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赵嬷嬷已听呆了话】(看来她记忆中的银子花的淌海水似的也没有这么厉害),平儿忙笑推她,她才醒悟过来,忙说:“【一个叫赵天梁,一个叫赵天栋】(这两个人是书中少有的有姓名而无性格的人物)。”凤姐道:“可别忘了,我可干我的去了。”说着便出去了。贾蓉忙赶出来,又悄悄向凤姐道:“【婶子要什么东西,吩咐我开个帐给蔷兄弟带了去,叫他按帐置办了来】(银子是贾府的,贾琏凤姐都是贾府当家的,他们居然还要贪污——表面上看清廉的很,真是人性使然啊。为国为家者当深思)。”凤姐笑道:“【别放你娘的屁!我的东西还没处撂呢,希罕你们鬼鬼祟祟的】(甲戌眉批:从头至尾细看阿凤之待蓉、蔷,可为一体一党,然尚作如此语欺蓉,其待他人可知矣)?”说着一径去了。
这里贾蔷也悄问贾琏:“要什么东西?顺便置来孝敬叔叔。”贾琏笑道:“【你别兴头。才学着办事,倒先学会了这把戏。我短了什么,少不得写信去告诉你,且不要论到这里】(明知这里有漏洞,仍然默许,好像这钱不是贾家的一样。看来腐败是必然的,见了公家的钱不漏两个,贾琏不笑你傻吗?贾琏写信,说明他也一样想贪污几两银子使)。”说毕,打发他二人去了。接着回事的人来,不止三四次,贾琏害乏,便传与二门上,一应不许传报,俱等明日料理。凤姐至三更时分方下来安歇,一宿无话。
次早贾琏起来,见过贾赦、贾政,便往宁府中来,合同老管事人等,并几位世交门下清客相公,审察两府地方,缮画省亲殿宇,一面参度办理人丁。自此后,各行匠役齐集,金、银、铜、锡以及土、木、砖、瓦之物,搬运移送不歇。【先令匠人拆宁府会芳园墙垣楼阁】(拆掉的楼应该是“天香楼”,阁是“?”),直接入荣府东大院中。荣府东边所有下人一带群房尽已拆去。当日宁、荣二宅,虽有一小巷界断不通,然这小巷亦系私地,并非官道,故可以连属。会芳园本是从北角墙下引来一股活水,今亦无烦再引。其山石树木虽不敷用,贾赦住的乃是荣府旧园,其中竹树山石以及亭榭栏杆等物,皆可挪就前来。如此两处又甚近,凑来一处,省得许多财力,纵亦不敷,所添亦有限。全亏一个老明公号山子野者,一一筹画起造。
贾政不惯于俗务,只凭贾赦、贾珍、贾琏、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程日兴等几人安插摆布。凡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一应点景之事,又有山子野制度。下朝闲暇,不过各处看望看望,最要紧处和贾赦等商议商议便罢了。贾赦只在家高卧,有芥豆之事,贾珍等或自去回明,或写略节;或有话说,便传呼贾琏、赖大等来领命。贾蓉单管打造金银器皿。贾蔷已起身往姑苏去了。贾珍、赖大等又点人丁,开册籍,监工等事,一笔不能写到,不过是喧阗热闹非常而已。暂且无话。
【且说宝玉近因家中有这等大事,贾政不来问他的书,心中是件畅事;无奈秦钟之病一日似重一日,也着实悬心,不能乐业】(上面写建造大观园,是极喜庆的事,下面立即转写秦钟死亡,两下映衬,把不祥之兆寓于其中。笔锋一转还有好处,就是省去啰啰嗦嗦的有关大观园建造方面的文字,留待后面宝玉题对额时再详细描绘,省得重复,又凸显了宝玉的才情)。这日一早起来,才梳洗完毕,意欲回了贾母去望候秦钟,忽见茗烟在二门照壁前探头缩脑。宝玉忙出来问他作什么。茗烟道:“秦相公不中用了!”宝玉听说,吓了一跳,忙问道:“【我昨儿才瞧了他来了】(说明宝玉经常瞧秦钟。按说秦钟与宝玉并不是一类的人,为什么宝玉如此喜欢和他交游?主要是他实在找不到思想能和自己完全一致的朋友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比方说贾兰汲汲于功名,薛蟠粗鄙不堪,贾蓉贪色乱淫等等。这更促使他十分珍惜来自女孩子中的知音黛玉了),还明明白白的,怎么就不中用了?”茗烟道:“我也不知道,才刚是他家的老头子特来告诉我的。”宝玉听了,忙转身回明贾母。贾母吩咐:“好生派妥当人跟去,【到那里尽一尽同窗之情就回来】(可卿死了贾母不让宝玉即刻就去,秦钟快死了,贾母依然不让宝玉太耽搁,所以说在贾母心中,除了自己的孙子外,其他人都可有可无),不许多耽搁了。”宝玉听了,忙忙的更衣出来,车犹未备,急得满厅乱转。一时催促得车到,忙上了车,李贵、茗烟等跟随。来至秦钟门首,悄无一人,遂蜂拥至内室,唬得秦钟的【两个远房婶子并几个弟兄都藏之不迭】(女子回避,男的也躲藏,为何?可能是他们身份地位相差悬殊的缘故。这些人是来分秦钟的遗产了)。
此时,秦钟已发过两三次昏了,移床易【箦】([zé] 床席)多时矣。宝玉一见,便不禁失声。李贵忙劝道:“不可,不可!【秦相公是弱症,未免炕上挺扛的骨头不受用,所以暂且挪下来松散些。哥儿如此,岂不反添了他的病】(李贵说话不多,也算聪明。为了不让宝玉悲伤,竟能编出这样理由)?”宝玉听了,方忍住近前,见秦钟面如白蜡,合目呼吸于枕上。宝玉叫道:“鲸兄!宝玉来了。”连叫两三声,秦钟不睬。宝玉又道:“宝玉来了!”
那秦钟早已魂魄离身,只剩得一口悠悠余气在胸,正见许多鬼判持牌提索来捉他。那秦钟魂魄哪里肯就去,【又记念着家中无人掌管家务,又记挂着父亲还有留积下的三四千两银子,又记挂着智能尚无下落】(秦钟很俗,死前想着的还是钱财,不过对智能还算有情),因此百般求告鬼判。无奈这些鬼判都不肯徇私,反叱咤秦钟道:“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岂不知俗语说的:‘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我们阴间上下都是铁面无私的,不比你们阳间瞻情顾意,有许多的关碍处】(对人世极大的讽刺)。”
正闹着,那秦钟的魂魄忽听见“宝玉来了”四字,便忙又央求道:“列位神差,略发慈悲,让我回去,和这一个好朋友说一句话就来的。”众鬼道:“又是什么好朋友?”秦钟道:“不瞒列位,就是荣国公的孙子,小名宝玉的。”都判官听了,先就唬慌起来,忙喝骂鬼使道:“【我说你们放了他去走走罢,你们断不依我的话,如今只等他请出个运旺时盛的人来才罢】(阴间虽然铁面无私,但也怕运旺时盛的人,极具讽刺意味)。”众鬼见都判如此,也都忙了手脚,一面又抱怨道:“【你老人家先是那等雷霆电雹,原来见不得‘宝玉’二字】(调笑语言,鬼判官见了珍宝美玉也会弯腰塌背)。依我们愚见,他是阳间,我们是阴间,怕他们也无益于我们。”都判道:“放屁!俗语说得好,【‘天下官管天下事’,阴阳并无二理。别管他阴也罢,阳也罢,敬着没错了的】(讽刺现实)。”众鬼听说,只得将秦魂放回。哼了一声,微开双目,见宝玉在侧,乃勉强叹道:“怎么不肯早来?再迟一步也不能见了。”宝玉忙携手垂泪道:“有什么话,留下两句。”秦钟道︰“【并无别话,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秦钟果然是俗人一个,他说“我今日才知自误了”,说明此前他与宝玉有类似的思想,这是宝玉和他结交的原因,他醒悟以后幸亏死了,若是不死,也将和宝玉割席而坐。秦钟死前“醒悟”又能反衬出宝玉的思想始终如一)。”说毕,便长叹一声,萧然长逝了。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