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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雯看着他的失态有些好笑，连忙又补了一支烟过去：“我最害怕警察叔叔了，可是你怎么一点也不让人感觉害怕呢？”
刘莽马上打趣道：“这就不是警察叔叔呀，这是警察哥哥咧，今年快三十了，至今未婚。吴主任你们刚好开夫妻店，肯定不能害怕呀！”说得吴雯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她红着脸给刘莽和其他两人也递烟过去，领着他们进了办公室坐下来。
刘莽望向高尚说：“你懂夫妻店的含义吗？”这时刘芳将泡好的茶逐一端给客人，高尚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而有些窘迫，双手接过茶杯轻轻吹了几口，放到办公桌的边沿上。
刘莽又问其他两人懂得夫妻店的意思吗？两人嘻嘻哈哈附和着说笑起来。
张欣提了一大袋苹果洗好摆盘上来了，红扑扑的还挂着水滴，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来。吴雯起身把苹果逐一递给每个客人，高尚起身接过苹果有些手足无措，一不留心把水杯给碰翻了。
吴雯连忙拿来抹布擦桌子，高尚一边提醒她把抽屉打开，一边抢过抹布连声道歉，跟着把抽屉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刘莽笑着打圆场说：“你们先把卫生搞好，再把工作搞好吧！”
临走时刘莽向吴雯又简单介绍了一下李天富和吴开有，最后总结似的说：“这两位警官也很优秀，请你和王主任、曹主任加强沟通，大家共同协作，努力维护光明里的一方平安吧！我就先带他们两位过去熟悉环境。不多坐了！”
高尚和吴雯把刘莽一行三人送到楼下，又回到楼上坐下，窗外的喜鹊忽然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高尚把桌上没抽的烟塞进烟盒：“我在哪里见过你，而且不只一次。你有印象吗？”
吴雯茫然地摇摇头。
“你家里后门是不是有个药园子？”
“对呀，我家是有个药园子!”吴雯家里确实有一个偌大的药园，是爷爷留下来的宝贝，里面两百多种中草药材都是他亲自上山采挖移植而成的，成为当地一道风景，让附近一所高校生物系的教授慕名而来，专门编纂了中草药目录，并作为该系的参观学习基地，每年总是有络绎不绝的老师和学生来访，家里门庭若市。吴雯清楚地记得，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株叫做天顶刺的植物，直冲云霄，鸟窝都有好几个。妈妈最喜欢那两颗皂角树，家里人洗头发都要用上它，天然环保无刺激。她还听爸爸说过，曾经某个纪念馆看中了其中一棵要买走，爷爷提出人随树走，唯恐别人养不好，弄死了他的宝贝，对方只好作罢。吴雯在药园子的记忆中搜索高尚的影子，终究一无所获。
“你小时候是不是喜欢去大操坪里去看电影，而且总是看反面？”
“是啊，你怎么知道？”这句话戳中了吴雯的痛点，小时候妈妈总是带着她和哥哥们拖着长板凳去看露天电影，而露天电影也分收费与不收费的，拦腰捆在树上牵起的一条大麻绳清晰地界定了范围。吴雯一家总是坐在绳子外面看，因为太远了看不清楚，孩子们总盘算着如何溜进去。而对于吴雯来说，看露天电影有一次惨痛的记忆，即使溜进去了也只选人少的地方看，哪里人少，自然是银幕反面。一想起那次经历，她就心有余悸。那是唯一一次买票进去看的电影《补锅》，完全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入场的时候妈妈牵着她的手被人群冲开，她摔在地上放声大哭，结果还是有人踩着了她，幸好只有皮肉之伤。从此全家看电影再也不进去了，外面人少更安全。她和哥哥们偷偷地从拦着的绳子下溜进去，独自一人看别扭的银幕反面，旁边的卖葵花子的香味在夜色中弥漫，馋得她口水直流。她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看过的电影名字《金鸡和银鸡》、《问世间》、《杜十娘》、《天仙配》、《三毛流浪记》、《三十九级台阶》、《哪吒闹海》、《红叶题词》、《打铜锣》、《野鸭洲》、《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英雄儿女》。
“还有，你家里是不是有两个哥哥？你们早上到大操坪玩单、双杠，我们还一起玩过呢！”高尚又开启了新的回忆模式，还是在大操坪，不过时间变成了早上。
是啊，偌大的大操坪就在吴雯家附近，是高校的操场，沙坑、单、双杠、跑道，篮球场、网球场一应俱全。她的童年时代记忆里总是捆绑了那里的一沙一石、一草一木。可是见到的人却是多如牛毛，像大海捞针似地找高尚的影子，还是徒劳而返。吴雯避开话题问：“那时候你住哪里？”
“我在杨家大屋，后来搬走了，也专门回去玩。真的特别留恋小的时候。”
杨家大屋，多么熟悉的名字，是一个沿着石阶上去，有一个盘踞着两头石狮子显得特别气派门楼的老宅子。吴雯时常爬到石狮子背上，去摸它口里含着的珠子，因为孩子们经常玩这个游戏，珠子的颜色都变成黑得发亮的颜色了。门楼进去又有门楼，然后是一个大天井的四合院，不知道住了几家人，总之姓杨的户主似乎只有一个，说话口齿不清，总是忽然没来由地傻傻笑出声来，听说他的父亲是周恩来总理的同学，是一位博学多才的教授，可惜他埋怨老婆没有生男孩，竟然和老婆请来的保姆生出一个儿子来，而要命的是这个儿子是个弱智，人称山海宝。自此以后就家道中落了，老教授心脏病突发撒手人寰，不久老婆也跟着去世了，留下保姆只能靠这个老宅子收租维持生计，然后给山海宝好歹找了个模样周正、手脚麻利的乡下媳妇，竟也生了一个智商正常的儿子取名叫杨星。吴雯和杨星倒是玩得挺好，而租客像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让人容易淡忘，自然高尚这个租客也被吴雯忽略了。杨家大屋的卫生是最让居委会主任头疼的，一碰到爱国卫生运动，老主任必是戴着红袖章杀气腾腾地来了，指着满院子的卫生死角和狼藉不堪，对着保姆大呼小叫的，甚至说出她坏了杨家风水的话来。吴雯当时还特意问过父母风水的意思，父亲告诉她：“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妈妈告诉她“万恶淫为首”，杨教授本来可以成为学富五车的大家，可惜有贤妻有女儿还不满足，非要和保姆滚床单，德行有失，非但没有成就自己，反而得了个智障儿子，因果报应说来就来了。然后举了巷子里一些家风败坏的例子来。比如刘二毛赚了许多钱，盖了一栋楼房，饱暖思淫欲，六十岁了还不安分找了一个十八岁的住一楼，住在二楼的妻子一病不起很快去世了，跟着不到三十岁的儿子得了怪病也英年早逝了，辛苦了大半辈子的刘二毛哪里会想到三个月之内连续失去两位亲人，情绪一下子低落了，无心再像以前对姑娘那般百般殷勤，她自然拿了家里一些值钱的东西偷偷走了。王摩登也是红杏出墙的典型人物，她比老公周守礼小了七八岁，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经常和小叔子厮混在一起，胆子大了，野男人越来越多，周家本是巷子里几代经商的殷实之家，一下子兄弟生了嫌隙无心经营，周家生意就败落下来，最后只能关门歇业，王摩登丢下儿子也不知所踪了。爸爸总结过一句话让吴雯思考良久，你若与谁交恶想报复他，只需把女儿教育成不守妇道的女人嫁入他家就行了。
自从搬家后偶尔回到小时候住的地方，走过那条麻石小巷，吴雯抚摸着石墙上的青苔，看着爬山虎飞快地绿到屋檐，找到小时候在墙上写的“某某某大宝六”的字样还依稀可辨时，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吴雯觉得小时候的事情，像陈年的老照片，布满了岁月的灰尘，偶尔吹去灰尘显出底色来，竟然会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关注过的点，然后成为再也解不开的谜团。比如杨教授为什么老来行为不端？他的老宅子是祖辈留下来的吗？老宅子的门上雕刻着一副篆书对联：“究竟得成无上道，皈依三宝发菩提”，究竟是谁写的？刘二毛为什么在六十岁变坏了？他的老婆和儿子究竟得的什么病？王摩登为什么要嫁入周家？她究竟爱的是谁？把周家弄得一塌糊涂之后她又去了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