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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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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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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保山批注《红楼梦》》连载

第一十九章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话说贾妃回宫,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等员】(说明回家省亲的不止元春一人),不必细说。

且说荣、宁二府中,因连日用尽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将园中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了两三天方完。第一个凤姐事多任重,别人或可偷安躲静,独她是不能脱得的;二则本性要强,不肯落人褒贬,【只扎挣着与无事的人一样】(预伏凤姐生病)。第一个宝玉是极无事最闲暇的。偏这日一早,袭人的母亲又亲来回过贾母,接袭人家去吃年茶,晚间才得回来。因此,宝玉只和众丫头们掷骰子、赶围棋作戏。正在房内玩得没兴头,忽见丫头们来回说:“东府珍大爷来请过去看戏、放花灯。”宝玉听了,便命换衣裳。【才要去时,忽又有贾妃赐出糖蒸酥酪来,宝玉想上次袭人喜吃此物,便命留与袭人了】(伏文李嬷嬷又来吃酥酪)。自己回过贾母,过去看戏。

谁想贾珍这边唱的是《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更有《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子牙斩将封神》等类的戏文。倏尔神鬼乱出,忽又妖魔毕露,甚至于扬幡过会,号佛行香,锣鼓喊叫之声远闻巷外。满街之人个个都赞:“好热闹戏,别人家断不能有的!”【宝玉见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一坐,便走开各处闲耍】(上面的戏都是不干时事的热闹大戏,是俗人爱听的,与宝玉的思想境界不同)。先是进内去和尤氏和丫鬟、姬妾说笑了一回,便出二门来。【尤氏等仍料他出来看戏,遂也不曾照管。贾珍、贾琏、薛蟠等只顾猜枚行令,百般作乐,也不理论,纵一时不见他在座,只道在里边去了,故也不问。至于跟宝玉的小厮们,那年纪大些的,知宝玉这一来了,必是晚间才散,因此得空也有去会赌的,也有往亲友家去吃年茶的,更有或嫖或饮的,都私散了,待晚间再来;那小些的,都钻进戏房里瞧热闹去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由,给宝玉一个空挡,下面撞茗烟、访袭人才有可能。更有或嫖或饮的:跟宝玉的有如此之人,宝玉却始终守身如玉,与黛玉一样,“身子是干净的”,可见宝玉是贾府中唯一可赞的男人)。宝玉见一个人没有,因想:这里素日有个小书房,内曾挂着一轴美人,极画得得神。今日这般热闹,想那里自然无人,【那美人也自然是寂寞的,须得我去望慰她一回】(宝玉对每个女子的情都是出自纯洁无瑕的爱,是欣赏和赞美,不是占有,甚至对一幅画都是如此)。想着,便往书房里来。刚到窗前,【闻得房内有呻吟之韵】(宝玉真逗,见到这事儿没有不破坏的,这次逮住茗烟,上次逮住秦钟。其实他也不是想坏他们的美事,就是觉得好玩儿。他若想干还不得天天干不完啊,但他既懂此事、又经历过此事、还有天然的条件就是不干,说明他本质是结净的)。宝玉倒唬了一跳:敢是美人活了不成?乃乍着胆子,舔破窗纸,向内一看,那轴美人却不曾活,却是茗烟按着一个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训之事。宝玉禁不住大叫:“了不得!”一脚踹进门去,将那两个唬开了,抖衣而颤。

茗烟见是宝玉,忙跪求不迭。宝玉道:“青天白日,这是怎么说!珍大爷知道,你是死是活?”一面看那丫头,虽不标致,倒还白净,些微亦有动人之处,羞得脸红耳赤,低头无言。宝玉跺脚道:“还不快跑!”一语提醒了那丫头,飞也似去了。宝玉又赶出去,叫道:【“你别怕,我是不告诉人的!”】(宝玉憨态可掬)急得茗烟在后叫:“祖宗,这是分明告诉人了!”宝玉因问:“那丫头十几岁了?”茗烟道:“大不过十六七岁了。”宝玉道:“【连她的岁属也不问问,别的自然越发不知了】(茗烟哪里有宝玉心思细腻)。可见她白认得你了。可怜,可怜!”又问:“名字叫什么?”茗烟笑道:“若说出名字来话长,真真新鲜奇文,竟是写不出来的。据她说,她母亲养她的时节做了个梦,梦见得了一匹锦,上面是五色富贵不断头卍字的花样,所以他的名字叫作卍儿。”【宝玉听了笑道:“真也新奇,想必她将来有些造化。”说着,沉思一会】(宝玉说她是有造化的,主要是“不断头”的原因。他可能在沉思,谁家能长葆富贵而不断头呢)。

【茗烟因问:“二爷为何不看这样的好戏?”】(茗烟宝玉层次不同,看问题的眼光自然不同,这无形间写出人与人的差别)宝玉道:“看了半日,怪烦的,出来逛逛就遇见你们了。这会子作什么呢?”【茗烟嘻嘻笑道:“这会子没人知道,我悄悄的引二爷往城外逛逛去】(茗烟想借出城逛逛分散宝玉的注意力,不再想着刚才云雨的事),一会子再往这里来,他们就不知道了。”宝玉道:“不好,仔细花子拐了去。或是他们知道了,又闹大了,不如往熟近些的地方去,还可就来。”茗烟道:“熟近地方,谁家可去?这却难了。”【宝玉笑道:“依我的主意,咱们竟找你花大姐姐去,瞧她在家作什么呢。”】(宝玉两次在贾府热闹的时候悄悄出去,这次是到袭人家,后面是在凤姐生日的时候到水仙庵去祭奠金钏,两次都是为奴仆而去,说明宝玉心中根本没有等级之别,所以他对能向上爬升的仕途经济不感兴趣。这次提到去袭人家,他是抓住了茗烟的把柄,不然茗烟也不敢私自出去的)茗烟笑道:“好,好!倒忘了她家。”又道:“若他们知道了,说我引着二爷胡走,要打我呢?”宝玉道:“有我呢。”茗烟听说,拉了马,二人从后门就走了。

幸而袭人家不远,不过半里路程,展眼已到门前。茗烟先进去叫袭人之兄花自芳。彼时,袭人之母接了袭人与几个外甥女儿,几个侄女儿来家,正吃果茶。听见外面有人叫“花大哥”,花自芳忙出去看时,见是他主仆两个,唬得惊疑不止。连忙抱下宝玉来,在院内嚷道:“宝二爷来了!”别人听见还可,袭人听了,也不知为何,忙跑出来迎着宝玉,【一把拉着】(动作亲昵)问:“你怎么来了?”宝玉笑道:“我怪闷的,来瞧瞧你作什么呢。”袭人听了,才放下心来。嗐了一声,笑道:“你也忒胡闹了,可作什么来呢!”一面又问茗烟:“还有谁跟来?”茗烟笑道:“别人都不知,就只我们两个。”袭人听了,复又惊慌,说道:“这还了得!倘或碰见了人,或是遇见了老爷,街上人挤车碰,马轿纷纷的,若有个闪失,也是玩得的!你们的胆子比斗还大。【都是茗烟调唆的,回去我定告诉嬷嬷们打你】(显示了袭人的权威)。”茗烟撅了嘴道:“二爷骂着打着,叫我引了来,这会子推到我身上。我说别来罢,――【不然我们还去罢】(茗烟也会找人的软肋)。”花自芳忙劝:“罢了,已是来了,也不用多说了。只是茅檐草舍,又窄又脏,爷怎么坐呢?”

袭人之母也早迎了出来。袭人拉了宝玉进去。宝玉见房中三五个女孩儿,见他进来,【都低了头,羞惭惭的】(农家没处回避,只得罢了)。花自芳母子两个百般怕宝玉冷,【又让他上炕,又忙另摆果桌,又忙倒好茶】(三个“又”可见他们的神情心态)。袭人笑道:“你们不用白忙,我自然知道。果子也不用摆,也不敢乱给东西吃。”【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坐褥拿了铺在一个杌上,宝玉坐了;用自己的脚炉垫了脚;向荷包内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来,又将自己的手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放与宝玉怀内;然后将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与宝玉】(四个“自己”,这些动作明显表示他们不分彼此了,补出他们二人平素之情意。这是袭人故意做给她母兄看的,看还赎她不赎)。彼时,她母兄已是忙另齐齐整整摆上一桌子果品来。【袭人见总无可吃之物】(生活水平差距如此之大,一句话便可知晓。庚辰双行夹批:补明宝玉自幼何等娇贵,以此一句留与下部后数十回“寒冬噎酸虀,雪夜围破毡”等处对看。看来,后40回当时还应该存在着,也可能被批注过,一起丢失了),因笑道:“既来了,没有空去之理,好歹尝一点儿,也是来我家一趟。”说着,便拈了几个松子瓤,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送与宝玉。

宝玉看见袭人两眼微红,粉光融滑,因悄问袭人:“好好的哭什么?”袭人笑道:“何尝哭,才迷了眼揉的。”因此便遮掩过了。【当下宝玉穿著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挂。袭人道:“你特为往这里来又换新服,她们就不问你往哪里去的】(这就是袭人自作多情了)?”宝玉笑道:“珍大爷那里去看戏换的。”袭人点头。又道:“坐一坐就回去罢,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宝玉笑道:“你就家去才好呢,我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袭人悄笑道:“悄悄的,叫他们听着什么意思。”一面又伸手从宝玉项上将通灵玉摘了下来,向她姊妹们笑道:“你们见识见识。时常说起来都当希罕,恨不能一见,今儿可尽力瞧了。【瞧什么希罕物儿,也不过是这么个东西】(袭人很自豪,在别人是稀罕物,在她那是天天与之打交道的平常物)。”说毕,递与她们传看了一遍,仍与宝玉挂好。又命她哥哥去,或雇一乘小轿,或雇一辆小车,送宝玉回去。花自芳道:“有我送去,骑马也不妨了。”袭人道:“不为不妨,为的是碰见人。”

花自芳忙去雇了一顶小轿来,众人也不好相留,只得送宝玉出去。袭人又抓果子与茗烟,又把些钱与他买花炮放,教他“不可告诉人,连你也有不是。”一直送宝玉至门前,看着上轿,放下轿帘。花、茗二人牵马跟随。来至宁府街,茗烟命住轿,向花自芳道:“须等我同二爷还到东府里混一混,才好过去的,不然人家就疑惑了。”花自芳听说有理,忙将宝玉抱出轿来,送上马去。宝玉笑说:“倒难为你了。”于是仍进后门来。俱不在话下。

【却说宝玉自出了门,他房中这些丫鬟们都越性恣意的玩笑,也有赶围棋的,也有掷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瓜子皮】(这是宝玉平时不在她们面前作威作福的结果)。偏奶母【李嬷嬷拄拐进来请安,瞧瞧宝玉】(说明李嬷嬷已经被撵出去了),见宝玉不在家,丫鬟们只顾玩闹,十分看不过。因叹道:“只从我出去了,不大进来,你们越发没个样儿了,别的妈妈们越不敢说你们了。那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的。只知嫌人家脏,这是他的屋子,由着你们遭塌,越不成体统了。”这些丫头们明知宝玉不讲究这些,【二则李嬷嬷已是告老解事出去的了】(“告老解事”是一对矛盾的词,告老是正常退休,解事是被辞退,为什么连用呢?曹公不是疏忽,而是故意。她应该表面上是告老还乡了,那是照顾她的面子,更是照顾贾母王夫人的面子,不然,自己安排的人,还是很重要岗位的人,反被自己解聘,那不证明自己无识人的本事吗!实际上是逼迫李嬷嬷自己提出退休请求,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辞退。一同被辞退的还有茜雪,茜雪是替罪羊。茜雪的命运如何呢?庚辰眉批: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目曰“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丁亥夏。畸笏叟。脂砚斋所批应该是后四十回贾府被查封,宝玉被拘,茜雪不计前嫌去狱神庙照顾宝玉的情节。那么,她在出贾府的时候应该也受到礼遇),如今管她们不着,因此只顾玩,并不理她。那李嬷嬷还只管问“宝玉如今一顿吃多少饭”,“什么时辰睡觉”等语。丫头们总胡乱答应。【有的说:“好一个讨厌的老货!”】(这应该是晴雯说的)

李嬷嬷又问道:“【这盖碗里是酥酪,怎不送与我去?我就吃了罢】(李嬷嬷第三次做不符合身份的事了。第一次擅自吃了留给晴雯的豆腐皮包子,第二次喝了宝玉的枫露茶,这次又吃了留给袭人的糖蒸酥酪,倚老卖老的形象渐次得到加强。特别是她只见芝麻不见西瓜的傻样也特别形象生动。在吃喝上斤斤计较,却不知道利用自己的身份为儿子谋一个好差事,这是一傻;众人都能看出袭人在宝玉心中的地位,她偏与袭人争锋,这是二傻;已经被撵了还不知道反思,这是三傻。有此三傻,李嬷嬷在众多奶娘中便给人留下了最深印象)。”说毕,拿匙就吃。一个丫头道:“快别动!那是说了给袭人留着的,回来又惹气了。你老人家自己承认,别带累我们受气。”李嬷嬷听了,又气又愧,便说道:“我不信他这样坏了。别说我吃了一碗牛奶,就是再比这个值钱的,也是应该的。难道待袭人比我还重?难道他不想想怎么长大了?我的血变的奶,吃得长这么大,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气了?我偏吃了,看怎么样!你们看袭人不知怎样,那是我手里调理出来的毛丫头,什么阿物儿!”一面说,一面赌气将酥酪吃尽。【又一丫头笑道:“她们不会说话,怨不得你老人家生气。宝玉还时常送东西孝敬你老去,岂有为这个不自在的。”】(这应该是麝月说的)【李嬷嬷道:“你们也不必妆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明儿有了不是,我再来领!”】(替她说好话的也被她得罪了,李嬷嬷傻得透顶,这与赵姨娘有点儿类似)。说着,赌气去了。

少时,宝玉回来,命人去接袭人。只见晴雯躺在床上不动,宝玉因问:“敢是病了?再不然输了?”秋纹道:“她倒是赢的。谁知李老太太来了,混输了,她气得睡去了。”【宝玉笑道:“你别和她一般见识,由她去就是了。”】(宝玉与乳母还是有感情的,在面前他比较烦,离开了,他能包容)说着,袭人已来,彼此相见。袭人又问宝玉何处吃饭,多早晚回来,又代母妹问诸同伴姊妹好。一时换衣卸妆。宝玉命取酥酪来,丫鬟们回说:“李奶奶吃了。”宝玉才要说话,【袭人便忙笑道:“原来是留的这个,多谢费心。前儿我吃的时候好吃,吃过了好肚子疼,疼得吐了才好。她吃了倒好,搁在这里倒白遭塌了。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床。”】(袭人真会说话,短短几句话,句句让人听了舒服:首先是表示谢意;其次肯定酥酪好,别冷了宝玉的心;第三说肚子不适应,让宝玉听了不至于生李嬷嬷的气;第四还倒感谢李嬷嬷,说她吃的好;第五为了让宝玉相信她前面说的话,又随便说了一样想吃的东西——风干栗子,还让宝玉亲自为她剥,这个尴尬的场面才算真正化解了。这样的人不论在任何时代都得人爱。庚辰双行夹批:与前文应失手碎钟遥对,通部袭人皆是如此)

宝玉听了信以为真,方把酥酪丢开,取栗子来,自向灯前检剥。一面见众人不在房里,乃笑问袭人道:“今儿那个穿红的是你什么人?”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妹子。”宝玉听了,赞叹了两声。【袭人道:“叹什么?我知道你心里的缘故,想是说她那哪里配穿红的。”】(补宝玉喜欢女孩子穿红衣裳的前文空缺)宝玉笑道:“不是,不是。那样的不配穿红的,谁还敢穿!我因为见她实在好得很,怎么也得她在咱们家就好了。”袭人冷笑道:“我一个人是奴才命罢了,难道连我的亲戚都是奴才命不成?定还要拣实在好的丫头才往你家来!”宝玉听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我说往咱们家来,必定是奴才不成?说亲戚就使不得?”袭人道:“那也般配不上。”宝玉便不肯再说,只是剥栗子。袭人笑道:“怎么不言语了?想是我才冒撞冲犯了你,明儿赌气花几两银子买她们进来就是了。”宝玉笑道:“你说的话,怎么叫我答言呢?【我不过是赞她好,正配生在这深堂大院里,没的我们这种浊物倒生在这里】(这句话说出了宝玉的心声,凡是好的女孩子,他都想让她们过上幸福的生活,那是泛爱,是真爱,是不求索取的爱)。”袭人道:“她虽没这造化,倒也是娇生惯养的呢,我姨爹、姨娘的宝贝。【如今十七岁,各样的嫁妆都齐备了,明年就出嫁】(妹妹都17岁了,袭人至少该18岁。但今年是红楼12年,宝玉应该13岁,第六回说袭人比宝玉大2岁,这里就矛盾了)。”

【宝玉听了“出嫁”二字,不禁又嗐了两声】(女孩儿都是纯洁的,一结婚就染上利欲二字,宝玉是为这个叹气)。【正不自在,又听袭人叹道:“只从我来这几年,姊妹们都不得在一处。如今我要回去了,他们又都去了。”宝玉听这话内有文章,不觉吃一惊,忙丢下栗子,问道:“怎么,你如今要回去了?”袭人道:“我今儿听见我妈和哥哥商议,教我再耐烦一年,明年他们上来,就赎我出去的呢。”宝玉听了这话,越发怔了,因问:“为什么要赎你?”袭人道:“这话奇了!我又比不得是你这里的家生子儿,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是个了局?”宝玉道:“我不叫你去也难。”袭人道:“从来没这道理。便是朝廷宫里,也有个定例,或几年一选,几年一入,也没有个长远留下人的理,别说你了!”

宝玉想一想,果然有理。又道:“太太,不放你也难。”袭人道:“为什么不放?我果然是个最难得的,或者感动了老太太、老太太必不放我出去的,设或多给我们家几两银子,留下我,然或有之;其实我也不过是个最平常的人,比我强的有而且多。自我从小儿来了,跟着老太太,先服侍了史大姑娘几年,如今又服侍了你几年。如今我们家来赎,正是该叫去的,只怕连身价也不要,就开恩叫我去呢。若说为服侍得你好,不叫我去,断然没有的事。那服侍得好是分内应当的,不是什么奇功。我去了,仍旧有好的来了,不是没了我就成不得的。”宝玉听了这些话,竟是有去的理,无留的理,心内越发急了,因又道:“虽然如此说,我一心只要留下你,不怕老太太不和你母亲说。多多给你母亲些银子,她也不好意思接你了,”袭人道:“我妈自然不敢强。且漫说和她好说,又多给银子;就便不好和她说,一个钱也不给,安心要强留下我,她也不敢不依。但只是咱们家从没干过这倚势仗贵霸道的事。这比不得别的东西,因为你喜欢,加十倍利弄了来给你,那卖的人不得吃亏,可以行得。如今无故凭空留下我,于你又无益,反叫我们骨肉分离,这件事老太太、太太断不肯行的。”宝玉听了,思忖半晌,乃说道:“依你说,你是去定了?”袭人道:“去定了。”宝玉听了,自思道:“谁知这样一个人,这样薄情无义。”乃叹道:“早知道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该弄了来!临了剩我一个孤鬼。”说着,便赌气上床睡去了。】(此段文字透露很多信息:袭人不是家生子;袭人跟过老太太,伺候过湘云,最后才伺候宝玉;在袭人眼里贾府从没干过倚势仗贵霸道的事等等。袭人宝玉的对话很有意味。宝玉的话层层递进:先问袭人为什么要回去,再说“我不叫你去也难”,再说“太太,不放你也难”;最后说“我一心只要留下你”等等,但都让袭人驳回去了。袭人真是人精)

【原来,袭人在家听见她母兄要赎她回去,她就说至死也不回去的。又说:“当日原是你们没饭吃,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若不叫你们卖,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也不朝打暮骂。况且如今爹虽没了,你们却又整理得家成业就,复了元气。【果然还艰难,把我赎出来再多掏澄几个钱也还罢了】(这话说的多心酸啊。脂砚斋批这是孝女的话,本人倒认为这是袭人说的气话、牢骚话,是对父母卖她的埋怨),其实又不难了。这会子又赎我作什么?权当我死了,再不必起赎我的念头!”因此哭闹了一阵。

她母兄见她这般坚执,自然必不出来的了。况且原是卖倒的死契,明仗着贾宅是慈善宽厚之家,不过求一求,只怕连身价银一并赏了还是有的事呢。二则,贾府中从不曾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且凡老少房中所有亲侍的女孩子们,更比待家下众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样尊重的。因此,他母子两个也就死心不赎了。次后,忽然宝玉去了,他二人又是那般景况,他母子二人心下更明白了,越发石头落了地,而且是意外之想,彼此放心,再无赎念了。】(这段补叙放在这里格外自然,把背景交代清楚,袭人的心机更得彰显)

如今且说袭人自幼见宝玉性格异常,其淘气憨顽自是出于众小儿之外,更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儿。近来仗着祖母溺爱,父母亦不能十分严紧拘管,更觉放荡弛纵,任性恣情,最不喜务正。每欲劝时,料不能听,今日可巧有赎身之论,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箴规。今见他默默睡去了,知其情有不忍,气已馁堕。自己原不想栗子吃的,只因怕为酥酪又生事故,亦如茜雪之茶等事,是以假以栗子为由,混过宝玉不提就完了。于是命小丫头们将栗子拿去吃了,自己来推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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