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那个大胡子抱着一床脏兮兮的被子又来了,恶狠狠地说:“你们这些吃冤枉的,不跟老子搞熨帖,老子就睡在这里。反正你们自己墙壁上写的,社区是我家!”说完就把被子往地上一铺,一屁股坐到了上面。
熊书记指着他的额头:“好说你不听!你再这样做,我们就报警啦!”
“老子就要做,看你们怎么为人民服务的,还要喊电视台来!"
“你别忘记自己姓什么了,大罗胖子!”门口穿着一身警服的中年男子几步冲进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出去,这是办公的地方,你放规矩点!”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吴雯跟着熊书记他们实习了几天,自己也跟着神经衰弱起来。她发现了社区工作人员一个共同的特点:话多。起初她很纳闷,直到王静说:“你可以停一下吗?”她才意识到自己也进入角色了。倾诉是一种减压的方式。
在这次跟班学习中,吴雯彻底被熊书记折服了,之所以她能有那么年轻的容颜,因为她有一颗超级大爱之心,相由心生的确真实不虚。她的形象简直让她膜拜了,她的故事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每听一个故事,都是接受一次心灵洗礼,光是她领导的党支部几个党员故事都能让你心灵地震。
匡老师,在她70岁的时候遇到了熊书记,用她的话来说是相见恨晚,她一下子被这个充满文艺青年气息的社区书记吸引了,感觉像极了她的当年。她曾经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南开大学,担任马克思主义学习小组组长,成为一名信念坚定的共产党员,留学法国继续马列主义的学习深造,两年后回国成为北京大学翻译,日子虽然过得殷实,可是却不自在,因为她有一个智障儿。含辛茹苦把孩子带大并且还操持他结婚生了孩子。等觉得可以安度晚年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70岁了,这时她才回到S市,强烈地希望为社会做点什么,于是在家免费开班让院子里的孩子们学英语,接下来便为新建的社区公园撰写文明行为守则,然后在熊书记的张罗下,将自己的家改造成梅园书房,让中国共产党的思想光辉能在基层闪耀,把家里大批的马列著作和文学艺术书籍都拿出来分享,她相信阅读能挽救人心,尤其是小候鸟即融入城市的外来务工人员子女、街头的小众青年,引领他们进入知识的殿堂,后来她推荐女儿继续做了梅园书房的带头人。
龙姨,70岁入党,患癌症五年,大半时间在医院度过,病情恶化时大概有一个季度没有按时缴纳党费,她通知熊书记来收取党费。熊书记带着与社区结对的武警中队代表一起来看望病床上的老人,她已经不能开口说话,默默地示意枕头下有个信封,里面装着的就是党费。熊书记打开信封,竟然有一万元!武警中队代表作为见证者,都止不住热泪盈眶!
龚爹,刚刚满足温饱,小康水平都未达到,却从自己的养老金里拿出1万元,资助社区5个需要帮助的困难户,同时委托《中国老年报》再找5个人,每人平均1000元。后来又拿出5000元赞助社区制作能够阅读报纸的高档橱窗。
蒋老师,80岁,大学老师,家里有个智障儿,1996年开始,坚持每年从收入中拿出一千几百,委托社区春节慰问老弱病残,已经持续了五年!
吴大伯,从省政府办公厅到了企业工作,98年改制,因为党员身份带头签劳动解除合同,生活一直不是很宽裕,却为了社区公园建设,他主动捐款4000元。
这是怎样一支团队?熊书记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社区党员如此热心公益,吴雯有些不解。用熊书记的话来说,他们都想在有生之年,为了增强街区活力,让老街焕然一新,参与城市建设,同时为净化人心做点事情,会觉得这辈子更有价值,社区给他们提供了这个奉献的平台。
除了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以外,熊书记对社会底层人员的用心程度同样让你大跌眼镜。
李姐,嫁给地痞流氓李大毛,生下聋哑的女儿后被抛弃,因为家住偏远的农村不愿回去,只能靠出卖肉体在老街苟且存活,街上的女人无不排挤、嘲讽她,男人许多也对她有非分之想,她带着女儿寄住在好心人家的杂物间里,从屋子里可以看到天光。熊书记带着被子和枕头慰问她时正值冬天下雪,眼睁睁地看着雪花飘进来,她当时就安排人把屋顶修缮至少能避风寒。后来李姐的18岁女儿被隔壁的老男人性侵未遂,便有了自杀倾向。熊书记第一时间来到她身边,陪着她用手机短信交流,用海子的《醒来》点亮她的生命之光:
让我们“活在珍贵的人间”,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强烈 /水波温柔 /一层层白云覆盖着 /我 /踩在青草上 /感到自己是彻底干净的黑土地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泥土高溅 /扑打面颊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 /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在世纪之交的元旦钟声里,熊书记是和李姐的女儿度过的,她带着她到S市的最时尚的旋转餐厅里请她喝香槟,让她感受生活美好,终于使她放弃了轻生的念头。第二天她便警告那个老流氓,如若再犯,必将把他关进班房。
冬姐,一生未婚,生活困难还不算什么,她有一个精神病的哥哥,母亲也有自闭症,常常因为窒息的家庭氛围而张牙舞爪,十分没有安全感,说话刻薄起来像刀子一样锋利。熊书记隔三差五去她家和她聊天,走近她的心灵深处,帮她修缮老房子,帮她料理母亲的丧事,帮她料理哥哥的丧事,帮她申请孤寡老人的相关待遇,让她终于不像刺猬一般地生活。
小文,爸爸是老街上的地痞流氓,妈妈是从北方农村远嫁而来的。爸爸抛弃了他们母子又与人再婚有了一个女儿。他18岁时因为追求邻居家的女儿无果后便精神分裂,一发病就拿刀砍人。熊书记没有放弃他,找到脑科医院的朋友给他看病,可是诊断需要住院三个月,他母亲实在拿不出钱,于是熊书记帮助他找亲戚帮忙无一肯伸出援手,最终还是熊书记把小文送到蔷薇区民政相关医院,一千多元的治疗费都是她垫支的,之后她又帮助其享受低保待遇,并几乎让她在社区吃了一年免费的饭,直到他恢复正常找了份清扫的工作。小文的母亲感激涕零,当年做了一面锦旗,凑了一百个土鸡蛋送到社区。
这样的故事几乎是信手拈来,逢年过节,熊书记还有个习惯,必定要亲手做许多份扣肉,一碗碗送到那些底层的贫困之家。每一碗肉里,都含着她对这些特殊人群的悲悯之心。
一对一跟班很快结束了,吴雯竟然有些恋恋不舍了,因为她与熊书记已经成了忘年之交。临走时熊书记从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来:“这也是我们一位党员送的,大家都叫她巧娘,这是她搬走之前花了三个月时间自己设计编成的,寓意是绿叶对根的情意。我一想起她就看看它,不知不觉又有三年了。今天借花献佛,希望你也能扎根社区有一番作为!”
吴雯接过来一看,这是一个精巧的丝线编织作品,通体用色全是大胆的红,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栩栩如生,勾勒在一个圆弧里,发达的树的根系跳出圆弧来,自然下垂好像茂密的胡须一般。无论是大树、圆弧,还是根系,都恰到好处地呈现出来,增一分则太多,减一分则会太少。
吴雯由衷地喜欢,可是对于未来她又有些迷茫,自己能真的扎根社区吗?这块硬骨头啃得动吗?她忽然有些害怕接受这个礼物,似乎接受了就需要兑现一个无声的承诺似的。她踌躇着又放到桌上低声说:“这么珍贵的礼物您还是您自己留着吧,太难得了!”
培训完毕的三位新人回到街道,何强马不停蹄地召集他们来到他的办公室。他拿着一张地图比划着:“你们三个抽签,这是日湖,月湖在这里,这一片是星湖。日湖是高档住宅集中的物业型社区,月湖是单位型社区,星湖是市场型社区。”
几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觉得这种选择方式新鲜有趣,跃跃欲试而又忐忑不安,还是王静主动请缨开了个头,她煞有介事地边撸起袖子边说:“我先试试手气吧!”
随着王静把纸团摊开,曹丽叫了起来:“日湖!”她鼓励吴雯说:“你试试手气嘛!”
吴雯谦让道:“还是曹主任先来吧,我就不用抓阄了。”
曹丽也不客气,拿起其中一个纸团又放下,犹豫着选了另外一个展开来:“星湖!”
尘埃落定,吴雯自然成了月湖社区筹备负责人。
吴雯按照何强定的计划先租办公用房,最好是要,他举了S市社区太多要的例子,仿佛要不到就是无能似的,所以她打定主意去要地或者现成的房子。
月湖社区辖区内有五家行政企事业单位,比较起来算资源丰富的了。吴雯决定从最肥的一家开始。她整整齐脚踝的白色长裙,走进气派十足的办公楼,按照示意图坐电梯到了三楼办公室。她轻轻地敲了敲一间办公室的门,里面没动静,她一拧门锁,是关的,一张张门依次敲过去,无一不是如此,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最里头一张门居然是开着的!她连忙走过去站在门口,远远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中年男子正低头看报。
吴雯轻轻地敲了敲门,细声细气地说:“你好!”
夹克男头也没抬。
吴雯脸胀得通红,稍微加大了音量:“您好!”
夹克男看了吴雯一眼,继续看报纸。
吴雯鼓足勇气走到桌前说道:“我是月湖社区主任吴雯,你们是我们的辖区单位,请问谁负责对接?”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合逻辑。
夹克男“哦”了一声:“今天政治学习,明天再来吧!”
吴雯咬着嘴唇呆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才好。
夹克男站起身:“我要出去有点事。明天你找办公室!”说完已经飞快起身站到门口准备关门了。
吴雯灰头土脸地出门,阴沉着脸走出了办公楼:“坐机关的这样子,太冷漠了!"
吴雯把经过电话跟王静一说,王静神秘地一笑:”你要何强带你去嘛!”
“我就不信这个邪,明天我再去!对了,你的房子怎么考虑的?”
“我才不急呢?哪有让社区自己去找的?”
“那你每天干什么?”
“熟悉情况呀,今天认识的那个廖总说请我晚上跳舞,你去不?”
吴雯摇摇头:“李明今晚过来。”
“你们到底结不结婚?”王静叹了一口气:“高中谈到现在,真没意思!他现在一无所有,你还要他做什么?好吃懒做,好好的工作都不认真做,吃你的,用你的,趁早跟他断了算了!"
“要断早就断了,八年了,六年前我就是他的人了。”
王静撇着嘴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男人不稀罕这个。你呀,要多笨有多笨!你爸妈也是老封建。一家的糊涂虫,把你往火坑里推!”
吴雯叹口气:“我只有这个命,不像你什么都比我好!”
“算了吧,我爸妈都是农村的,你在城里长大,哪里受过苦,你爸爸好歹也是一个科级干部。”
“你一直都有那么多人追,那么优秀的随你挑,你还老说审美疲劳。你究竟看上了哪一个,定下来算了。”
“你不是没人追,是因为你把自己老吊在一棵树上呀!”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为了前途,我还是找张伟算了。”王静说的张伟就是蔷薇区民政局的副局长。
“我真的劝你那李明不能要,会害你一辈子的。”吴雯听王静还在继续之前的话题,她幽幽地说:“算了,除了他,也不会有人要我了。等房子装修完就结婚。”
王静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七八度:“你自信一点好不好?你哪里不好了?比李明好的男人到处都是!”
“可是我说服不了自己再接受别人,骨子里就是从一而终的。”
“和你说不下去了,从一而终?还三从四德呢!”王静从鼻子里哼出了笑声。
吴雯没有回应,的确,她想古人对女人的要求是有道理的,不然怎么能流传千年。现在这些都被当作笑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是一种道德的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