)!”众清客相公们都起身笑道:“老世翁何必如此!今日世兄一去,三二年就可显身成名的了,断不似往年仍作小儿之态的。【天也将饭时】(快到吃饭时间了),世兄竟快请罢!”说着便有两个年老的携了宝玉的手走出去了。

贾政因问:“跟宝玉的是谁?”只听外面答应了两声,早进来三【四个大汉】(仆人之多,身份之贵),打千儿请安。贾政看时,认得是宝玉的奶母之子,名唤李贵的。因向他说道:“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倒念了些胡言混语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算帐!”吓得李贵忙双膝跪下,摘了帽子,碰头有声,连连答应“是”,又回说:【“哥儿已念到第三本《诗经》,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小的不敢撒谎。”说的满座哄然大笑起来。贾政也撑不住笑了】(上面那么严肃,这里突然轻松,这种一张一弛的方法设计得特别巧妙,剧中剧外的人都会很轻松。也显示了贾政是假正经、装腔作势的本性)。因说道:“那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都是掩耳偷铃,哄人而已。你去请学里师老爷安,就说我说的: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齐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李贵忙答应“是”,见贾政无话,方退了出去。

此时,宝玉独站在院外,避猫鼠儿似的,屏声静候。待他们出来,便忙忙的走了。李贵等一面掸衣服,一面说道:“可听见了不曾?先要揭我们的皮呢!人家的奴才,跟主子赚些好体面,我们这等奴才,白陪着挨打受骂的。从此后也可怜见些才好。”宝玉笑道:“好哥哥,你别委曲,我明儿请你。”李贵道:“小祖宗,谁敢望你请!只求你听一两句话就有了。”说着,又至贾母这边,秦钟早已来候了,贾母正和他说话儿呢。于是二人见过,辞了贾母。宝玉忽想起未辞黛玉,因又忙至黛玉房中来作辞。彼时黛玉才在窗下对镜理妆,听宝玉来说上学去,因笑道:【“好,这一去,可定是要‘蟾宫折桂’去了。我不能送你了】(黛玉这是反语,“我不能送你了”才是真心话,也就是说不送他走仕途经济的道路)。”宝玉道:“好妹妹,等我下了学再吃晚饭。那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唠叨了半日,方撤身去了。黛玉忙又叫住,问道:【“你怎么不去辞辞你宝姐姐呢?”宝玉笑而不答】(问的人明白,听的人也明白,读者可能还不明白。黛玉在吃宝钗的醋,借此奚落一下宝玉;宝玉的意思是你不必把宝钗放在心上,我心里只有你。宝黛二人现在就开始心灵交融了),一径同秦钟上学去了。

原来这贾家之义学,离此不远,不过一里之遥。原系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贫穷不能请师者,即入此中肄业。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有供给银两,按俸之多寡帮助,为学中之费。特共举年高有德之人为塾掌,专为训课子弟。如今宝、秦二人来了,一一的都互相拜见过,读起书来。自此后,二人同来同往,同坐同起,愈加亲密。又兼贾母爱惜,也时常留下秦钟,住上三天五夜,与自己的重孙一般疼爱。因见秦钟不甚宽裕,又助他些衣履等物。不上一月之工,秦钟在荣府便熟惯了。宝玉终是不安本分之人,一味的随心所欲,因此又发了癖性,又特向秦钟悄说道:“咱俩人一样的年纪,况又同窗,以后不必论叔侄,只论弟兄朋友就是了。”先是秦钟不肯,当不得宝玉不依,只叫他“兄弟”,或叫他的表字“鲸卿”,秦钟也只得混着乱叫起来。

原来这学中虽都是本族人丁与些亲戚的子弟,俗语说得好:“一龙生九种,种种各别。”未免人多了,就有龙蛇混杂,下流人物在内。自宝、秦二人来了,都生得花朵一般模样,又见秦钟腼腆温柔,未语面先红,怯怯羞羞,有女儿之风;【宝玉又是天生成惯能作小服低,赔身下气,性情体贴,话语绵缠】(这几句描述的是宝玉在女孩子面前一贯的做法,今天把它用来评价宝玉和秦钟,看来,即便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也让金荣之流产生怀疑了,怀疑他们是男同)。因此二人更加亲厚,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疑,背地里你言我语,【诟谇谣诼】([gòu suìyáo zhuó] 诟谇:辱骂;谣诼:造谣毁谤),布满书房内外。

【原来薛蟠自来王夫人处住后】(补叙),便知有一家学,学中广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动了【龙阳之兴】(喜好男色。此段是贾府乌烟瘴气的一个侧面。典出战国时龙阳君以男色事魏王而得宠)。因此,也假说来上学读书,不过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白送些【束修】(给老师的腊肉等代替工资)礼物与贾代儒,却不曾有一些进益,只图结交些契弟。谁想这学内就有好几个小学生,图了薛蟠的银钱吃穿,被他哄上手的,也不消多记。更又有两个多情的小学生,亦不知是那一房的亲眷,亦未考其名姓,只因生得妩媚风流,满学中都送了他两个外号,一号“香怜”,一号“玉爱”。【虽都有窃慕之意、将不利于孺子之心,只是都惧薛蟠的威势,不敢来沾惹】(虽然都有那爱慕的意思,以及不利于青少年成长的坏心思,但都惧怕薛蟠的威势,不敢挑逗这两个人——言外之意香怜、玉爱成了薛蟠的专宠)。如今宝、秦二人一来,见了他两个,也不免绻缱羡慕,亦因知系薛蟠相知,故未敢轻举妄动。香、玉二人心中,也一般的留情与宝、秦。因此,四人心中虽有情意,只未发迹。每日一入学中,四处各坐,却八目勾留,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借题传情),遥以心照,却外面自为避人眼目。【不意偏又有几个滑贼,看出形景来,都背后挤眉弄眼,或咳嗽扬声,这也非止一日】(山雨欲来已经风满楼了,曹公这在为后面大闹学堂造势呢)。

可巧这日代儒有事,早已回家去了,只留下一句七言对联,命学生对了,明日再来上书。将学中之事,又命长孙贾瑞暂且管理。妙在薛蟠如今不大来学中应卯了,因此秦钟趁此和香怜挤眉使暗号,二人假装出小恭,走至后院说梯己话。秦钟先问他:【“家里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此句有深意,交的是同性恋朋友)?”一语未了,只听背后咳嗽了一声。二人吓得忙回头看时,原来是窗友名金荣者。香怜本有些性急,便羞怒相激,问他道:“你咳嗽什么?难道不许我们说话不成?”金荣笑道:“许你们说话,难道不许我咳嗽不成?我只问你们:有话不明说,谁许你们这样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故事?我可也拿住了,还赖什么!先得让我抽个头儿,咱们一声儿不言语,不然大家就奋起来。”秦、香二人急得飞红了脸,便问道:“你拿住什么了?”金荣笑道:“我现拿住了是真的。”说着,又拍着手笑嚷道:【“贴的好烧饼】(指那种不雅动作)!你们都不买一个吃去?”秦钟、香怜二人又气又急,忙进来向贾瑞前告金荣,无故欺负他两个。

原来这贾瑞最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每在学中以公报私,勒索子弟们请他;后又附助着薛蟠图些银钱酒肉,一任薛蟠横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约,反助纣为虐讨好儿。偏那薛蟠本是浮萍心性,今日爱东,明日爱西,近来又有了新朋友,把香、玉二人丢开一边。就连金荣亦是当日的好朋友,自有了香、玉二人,便弃了金荣。【近日连香、玉亦已见弃。故贾瑞便无了提携帮衬之人。他不说薛蟠得新弃旧,只怨香、玉二人不在薛蟠前提携帮补他,因此贾瑞、金荣等一干人,正在醋妒他两个】(近日香怜、玉爱都被薛蟠抛弃,再没有人在薛蟠面前说贾瑞的好话了。贾瑞不抱怨薛蟠喜新厌旧,只抱怨香、玉二人不帮他忙——找薛蟠混吃混喝捞好处,因此对他俩又是吃醋、又是嫉妒)。今见秦、香二人来告金荣,贾瑞心中便不自在起来,虽不好呵叱秦钟,却拿着香怜作法,反说他多事,着实抢白了几句。香怜反讨了没趣,连秦钟也讪讪的各归坐位去了。金荣越发得了意,摇头咂嘴的,口内还说许多闲话,玉爱偏又听了不忿,两个人隔座咕咕唧唧的角起口来。金荣只一口咬定说:【“方才明明的撞见他两个在后院里亲嘴摸屁股,两个商议定了,一对一肏,撅草根儿抽长短,谁长谁先干】(金荣出场不多,但从这句话就能确知他是个品性极为不端的人,编出的瞎话让人恶心。他之所以敢于这样无羞耻地编瞎话,就是因为贾瑞的纵容,所以,他最后被凤姐害死也是他咎由自取,不值得可怜)。”金荣只顾得意乱说,却不防还有别人。谁知早又触怒了一个。你道这个是谁?

原来这一个名唤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贾蓉、贾蔷也是同志吧)。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了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贾珍与贾蔷也有沾染),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这贾蔷外相既美,内性又聪明,虽然应名来上学,亦不过虚掩眼目而已。仍是斗鸡走狗,赏花玩柳。【总恃上有贾珍溺爱,下有贾蓉匡助】(脂批:这是贬贾珍最重),因此族人谁敢来触逆于他。他既和贾蓉最好,今见有人欺负秦钟,如何肯依?【自己要挺身出来抱不平,心中且又忖度一番】(贾蔷有心机,与贾瑞傻乎乎地控制不了局面区别明显),想道:“金荣、贾瑞一干人,都是【薛大叔的相知,向日我又与薛大叔相好,倘或我一出头,他们告诉了老薛】(一会儿薛大叔,一会儿老薛,看见贾蔷的为人多么狡猾),我们岂不伤了和气?待要不管,如此谣言,说得大家没趣。如今何不用计制伏,又止息口声,又不伤脸面?”想毕,也装作出小恭,走至外面,悄悄把跟宝玉的书童名唤茗烟者唤到身边,如此这般,调拨他几句。

这茗烟乃是宝玉第一个得用的,且又年轻不谙世事,如今听贾蔷说金荣如此欺负秦钟,连他的爷宝玉都干连在内,不给他个利害,下次越发狂纵难制了。【这茗烟无故就要欺压人的】(茗烟狗腿子恶奴做派只有这一次提起,其它场合他可都是宝玉忠实的奴才,因宝玉不欺负穷人他也不仗势欺人。后面又写了他在大白天与“万儿”行云雨之事,在水仙庵祭奠金钏儿时他替宝玉说了很多话,也是个机灵、淘气的主),如今听了这话,又有贾蔷助着,便一头进来找金荣。也不叫金相公了,只说“姓金的,你是什么东西!”贾蔷遂跺一跺靴子,故意整整衣服,看看日影儿说:“是时候了。”遂先向贾瑞说有事要早走一步。贾瑞不敢强他,只得随他去了。这里茗烟先一把揪住金荣问道:“【我们肏屁股不肏,管你鸡(原字为左毛右几)巴(原字为左毛右巴)相干!横竖没肏你爹去就罢了。你是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贾蔷捣鬼,茗烟加入使局势瞬间升级)!”吓得满屋中子弟都怔怔的痴望。贾瑞忙吆喝:“茗烟不得撒野!”金荣气黄了脸,说:“反了,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我只和你主子说。”便夺手要去抓打宝玉、秦钟。尚未去时,从脑后飕的一声,早见一方砚瓦飞来,并不知系何人打来的,幸未打着,却又打在旁人的座上,这座上乃是贾兰、贾菌。

这贾菌亦系荣国府近派的重孙,其母亦少寡,独守着贾菌。这贾菌与贾兰最好,所以二人同桌而坐。谁知贾菌年纪虽小,志气最大,极是个淘气不怕人的。他在座上冷眼看见金荣的朋友暗助金荣,飞砚来打茗烟,偏没打着茗烟,便落在他桌上,正打在面前,将一个磁砚水壶打了个粉碎,溅了一书黑水。贾菌如何依得,便骂:“好囚攮的们,这不都动了手了么!”骂着,也便抓起砚砖来要打回去。【贾兰是个省事的,忙按住砚,极口劝道】(贾菌、贾兰性格又各不相同):“好兄弟,不与咱们相干。”贾菌如何忍得住,便两手抱起书匣子来,照那边抡了去。终是身小力薄,却抡到半道,至宝玉、秦钟桌案上就落了下来。只【“豁啷啷”】(彻底热闹了)一声响,砸在桌上,书本、纸片、笔砚等物撒了一桌,又把宝玉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贾菌便跳出来,要揪打那一个飞砚的。金荣此时随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狭人多,那里经得舞动长板。茗烟早吃了一下,乱嚷道:“你们还不来动手?”宝玉还有三个小厮:一名锄药,一名扫红,一名墨雨。这三个岂有不淘气的,一齐乱嚷:“小妇养的!动了兵器了!”墨雨遂掇起一根门闩,扫红、锄药手中都是马鞭子,蜂拥而上。贾瑞急得拦一回这个,劝一回那个,谁听他的话,肆行大闹。【众顽童也有趁势帮着打太平拳助乐的,也有胆小藏过一边的,也有直立在桌上拍着手儿乱笑,喝着声儿叫打的,登登间鼎沸起来】(打架的过程值得捋一捋。茗烟加入使局势瞬间升级,先是砚瓦飞来,把瓷砚水壶打破;接着这边要打砚砖,最后抡过去书匣子,打碎茶碗;金荣舞动长板,最后门闩、马鞭子齐上阵,让场面达到了失控的地步)。

外边李贵等几个大仆人听见里边作起反来,忙都进来,一齐喝住。问是何原故,众声不一,这一个如此说,那一个又如彼说。李贵且喝骂了茗烟等四个一顿,撵了出去。秦钟的头早撞在金荣的板子上,打起一层油皮,宝玉正拿褂襟子替他揉呢,见喝住了众人,便命李贵:“收书!拉马来,【我去回太爷去】(宝玉的杀手锏,就是利用自己的身份压人)!我们被人欺负了,不敢说别的,【守礼】(香怜字守礼,却是最不守礼的人,莫大的讽刺啊)来告诉瑞大爷,瑞大爷反倒派我们的不是,听着人家骂我们,还调唆他们打我们。茗烟见人欺负我,他岂有不为我的?他们反打伙儿打了茗烟,连秦钟的头也打破了,这还在这里念什么书!茗烟他也是为有人欺侮我的。不如散了罢。”李贵劝道:“哥儿不要性急。太爷既有事回家去了,这会子为这点子事去聒噪他老人家,倒显得咱们没理似的。依我的主意,那里的事情那里了结,何必惊动老人家。这都是瑞大爷的不是,太爷不在这里,【你老人家】(李贵再厉害也是奴才,必须给贾瑞这个不值钱的主子喊老人家)就是这学里的头脑了,众人看你行事。众人有了不是,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如何等闹到这步田地还不管?”贾瑞道:“我吆喝着都不听。”李贵笑道:“不怕你老人家恼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正经,所以这些兄弟才不听。就闹到太爷跟前去,连你老人家也脱不过的。还不快作主意撕罗开了罢!”宝玉道:“撕罗什么?我必是回去的!”秦钟哭道:“有金荣,我是不在这里念书的。”宝玉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有人家来得,咱们倒来不得?我必回明白众人,撵了金荣去。”又问李贵:“金荣是那一房的亲戚?”【李贵想一想道:“也不用问了。若说起哪一房的亲戚,更伤了兄弟们的和气】(李贵是成年人,知道说明白了不好)。”

【茗烟在窗外道:“他是东胡同子里璜大奶奶的侄儿】(可以想象,茗烟因为是奴才,没有资格站在学堂里,只能在窗外,还急不可耐地攀着窗户向里面喊话,多么生动!这些文字都有动感了)。哪是什么硬正仗腰子的,也来唬我们!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子,【给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骂人不骂短,茗烟却傻乎乎地揭人老底了)。我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样的主子奶奶!”李贵忙断喝不止,说:“偏你这小狗肏的知道,有这些蛆嚼!”宝玉冷笑道:“我只当是谁的亲戚,原来是璜嫂子的侄儿,我就去问问她来!”说着便要走。叫茗烟进来包书。茗烟包著书,又得意道:“爷也不用自己去见,等我去她家,就说老太太有说的话问她呢,雇上一辆车拉进去,当着老太太问她,岂不省事?”李贵忙喝道:“你要死!仔细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后再回老爷、太太,就说宝玉全是你调唆的。我这里好容易劝哄好了一半,你又来生个新法子。你闹了学堂,不说变法儿压息了才是,倒要往大里闹!”茗烟方不敢作声儿了。

此时,贾瑞也生恐闹大了,自己也不干净,只得委曲着来央告秦钟,又央告宝玉。先是他二人不肯。后来宝玉说:“不回去也罢了,只叫金荣赔不是便罢。”金荣先是不肯,后来禁不得贾瑞也来逼他去赔不是,李贵等只得好劝金荣,说:“原是你起的端,你不这样,怎得了局?”金荣强不过,只得与秦钟作了揖。宝玉还不依,偏定要磕头。贾瑞只要暂息此事,又悄悄的劝金荣说:“俗语说得好:‘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既惹出事来,少不得下点气儿,磕个头就完事了。”金荣无奈,只得进前来与秦钟磕头。【且听下回分解】(此回5649字,写出了闹学堂的起因、经过和结果,牵涉到香怜、玉爱、秦钟、宝玉、金荣、贾瑞、贾蔷、贾菌等11人,还穿插着对部分人的身世进行交代,对秦钟、金荣、贾瑞、贾蔷、贾菌、贾兰等人的刻画入木三分,让人物性格鲜明突出,隐藏在背后的人物——薛蟠的形象更加鲜明。这篇文字是学习叙事方法的绝妙范本,这样的范本在《红楼梦》里比比皆是。学堂应该是最清净的地方,竟然如此乌烟瘴气,贾家的气运也就可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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