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曰:
【朝叩富儿门,富儿犹未足。虽无千金酬,嗟彼胜骨肉】(概括本回内容,预伏下文。早晨到富贵人家去求施舍,富贵人家再有钱也不满足啊!这次虽然只给了20两银子,对贾府来说并不算多,但是后来刘姥姥给凤姐的回报却是很大的,救出了巧姐,远胜凤姐的亲哥哥王仁及这边的侄儿贾芸贾蔷等人。)
却说秦氏因听见宝玉从梦中唤她的乳名,心中自是纳闷,又不好细问。彼时宝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众人忙端上桂圆汤来,呷了两口,遂起身整衣。【袭人伸手与他系裤带时,不觉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凉一片沾湿,唬得忙退出手来,问是怎么了】(宝玉被人服侍竟到如此地步,难怪皇帝什么事都不会做呢)。宝玉红涨了脸,把她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本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人事,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了一半,不觉也羞得红涨了脸面,不敢再问。仍旧理好衣裳,遂至贾母处来,胡乱吃毕了晚饭,过这边来。
袭人忙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来与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万别告诉别人要紧!”【袭人亦含羞笑问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那里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这把袭人这个一贯以正统思想要求自己的小姑娘对异性特别感兴趣的小秘密充分表露出来。袭人流露本真的表现好像就这么一次,其它言语动作都是压抑自己、迎合上级)?”宝玉道:“一言难尽。”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了。然后说至警幻所授云雨之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此时应该十二三岁了,但按本书故事推算,宝玉现在只有10岁)。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自此,宝玉视袭人更与别个不同,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暂且别无话说。
【按荣府中一宅人合算起来,人口虽不多,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事虽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乱麻一般,并无个头绪可作纲领。正寻思从那一件事自那一个人写起方妙,恰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荳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此一家说来,倒还是头绪】(上回写了宝玉游太虚幻境,这里一下子转到刘姥姥身上,空间的确太大,稍有不慎就会给人生拉硬扯之嫌。曹公高明,即略微概述了贾府的庞大,又巧妙地让刘姥姥自己走进书里,让读者的眼睛不单能看到文字,好像还看到了那么一个因贫穷而来贾府打秋风的人。甲戌侧批:略有些瓜葛,是数十回后之正脉也。真千里伏线)。
你道这一家姓甚名谁,又与荣府有甚瓜葛。――【诸公若嫌琐碎粗呢,则快掷下此书,另觅好书去醒目;若谓聊可破闷时,待蠢物逐细言来】(民间评书的语调,显得很俏皮)。
方才所说这小小之家,姓王,乃本地人氏,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推算一下辈分:王成的爹-王夫人,王成-凤姐;狗儿-巧姐,板儿-凤姐的孙子,刘姥姥-凤姐。凤姐她们都给刘姥姥喊姥姥应该是错了,可能因为她年龄大吧)。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认识。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儿。狗儿亦生一子,小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仍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日间又作些生计,刘氏又操井臼等事,青板姊弟两个无人看管。狗儿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过活。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如今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
因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虑,吃了几杯闷酒,在家闲寻气恼,刘氏也不敢顶撞。因此刘姥姥看不过,乃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着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你皆因年小的时候,托着你那老家的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与下面“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呼应,说明那时候他爹还时常去王府蹭蹭)。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了!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也不中用的。”狗儿听说,便急道:“【你老只会炕头儿上混说】(贫苦人家不讲究“礼”,若是富贵之家,狗儿和长辈说话怎敢是这等语气),难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刘姥姥道:“谁叫你偷去呢!也到底大家想法儿裁度,不然,那银子钱自己跑到咱家来不成?”狗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的朋友】(这是对做官的最辛辣的讽刺,古今莫不如此),有什么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
刘姥姥道:“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靠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的】(民间俗语——宁可穷死也不巴结人,极其生动活泼),不肯去俯就他,故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的,倒不拿大】(刘姥姥带着女儿到王家走亲戚,王夫人还没有出嫁,那至少在贾珠出生之前,说明狗儿与刘氏应该是指腹为婚,没过门就是一家子了。或者就是曹公一时疏忽,弄错了时间)。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刘姥姥肯定在时时关注王家,不然咋知道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她真是个积年的老人精)。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她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要是他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刘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虽说的是,但只你我这样个嘴脸,怎么好到她门上去的?【先不先】(其它的暂时不用考虑,单单……),他们那些门上人也未必肯去通报。没的去打嘴现世!”
谁知狗儿利名心甚重,听如此一说,心下便有些活动起来。又听他妻子这番话,便笑接道:“姥姥既如此说,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走一趟,先试试风头再说。”刘姥姥道:“嗳哟哟!可是说的,‘侯门似海’,我是个什么东西,她家人又不认得我,我去了也是白去的。”狗儿笑道:“不妨,我教你老一个法子:你竟带了外孙子小板儿,先去找陪房周瑞,若见了他,就有些意思了。【这周瑞先时曾和我父亲交过一桩事,我们极好的】(补了旧事,又捋顺了新事的逻辑关系,很巧妙)。”刘姥姥道:“我也知道他的。只是许多时不走动,知道他如今是怎样?这也说不得了,你又是个男人,又这样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媳妇子,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付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说毕,大家笑了一回,当晚,计议已定。
次日天未明,刘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又将板儿教训了几句。那板儿才五六岁的孩子,一无所知,听见带他进城逛去,便喜得无不应承。于是,刘姥姥带他进城,找至宁荣街。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只见簇簇的轿马,刘姥姥便不敢过去,【且掸了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动作细节描写很到位,可以窥见人物内心世界),然后蹭(用词恰到好处,表现了刘姥姥的心虚、可怜的样子)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凳上,说东谈西呢】(仅仅十几个字就把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那些人只有权势而无知识的耀武扬威得意洋洋的样子完全刻画出来,让人想到替晏子驾车的那个车夫)。刘姥姥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众人打量了她一会,便问是那里来的。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哪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瞅睬,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在那墙角下等着,一会子他们家有人就出来的。”【内中有一老人年说道:“不要误她的事,何苦耍她】(贾母总宣扬她家是忠厚之家,这里有一个忠厚的仆人,算是给一点儿力了)。”因向刘姥姥道:“那周大爷已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娘子却在家。你要找时,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上去问就是了。”
刘姥姥听了谢过,遂携了板儿,绕到后门上。只见门前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吃的,也有卖玩耍对象的,闹哄哄三二十个小孩子在那里厮闹。刘姥姥便拉住一个道:“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可在家么?”【孩子道:“那个周大娘?我们这里周大娘有三个呢,还有两个周奶奶,不知是哪一个行当上的】(小孩子的热情与前门那些人的漠视形成强烈对比,究其原因,小孩子未受到社会的沾染,成年人都被污染了。通过对比,再次暴露了前门那些看门狗的丑恶嘴脸)?”刘姥姥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孩子道:“这个容易,你跟我来。”说着,跳蹿蹿的引着刘姥姥进了后门,至一院墙边,指与刘姥姥道:“这就是他家。”又叫道:“周大妈,有个老奶奶来找你呢,我带了来了。”
周瑞家的在内听说,忙迎了出来,问是那位。刘姥姥忙迎上来问道:“好呀,周嫂子!”【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呀!你说说,能几年,我就忘了。请家里来坐罢】(从下文看周瑞家的知道板儿这个孩子,说明刘姥姥与她上次见面时间在5年以内)。”刘姥姥一壁走,一壁笑,说道:“你老是贵人多忘事,哪里还记得我们呢。”说着,来至房中。【周瑞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奴才家还有奴才,周瑞家的仅是其中之一)。周瑞家的又问板儿你长得这么大了,又问些别后闲话,再问刘姥姥:“今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刘姥姥便说:“【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刘姥姥这话说得很有水平,说明她是有心人,为后面二进贾府时的一系列表演做铺垫)。”
周瑞家的听了,便已猜着几分来意。只因昔年她丈夫周瑞争买田地一事,【其中多得狗儿之力】(应该是狗儿爹之力),今见刘姥姥如此而来,心中难却其意;二则也要【显弄自己体面】(显弄体面,皆主人的势力作威作福是周瑞家的最主要性格特征,书中多有涉及,不过,最后她家被贾府扫地出门了,这是莫大的讽刺)。听如此说,便笑道:“姥姥你放心!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佛去的?论理,人来客至回话,却不与我相干。【我们这里都是各占一枝儿】(透露出贾府人浮于事的客观现实):我们男的只管春秋两季地租子,闲时只带着小爷们出门子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周瑞家的差事好体面)。皆因你原是太太的亲戚,又拿我当个人,投奔了我来,我竟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去。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又比不得五年前了】(5年前刘姥姥来过,那时板儿刚出生,与上文呼应)。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了,都是琏二奶奶管家。你道这琏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当日大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凤哥的。”刘姥姥听了,罕问道:“原来是她!怪道呢,我当日就说她不错呢。这等说来,我今儿还得见她了。”周瑞家的道:“这个自然的。如今太太事多心烦,有客来了,略可推得去的,也就推过去了,都是凤姑娘周旋迎待。今儿宁可不见太太,倒要见她一面,才不枉这里来一遭。”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全仗嫂子方便了。”周瑞家的道:“说那里话!俗语说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用我说一句话罢了,害着我什么!”说着,便叫小丫头到倒厅上悄悄的打听打听,老太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小丫头去了。这里二人又说些闲话。
刘姥姥因说:“【这凤姑娘今年大还不过二十岁】(第二回说贾琏20来岁,结婚二年了,那时推算为红楼6年,今年是红楼9年,凤姐20岁,结婚5年了,如此说凤姐是15岁结婚,贾琏比她大3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家,可是难得的。”周瑞家的听了道:“嗐!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呢。【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得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她不过】(侧面说明凤姐美貌、有心机、口才好,语言简洁,可信度强,给人留下充分想象的空间)。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了】(周瑞家的都这样说,凤姐待下人的态度可想而知)。”说着,只见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已摆完了饭,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说:“快走,快走!这一下来她吃饭是一个空子,咱们先等着去。【若迟一步,回事的人也多了,难说话;再歇了中觉,越发没了时候了】(侧面说明凤姐繁忙劳碌程度,及生活习惯)。”说着,一齐下了炕,【打扫打扫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可怜人的心态,一个动作就能表现出来),随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处来。
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知凤姐未下来,先找着了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明显是夸张,周瑞家的就是爱说大话),今儿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她进来了。等奶奶下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平儿听了,便作了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平儿是能拿主意的,且心地善良,一露面就把她的主要特征定调了,后面再用众多细节补充)。”周瑞家的听了,忙出去引他两个进入院来。上了正房台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说明是冬季)。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辨是何气味,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中之物都是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悬目眩。【刘姥姥此时惟点头咂嘴念佛而已】(咂嘴念佛的动作声音如见如闻)。于是来至东边这间屋内,乃是贾琏的女儿大姐儿睡觉之所。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两眼,只得问个好】(“打量”“只得”两个词透露出刘姥姥的面貌衣着的确不堪,与平儿的想象反差太大),让坐。【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便当是凤姐儿了】(平儿眼中的刘姥姥与刘姥姥眼中的平儿又是一个极大的反差)。才要称姑奶奶,忽听周瑞家的称她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于是让刘姥姥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子斟上茶来吃茶。
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的一物】(“打箩柜筛面”“秤砣”这都是从刘姥姥的角度譬喻的,语言与人物相匹配),却不住的乱幌。刘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爱物儿?有啥用呢?”正呆时,陡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不防倒唬的得一展眼。接着又是【一连八九下】(此时才十点钟老太太就摆下了饭,不知道她们每天吃几顿饭)。方欲问时,【只见小丫头子们齐乱跑】(从丫头的表现上侧面反映凤姐在下人面前的威势,这真是不写之写),说:“奶奶下来了。”平儿与周瑞家的忙起身,命刘姥姥“只管坐着等,是时候,我们来请你呢。”说着,都迎出去了。
刘姥姥【屏声侧耳默候】(该有多紧张啊!把可怜人的面貌写足)。【只听远远有人笑声】(这边紧张得要命,那边却如此放松,对比手法),【约有一二十妇人】(20人簇拥着,凤姐平时爱摆排场,过于张扬,那些不得势的人岂不更加嫉恨),【衣裙窸窣】(暗写她们的服饰之华丽,窸窣声都是佩戴的金玉等饰物发出来的),渐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了声“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之后】(又一次侧面透露出凤姐的威势,与贾母差不多。林黛玉初见贾母时有过类似的句子),忽见二个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随便一顿饭那么多菜,几乎没吃啥,比满汉全席稍微节约些)。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一巴掌打了他去。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招手儿叫她。刘姥姥会意,于是带了板儿下炕,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他唧咕了一会,方过这边屋里来。
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凤姐家常的服侍都华丽得难以形容,奢侈过度),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这个动作突出了凤姐悠闲、尊贵、旁若无人的样子,曹公是善于表现细节的人)。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倘若贾母在侧,凤姐敢这样拨炉灰吗?你的领导和你说话,你会若无其事地吐烟圈吗?地位相差悬殊,目中无人才会这样,曹公是名副其实的心理学家),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了。【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起身、未起身、问好、嗔怪,这些都表现了凤姐作为当家人既知礼又傲慢,虚与委蛇的做派)。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周姐姐,快搀住别拜罢,请坐】(拜的人没感觉,被拜的人却过意不去了,拜了多少次可想而知)。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了。”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下。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凤姐儿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富贵人家面对穷亲戚都会这样说,不管真假,听了心里舒服)。”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像】(刘姥姥说了实话,却不中听,好像富人对他居高临下的样子。可是不这样说又能说啥呢)。”凤姐儿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作个穷官儿罢了,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呢,何况你我】(这话说得毫无顾忌,脸上写满傲慢,不过后面语气又和缓了,凤姐还是照顾大面的)。”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的示下】(周瑞家的很会说话,完全听凤姐安排,让凤姐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