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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少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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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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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山塬》连载

第一章 衣锦还乡

十年了,陇山塬沟里的那一绺绺袅袅炊烟,与山峦间轻轻漂浮着的薄薄烟雾,构成家乡的水墨画,撩拨得赵强心里痒痒难受。喧闹的都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装不下赵强对故乡的思念。

初到京城,赵强被眼前的都市惊呆了,他迷失了、迷茫了。千万种对都市生活的设想都是幻想,自己的求生技能就如讨吃的乞丐,疯狂地羡慕着城市生活的灯红酒绿。如蚕蛹成蛾般地不断蜕变,在城市的车水马龙中有了自己翱翔的空间……

“爸啊!你说回老家,发什么呆啊?”粉面如玉扎着马尾巴辫笑眯眯的女儿,甜甜地叫了声爸,打断了赵强的沉思。

妻子在一旁抱怨道:“那个鸟不拉屎的穷山沟沟有什么好去的?!冬天,大雪封山,山路结冰,你不怕车开到沟里就走!年年喊着回老家,你就和你老妈一样,年年喊,把人烦死了!”

赵强一听妻子的话,无奈地砸自己的头。

“砸啥砸?跟你回老家就行了,我又没有说今年不回去。把你老妈、娃娃都拉上,你总满意了吧?你妈在城里这么多年,就你那些个哥哥有什么看头?多少年了,你的好兄弟也不打个电话问问你老妈。你和你的那些个兄弟有什么感情可言?就你现嘚瑟着要回去,那就回吧!让你光宗耀祖一回,还是倒霉丧气一回!”妻子李洪霞忿忿不平地说。

赵强心里最痛苦,最痛恨,最自责的是,为什么结婚时善良温柔贤惠和善解仁义的妻子,慢慢地变得这么世俗刁钻,让人不可理喻?先前刚参加工作时,妻子、母亲、孩子一家人租住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时,李洪霞都能夫唱妇随,相濡以沫,而现在是有房有车生活高质量的家庭条件,两人的精神生活却变得这样的乏味无聊而世俗,根本让人无法接受,生活在精神痛苦和情感孤独的深渊里?赵强无法接受这一切,吃得好,穿得好,风吹不着,雨下不到,没有重苦下,就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社会劳动和家务活,识文断字,学历高的妻子,为什么还不如农村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的觉悟高呢?陇山塬人的文化传承的那么好,为什么到大城市就不行了呢?

城市生活的纸醉金迷,让很多人的价值观和道德观发生了扭曲。随着农村电器化的普及,这种不良文化也正深深地改变着和影响着农村文化。反而先前被人们推崇的诗词文学、戏曲、神话等都被人们淡忘和蔑视。

在城市生活,新文化正在成长和孕育的今天,赵强和母亲一样,想逃离城市,回到农村,追寻那一方精神文化的静土。

父亲是在赵强高二时得病走了,母亲在赵强大学毕业工作成家后,就把她接到城里和自己一起生活。母亲和赵强的心思一样,家乡多穷,总有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

常言说,母亲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可母亲常常在赵强一个人时说:“娃儿,这城里人待得破烦的。楼房如鸟笼子一样。楼对门都不说话,哪有老家好啊!城里人没情义。妈很想农村的那帮婶婶,亲戚朋友。”

“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这是游子的千古情结。

“回老家”也是赵强多年的心结:想把自己现在的一家人带到故乡和亲人团聚。也渴望能见到一起和自己玩尿泥长大的哥哥及玩伴,还有没见过面的侄儿侄女们,久未走动的一大帮亲戚,不知光阴过得怎么样了,还有曾经朝夕相处的乡里乡亲,以及一起上过学的同学们,这一切都成为剪不断的乡愁和无休止的思念。

以前和家里通信只能靠写信,这两年农村陆续通上了电话。生活条件好的国家干部和生意人,都有了传呼机,条件再好一点儿的有了“大哥大”。社会真是日新月异,人们的生活不断地发生着巨大变化。

“回故乡”对赵强有着别样心情。受过高等教育和有多年记者生涯的他,不再纠结儿时,同村同族人欺辱他们家族“三代不出人才,家里人变驴了”那种偏激思想。相反从心里感激他们,正是同族的刺激,让赵强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一定要考上大学,光宗耀祖。否则赵强高考失败后,也不会选择到城里边打工边学习,考大学,自学成才,或许他的人生又是另一种道路。或许他不会从一位农民工,成为国家知名媒体记者,后晋升为中国最权威、最知名、最大的国家党媒资深主任记者,后调任某频道总编辑,还出版发行了自己的专著和文学作品,成为著名作家。

赵强的这段传奇人生,成为村里父老乡亲教育孩子,激励孩子学习的榜样,也成为赵氏大房头后代学习的榜样。农民变名记全县第一人,自学成才成为公众人物也是全县第一人。真是穷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少不经事时,父母告诉赵强。太爷兄弟分家时,分得的家产很少,只有一间茅草房和一些简单的农具。太爷为了争口气,从陇川村老庄搬离十里路上的一片荒地。后来这片荒地成就了赵恒老太爷,成为这个村子里最富有的人家,这块荒山平川地因赵恒老汉的存在,有了新的名字赵家川。赵家川那时没有人家,就孤零零地住着太爷赵恒夫妻二人。太爷个子小,力气大,声音大,能吃苦,是务庄农的一把好手。刚来赵家川时,这里还没有一块像样的土地种庄稼,太爷太奶就开荒种地。为了争口气,从没有牛,靠人力拉,硬是一把苦一把汗地苦成了五对牛的好光阴,上千亩的土地,还雇了二十几号长工。

那时社会乱,有土匪、打砸抢和棒棒客,锤大压锤二,谁有力气谁就厉害。为了防土匪,护光阴,太爷爷赵恒用背篼一面背土,一面从怀里拿出干饼子咬一口吃着补精神和长工一起打起了一座大堡子。堡墙高三丈五尺,墙基宽一丈五尺,墙顶宽八尺,有垛墙,还能并排宽松走三人。堡墙四角建有夜房子,晚上派人巡逻,防土匪时值班用。城门口还有二道院子。城墙周围和二道院子外,还挖有三丈宽两丈深的护城沟,挖护城沟的土用来打了城墙,沟外和城堡只有靠宽大的木吊桥才能通行,晚上长工回二道院和堡子后,就派人用巨大的木滑轮,从堡门墙头上用两条铁链拉起吊桥,把堡子、二道院子和外面世界隔离开来,成为一座坚实、牢固的堡垒。二道院子,建有大大小小的房子,有牲畜棚圈,长工居住的工棚,农具棚等。二道院子和堡子还有一道门,用带帽的大铜钉,在十五公分厚的大木门上,钉了九十九个铜钉,朱漆大门配上黄铜帽钉,显得庄严、气派,富丽堂皇。把堡子和二道院子又隔离开来。堡子里面住着赵恒夫妇和信得过的长工。由于赵家堡子夯筑得结实,防守严密,适合做军事堡垒,能攻能守,周围村子里的人家如遇到土匪,打砸抢,棒棒客等,都跑到赵恒建的堡子里躲土匪,还管吃喝住。如果土匪走后,抢走了躲土匪人家里的吃喝,赵恒还会免费帮助受灾人家。太爷的好名声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积攒起来的,传遍三乡四邻,为人称颂。

太爷四十八岁时,还无儿无女。太奶不生养,老两口空落落地住着一个大堡子,守着偌大家业,无人继承,就寻思着从他三胞弟家过继一个最小的儿子来顶门。过继来的儿子已有十多岁了,对赵恒夫妇不亲,不服管教。老两口常因为娃娃教育问题,开始吵架了。吵着吵着两人的感情淡了,彼此开始出恶言伤人。有一次吵架太爷骂太奶:“一个不下蛋的母鸡,有什么用,还这么大脾气。有什么功劳可言,这么大的一摊家业,临了还得送给别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太奶奶性子大,一气之下上了吊,死了。太爷不久找了一位小自己十多岁,死了丈夫,还带着娃儿的二太奶奶。太爷五十岁时,二太奶奶生了爷爷。太爷真是高兴极了,老来得子,一家人把爷爷当宝贝,后来爷爷还添了一个妹妹,再没有增加人口。赵恒这一脉总算有了后代,有了香火继承人,精神头更大了。

爷爷赵作鹏出生后,太爷赵恒有些变心了,把从三胞弟弟那儿过继来的儿子退给三弟。从此,太爷和三太爷之间有了隔阂,过继来的这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堂爷爷,一直惦记着太爷的家产,恨上了爷爷。从此,爷爷成了堂爷爷的眼中钉,肉中刺,一辈子和爷爷闹矛盾,要不是爷爷,他就是太爷家产的合法继承人。

太爷有了儿子,并不由着儿子的性子惯他,而是下功夫严格培养他。为了培养爷爷,自小就请了先生教书识字。还在十二岁时就给他娶了一位比他大三岁的女人,让早早地结婚生子,延续香火。在十四岁时,就送去陇德县学校念书,爷爷十九岁时,就成了陇川村唯一的秀才,陇德县里还敲锣打鼓地送来一块金字秀才大匾。太爷高兴地放炮,给来人散银元。爷爷赵作鹏是富家少爷,考上秀才后,风流劲上来了,出出进进,骑着高头大红马,戴着一顶礼帽,穿着一身白缎面长袍,外套一件黑缎面红丝花的马褂,风流倜傥,银元腰里一裹,处处留情,拈花惹草。过了一年,爷爷二十岁,太爷赵恒七十一岁,太爷赵恒无疾而终,寿中正寝。来送太爷走的人,挤满了整个大堡子及一堡子门,穿孝服的一大片。非常地隆重。太爷走了,偌大的家业交由爷爷打理。全乡人喊:“赵恒老汉走了,光阴传到花花公子赵作鹏手里就败光了。”

爷爷虽然是花花公子,但是过光阴丝毫不马虎,比赵恒老汉更会管理。没几年,家里成了十对牛的好光阴,比以前翻了一倍,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富汉,全乡人刮目相看的大秀才,还被新成立的陇吉县县长任命为陇堡乡保甲长。

爷爷当官后,大会小会都参加,一年四季忙着不咋回家。还忙里偷闲地沾花惹草。奶奶独守空房,一回家不知为啥,奶奶就经常和爷爷吵架,吵着,吵着,奶奶上口就咬爷爷,爷爷的腿经常被奶奶咬得青一块,紫一块,还不断流血,两人的感情有了裂口,爷爷更不想回家,在外面鬼混,就和当兵回来的他堂哥排行老五,两人年龄基本一样大,于是两人到处经世面,因为光阴好,有的是银元:打牌、座桩、摇碗子,总之正道歪道都沾了。奶奶因爷爷常不回家,管家乘机而入,还传出绯闻,太奶奶气得要死,可太爷爷走得早,她一个女人家守家难,又拿儿子儿媳没办法。

爷爷奶奶的悲剧婚姻,使父亲赵万里这个富家少爷,更是由了性子,不学习,天天就和管家、长工在一起饲骡喂马,学着种庄稼,谁也不敢管,都宠着惯着,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少爷,一旦看谁不顺眼,看不惯,就上手一顿毒打,成了目空一切,心狠手辣,不学无术的歹人。

父亲的弟弟二爸,富汉家的二少爷,虽在读书,但不求上进,他老子赵作鹏常在外面忙,夫妻不和,没咋管教,自小养成少爷脾气,缺少家教,蛮不讲理,信马由缰地疯长,一不高兴,话不投机,就翻眼无情,恶语伤人。

十多年过去了,爷爷赵作鹏保甲长的好日子到头了,1949年宁夏解放了。赵作鹏知道是共产党的天下了,在土改工作组来了后,没有顽固抵抗,热情接待,主动配合政策,献了家产,上交了银元,分了土地,被工作组评为“开明地主”。但爷爷是这里屈指可数的大地主,又担任过国民党的保甲长。当官期间,邻里之间,堂兄弟之间的往日不快,再加上解放后新搬迁来的外姓人,积极响应号召,展开轰轰烈烈的阶级斗争。一部分外姓人和本族族人借机公报私仇,展开残酷斗争。爷爷就成了这里罪大恶极的大地主,父亲赵万里、母亲吴秀莲就成了深受封建思想毒害,苦大仇深的地主分子,高成分子女,从此赵作鹏、赵万里、吴秀莲一家人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十多年。二爸二妈由于年龄小,享受到政策的照顾,没有受到批斗。但无知的二爸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后来得罪了很多村人,名声越来越坏。

爷爷赵作鹏,经得世面广,文化程度高,人情世故看得通透,告诫儿子和孙子,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取早日改变家庭命运。赵作鹏希望儿子赵万里,能把光阴过到人前头,不要胡捅乱子,不欠外债,不要叫别人说闲话。希望孙子辈有出息,有人继承他的手艺做裁缝,有人能考上学,吃上公家饭。

赵万里的大儿子赵龙,在爷爷赵作鹏和父亲赵万里的支持下,读到了初三,要参加中考,但因为是地主子女,成分不好,过不了政治审查关,被迫回家种地了。二儿子赵飞干脆不读书了,上学没希望,反正是吃不了国家饭,成分不好。赵万里只好把希望寄在三儿子和四儿子身上。

父亲赵万里也不甘于,他渴望靠自己的能力过上富日子,于是学别人贩卖骡马,赚差价,可是他没有商业头脑,不会算账,捣腾一次亏一次钱,常和赵作鹏因为还账的事,父子俩闹矛盾。赵万里和吴秀莲之间经常因为饲骡喂马长一身好膘,常拿粮食当草料的事吵架,吵急了赵万里拿棍棒教育妻子吴秀莲,在村里当笑话传。

政策好了之后,刚刚有了起色的光阴,又因为家庭矛盾变困难了。赵氏大房头赵恒老太爷传下来的这一脉人,人口一直不昌盛。虽然赵作鹏十二岁娶妻,但是夫妻感情不合,再加上后来的政治劳教,一直没有新增人口。以赵万里为代表的第三代人,由于成分不好,脾气不好,不会过日子,家里穷,在村里的名声越来越不好。市场经济后,同村族人中,赵万里一辈的同族族人中出现了人才,有当兵成军官的,有考上中专、大学当教师的等,总之吃上公家饭的人越来越多,赵万里这一代人就他亲兄弟两人,都是庄农人。同样为了增加人口,给赵万里十二岁就娶了大他两岁的童养媳吴秀莲。到了第四代人,只有赵龙、赵飞、赵福、赵强四兄弟。这一代,就成为一部分外姓村人和同村族人打压、排挤、侮辱的对象——“三代不出人才,后代就变驴了”。

赵家大房头一门人,听到同村族人如此说自己,很受侮辱。不由地悲从中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话又说回来,落后就会挨打受辱。要想和人平等相处,挺胸做人。必须成为新社会的有用人才。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为了让后代成为新时代的人才。赵作鹏告诫儿子赵万里,赵万里又告诫儿子,一定要考上大学,国家政策肯定会变好的。俗话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我们一定会等到国家好政策的,不会计较成分问题的。所以学还是要继续上,一直上到国家不再拿高成分作为考学的限制条件,一定要走出去……

赵强是赵氏大房头,赵万里儿子中最小的一个,他终于等到云开日出时。已成为一家国家权威党报的主任记者,传媒界的知名记者。

赵强身体略胖,浓眉大脸,站在高大敞亮的办公楼里,看着繁华的京城,他的思绪回到遥远的故乡——宁夏南部的陇山市陇川村。

2009年春节,赵强把年假和公休假一起休了,正好半个月,可回老家过个好年。这次回老家,母亲特别地高兴,能见到多年未见的亲戚。赵强女儿是第一次随父回老家,认祖归宗,充满了好奇。妻子陪赵强回家,也是融入妯娌,增加亲情感情,拉近兄嫂感情的一次机会。赵强出门这么多年,三哥赵福成了乡里县里的红人——致富带头人。大哥二哥各有所成。大哥学会了一门自己喜欢的技能,开推土机。二哥日子过到人前头,被村民推选为村长。赵氏大房头人都觉得扬眉吐气,不再活得精神上“矮人一头”。

腊月二十八,赵强给赵福打电话:“三哥,过年我回家。这次来多待几天,转转多年没走动的亲戚。” 三哥惊喜地说:“好啊!老四。我们几兄弟好多年没有聚聚了。这次能来,全家人一定很高兴。”

“嘀、嘀”两声喇叭声,一辆黑色奥迪轿车停在了赵福家门口。赵强和妻子李洪霞,女儿赵桐,扶着老母亲,出现在老家门口。已是大年三十,赵家大房头的爸爸、婶婶、哥哥、嫂子、姐儿妹子,还有其他房慕名而来的老辈、同辈人,都在家门口等着赵强。看到车停好后,就围上来说:“我们远远地看到一辆小车,想着肯定是我们的‘大记者’回来了。你是我们村的第一个文化人。”赵强一家成了核心人物。老家人如迎贵宾一样把赵强围了起来。大哥、二哥、三哥,大嫂、二嫂、三嫂及所有的亲人们,都笑呵呵地围着赵强一家人,气氛显得热烈、隆重、喜庆,侄儿们不知谁放起了炮,几声巨响,震得山摇地动,更显热烈隆重。

赵强百感交集,眼噙泪花。叔叔、婶婶夸赵强给赵家争气了。同样给赵家大房头开了好头,成为后辈学习的榜样。还讲起赵强小的时候在家里的调皮捣蛋的可爱样子。一家人欢天喜地,其乐融融。

当然长时间没见了,叔叔、婶婶及长辈们说话,开玩笑都很谨慎。同辈人更是不敢随意说笑,有的还有些怕赵强,尤其是侄儿辈,一看到赵强立马低下头来,脸红,说话结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既感到亲切,又感到陌生,想不到离家十多年,一帮小小的娃娃们,现在都成大小伙子,大姑娘了,都不是赵强记忆中的样子了。多年没见,变化太大了,真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陇山塬人有着耕读传家之风,受秦汉文化润泽深远。虽然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但是人人注重“克己复礼”:“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在进大门时,本来是长辈依次先进的,可这次长辈转身要礼让赵强先进。一是尊重赵强,二是试探赵强,是否忘了家乡传统。赵强自知这个礼,决不能先进,可是长辈们执意让赵强先进。给出的理由是,你和国家领导、地方官员都一个桌子上吃过饭,给家门长脸了。我们虽是你的长辈,但只是小老百姓一个。赵强自知这是家人的恭维,也是对他为家门争气,而给予的情感和精神上的感激。家人的这些做法有些世俗,也不被当前社会文化所提倡,但也是家人表达情感的一种方法。赵强只好拉着长辈的手一块儿进了大门。

赵家大房头里,赵强的确算见过大世面的第一人。这个穷山沟沟里多少年没有出来过,在国家高层部门公干的“大人物”了。在这家国家级党媒当记者,赵强是陇山市第一人,也是全省第一人。

这家报社是全国媒体里行政级别最高的一家官方媒体,报社社长是正部级干部和省委书记一样的行政级别,各地分社社长都是厅级干部,在这家媒体当主任记者,相当于正处级干部待遇,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并且还有着特殊使命。

记者工作的特殊性,与三教九流都有接触,尤其是大报记者,更有着特殊的身份和特别的使命。说起文化人,历史上有很多,当代更多,各行各业的文化人,深入生活,才能写出富有真情实感的好作品。作为新闻战线的记者,更是要心中有百姓,心中有国家,才能是一名好记者。

赵强明白从黄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人,回到黄土地,见的哪个不是自己亲人,哪个不是自己长辈、同辈、后辈。自小一起光屁股玩到大的好友,需要摆架子,摆谱吗?多滑稽。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真正的好官,好干部,都是亲民、爱民的好官。恰恰是那些官僚习气重的人,才会以手里有点权力,拿着鸡毛当令箭。

老家,就是一种回忆,就是一种梦。回故乡,就是追忆往昔,体验岁月变化,不与昔日亲朋好友接触,聊天,哪能对故乡增加新的情义?每天在官场上跑得多了,心情烦躁了。回到老家就是完全放飞心情,过几天截然不同的清闲日子。虽然老大不小了,但到故乡就如到了母亲身边,整个人就如一个孩子,听听亲人的唠叨,体验浓烈亲情。这么多年,赵强对家乡的帮助,从来都是默默的,不会大张旗鼓搞面子工程。对一些家庭贫穷上学困难的学生,发发网文,就能得到全国一些热心公益事业人士私下帮助,或者通过电话维持正义,帮助农民工讨来辛苦钱,等等,做到扶贫帮困,惩恶扬善。

虽然赵强做人低调,但仍有时忍不住,出面为村民主持公道。陇川村是中国最后通上照明电的村子。供电之初的几年内,村子里的电总断,收电费人伙同乡供电所人,对陇川村人不断收取“高价电”。村人有人交了电费,却用不到照明电,而一些没有交钱的人,却用着照明电。有时候整个村子停电十天半个月是常事,每通一次电,乡供电所的“电老虎”必须到村长家大吃一顿,每顿一只羊,而这羊钱,需要村民平摊到电费里。村民用电真是叫苦不迭。赵强去电厂询问情况,乡供电所的领导当时态度很强硬,什么时间交齐电费,什么时间通电,否则免谈,谁来都不顶事。赵强亮出了记者证。问:“陇川村赵家川为什么不通电?”所长说:“欠费”。赵强问:“欠多少,主要是谁欠费,能给台账看一下不?”赵强看了所长拿来的台账后发现,原来是村电工欠费,主要是电工超用电,并挪用电费,所以造成村民没电用。赵强说:“这电工是谁选的?”所长说:“村民自荐和供电所考核通过后任命的。”赵强说:“既然是这样,就证明问题不是村民没交电费,而是你用人不当,管理不善,电工挪用村民电费是管理问题,而不是村民不交费。而电工又想把挪用的电费,再一次强加给村民,再多收一次钱,这是何道理?本来村民的电费中,就已多收,给电工额外的工资补助了,怎么还要变本加厉?供电所明知电工胡作非为,为什么还要支持电工这么干,强停村民照明电?现在问题明白了,那赵家川的这个电能通不?”乡供电所所长一听苗头不对,立马给赵强表态,立马通电,立马整顿,立马更换村电工。所长亲自带人去赵家川通电,并谢绝村长中午管饭,从此再没有断电和要羊肉吃的问题了。照明电乱收费,电工乱停电问题一并得到解决,电费收取公开透明化了,电工工资一度电加多少,村民都知道了,没了抱怨。至于电工没钱花了,他再想办法,不能从村民头上拔羊毛了。自此,村子里人常念叨赵强的好。有难解的困难都会找赵强帮忙,赵强很忙,看到村民难,或者有问题得不到解决时,就会抽空打电话给相关部门合理反映问题,问题也能很快得到解决。这就是知识,眼界,改变了赵强。能看得明白,能讲得出道理,能说出缘由,国家政策明文规定,禁止向办事人大喊大叫,或者不办事不作为。同样,也能看出办事人对政策把握的熟练程度,处理方法和能力,有时帮着他们指出问题之所在,办事人都明白责任之所在,立马能解决问题。

入乡随俗,赵强明白这一道理,也不能驳了家人的礼节和情面。所以根据老人的要求进行“接纸”,给先人上了香。接纸前,赵强看着桌上供的《家谱》,第一次有这样冲动,想打开看看祖先的历史,看看家谱上记载着什么。在老人的千叮咛万嘱咐下,赵强小心翼翼地打开家谱。

陇川村赵氏这一脉的《家谱》是清朝末年补立的,据谱记,赵氏这一大家族,有史可查的是源于宋朝末年,距今有八百多年的历史。赵氏族人最早是从山西大槐树下移民到陇德县,又从陇德县移民到陇吉县。《家谱》记载赵氏族人在移民陇德县时,经历了历史上几次大的变迁,家族人口出现兴衰、战争、灾难等巨大变化。在历朝历代还出现过大大小小的官员,有的青史留名。赵强不由地被先人在历史洪流中顽强生存的故事所触动。同时对家族延续800年有踪可循而感到高兴。老人说:中华民族五千年,离不开“三志”:国家要修《史志》,县里要编《县志》,族人要立《族谱》。

言归正传,如果没有家谱的人家,或者家里有老人过世,还没有把亡者生辰八字生平事迹记录在家谱上的,就需要在家里“签三代 ”,顶替族谱接受香火供奉。如果是赵强家要“签三代”。一般要写“故显考(妣)赵某君之神位”。考妣是有讲究的。“考”是男的,“妣”是女的,然后是亡者的名字,再加上“君之神位”四字。这也是陇山人逢年过节怀念先人的一种方法,感念先人恩德。

接纸后,家人要求由赵强执笔,给家里的房门写对联。好多年没拿毛笔了,这真是赶鸭子上架。幸亏上小学时写过毛笔字,自己的钢笔字也不错,还勉强能看,只好用钢笔写毛笔字了,赵强有些尴尬。这毛笔字有要求,有章法,懂书法的一眼看得明,好在自家村里,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于是静下心,认认真真,尽最大所能地写好。家人看了之后,还是比较满意的。说:“这么多年,毛笔字没有忘,还行,能拿出手,贴到门上去。”往年写对联这事,都是三哥一手包办的,今年全家人让赵强写。这对联上的毛笔字写好写坏,代表着赵家门面。赵强头上冒汗,他知道三哥的毛笔字写得比自己好很多,但是家人还是执意要赵强写。上房、下房、北房、东房、厨房、大门、二门,家禽家畜栏圈门,最后是贴年画门神。门神不能早贴,必须在接完纸后贴,这是讲究。

出门多年,又不经常回家,空着手回家赵强觉得难进门。再者自己在外面闯了多年,吃过见过东西多,家里人都没见过,没吃过,所以赵强把自己存的过年钱拿出来,给家人备了回家礼品。这也是他精心准备的。中华烟、茅台酒孝敬长辈喝的,好茶叶也是给家里老人留的。中等烟酒是过年家里来客人一起喝着乐的。烟酒糖茶不分家,一般都不能少。还有些海鲜,特色肉食,乡下不常见的水果,都是拿给家人过年图新鲜吃的,一起乐乐,开心。凭能力挣钱,过年拿出来供大家花花,也是一件开心事。赵强先拿出部分,村里人不常见的水果供到祖先的牌位桌上,孝敬先人。然后就是给村里来的长辈们及叔叔、婶婶;同辈哥哥、嫂嫂;小辈侄儿侄女们,分发完礼品。族人都夸赵强,这么多年来心里都记着家里人,礼物每人有份,做事公平公正。聊会儿天,一部分族人先告别,临走时都邀赵强初二上家串门,赵强一一答应了。最后只有自家兄弟几人聊天。家人说看赵强远路上来,先上炕躺会儿,晚上再玩。

刚躺下,赵强连着接了两个陌生电话。一个是县委书记,一个是市长打来的。相约初三上门喝两杯,还一通抱怨好不容易回老家来,也不去县里和市里指导一下工作,给家乡的经济建设多做宣传报道。“赵大记者是我们土窝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不能当了大记者就忘了家乡。来了家乡,可不能不认父老乡亲。”赵强只好满口答应。

市长、县长的出现,在陇川村刮起了旋风,村人才知赵强的记者身份有多牛气,领导这么重视。看来是很厉害的人物,不然市领导、县领导都亲自来。实际村里人不知道,市长、县长都是为了宣传报道自己的政绩,好在中央党报上亮相,出成绩,得到地方上一级领导重视。一时间高考落榜,出门打工,自学成才上了大学,毕业后在报社工作的赵强,有了更多光环。村里人打心里佩服赵强“这娃娃了不起,是真的了不得。”常常教育子女,向赵强学习,学习他这种吃苦精神,学习他这种能逆境中成才精神,学习他能顶住多重生活压力,战胜困难,最终成为一名优秀的国家有用人才。

自此,笼罩在赵氏大房头族人头顶的那片阴云终于散去。被本族人贬称:“三代不出人才,后代就变驴了。”的魔咒终于解开,全家人扬眉吐气。村人夸赞说,赵家大房头出了两位“大人物”:一位是创业致富带头人赵福;一位是国家干部,知名大记者,文化人赵强。

俗话说:穷一年也不穷一日。尤其是过年图喜庆,图吉利,再者中国人重情重义。烟酒供父辈同辈亲朋好友来时抽和喝,海鲜供三十晚上坐夜和正月来亲戚做菜吃,水果也是供三十晚上全家人坐夜时吃,一部分留待亲朋好友吃。从外归来的人,三十晚上还要给全家人发红包,尤其是要给家里的老人和小一辈的娃娃们发,每人一份。图个吉利、喜庆和高兴。

赵强回家探亲,原则上要先看大哥,住大哥家,然后去二哥家,再到三哥家。现在大哥相对住处小,孩子多不方便。二哥家的四合院,最为宽敞明亮。三哥的房子重点在县城,乡下也有房子,就是赵强兄弟分家时的老院子,自赵强考上学,三哥去县城之前,就把老院子扩建了。赵强有些念旧,俩兄弟分家时,原就住在一起,所以就想选择住三哥家的老院子。好时时能看到分家时的老房子,想想儿时的影子。于是赵强征求三位哥哥的意见,结果几位哥哥一合计,还是选老二赵飞家的房子,毕竟大,宽敞,好一家人一起玩,老三的老房子,虽然扩建了,但是人搬到县城了,老房子现在基本上灰尽火灭的古庄子。由于赵强回家了,赵氏《家谱》就请到了老二赵飞家来供着。大年初四晚上,同村同族的长辈、同辈都来“坐纸”和“送纸”。坐纸和送纸,就是一年一度中本族人聚一起,聊天喝茶喝酒猜拳行令。酒足饭饱后,在座的族人坐下来聊聊家族的事。主题是本家族先人对社会的贡献,对后代的期望,家族教育,孩子成长情况,等等。解放前赵氏有祠堂,现在新社会不兴这个了,族人只好聚一起聊聊家族史。

当然这聊天就是家族会,自然就说到家族里谁家孩子有出息,谁家孩子没教育好,不务正业等。然后提到,如何教育娃娃,如何做到家族榜样。自然有人家光彩照人,有的人家暗淡无光。这样的家族会是年复一年。后代有出息的家庭,仁义道德好的家庭,日子过得好的家庭,自然在族人中光彩照人,受到尊重。随着家族人口的不断增长,这好事也是风水轮流转,每一年有新人才出现,每一年就有新的话题。

如果后代没出息,自然在家族中少了话题和话语权,时间一长就显得尴尬,无光,甚至聊着聊着会产生家族矛盾。每个家长在送纸后,都不断地下功夫教育后代,为的是教育好后代,在家族中有威望,说话有份量,面子上有光,在人前人后也能抬头挺胸。随着社会发展,人口不断地外迁,这种风气慢慢地转变,人们对社会有不同的看法了,对家族人才也有新的看法。但是那时候,家族人的看法对赵家大房头影响很大的:“后代不出人才,人品还不好!”。

在家族会上,桌子上供着所有族人的先人《家谱》,整个族人中的一家之主都在这里,还有小字辈的后人。家族会,真有些“成王败寇”的感觉。如果在这些场合,还想争面子,没有实际份量,别人不会听你絮叨的。如果谁在这种场合不知轻重、话多,反而会贻笑大方,更会被族人看不起的。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谁家的锅大碗小是一清二楚的。有本事你就干出实事来,让大家看到,大家就认。说没用,张嘴会说话的人很多,就这么现实。不用点名,凡是后代没有多大出息的,一家之主自然精神上短气。明眼人都知道,该如何做了。如果糊涂人,还想在这个家族会上捞点面子,却说话不着边际,就会被族人耻笑。当着先人的面,不能说假话,套话,疯话,不能目中无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知耻而后勇,必将迎来光彩。要想人前光彩,必须人后努力。

赵氏四兄弟,尤其是赵龙和赵飞,在今年的家族会上,得到了精神上莫大快乐。兄弟赵强成为今年家族会上的热点,对他的评价超越了全村公干的人,人人称颂。赵龙、赵飞、赵福体验到了从来没有过的一种精神上的巨大荣耀,情感上巨大慰藉和享受。他们似乎明白,父亲在世时,多年来,他在家族会上,没有话语权,没有荣耀感受的那种心里憋屈,隐忍,无奈,他们不由地眼里含满泪水,感念党,感念国家,感念好社会,感谢好兄弟,为家族争光,就连《家谱》上供着的父亲名字的那一页,似乎在蜡光下更显光彩。赵强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自然没有像其他三位哥哥一样,有那样深刻的感受。似乎就像局外人一样,因为他不在这个地方生活,就如看一场电影一样,只是故事中的主人公就是家乡的亲人,自己只是一个观影者。

家族会后,一般就到了午夜,大家端起香蜡纸表茶酒,出门找一块干净土地向着家族祖坟的方向磕头作揖,燃香烧表,祭酒奠茶,鸣放礼炮,算是送走了先人。家族会也就此结束了。

礼毕后,愿意留下玩的继续玩一会,不玩的就打道回府,一般玩的少,送完纸基本上是家族教育后代的反思大会,人人都回家反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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