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福心里暗想,如果能通过这场戏,解决弟弟的感情纠葛,也算是对父母有个很好的交代。但赵福非常担心的事是,弟弟赵强娇生惯养,天生敏感固执,多愁善感,盲目自信,想问题不贴实际,还胸中满是“远大抱负”,同时又有强烈的自卑感,只是他自己没察觉到,经不起刺激,易暴、易怒、易冲动,家务活一把都不干,还满嘴理由,又特别懒惰。赵福真不明白这是优点还是缺点。但即便这些都出现在弟弟赵强身上,赵强终归还是自己的亲弟弟,赵福真不知道怎么教育他,帮助他。
果不其然,在戏场里赵福发现了赵强和红梅的踪影。尤其是夜戏,赵福悄悄地跟着他们。赵强和红梅出戏场之外,在偏远处卿卿我我。“啪”的一声,一个很大的土疙瘩,打在他们两人站着的地方。接着传来一声叫声:“呜哇”。“啥鬼东西?有鬼叫声?”红梅放开赵强,静静地听,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用怕,没啥的,肯定是有人捣鬼。这世上哪里有鬼?”赵强肯定地说。红梅说:“真有鬼!老人说的没假!”当然,出了这样的事,两人不敢单独在黑灯瞎火处待了。于是两人匆匆忙忙离开那儿,继续到戏场里看戏。
赵福偷偷一笑,这一招还真灵,至少不用担心两人做出出格的大事了,实际上赵福有些太乐观了。第二天夜戏,赵福继续跟踪两人,发现两人又出去了,随后又跟着两人出来。赵福照样学鬼叫,可是这次没有成功,赵强来了个突然袭击。向着叫声直冲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钢尺,一副要拼命的样子。赵福一下子慌得手足无措,忙壮着胆子喊了声:“干什么?站住。”赵强气急败坏地问:“怎么是你?哥,你想干什么?”
赵福质问说:“那你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你还这样子?”想不到这句话更加激怒了赵强。“我说过,你管得着吗?我的事不用你管。”赵福只好壮着胆子喊:“什么管不着,我是你哥!”红梅听到是赵福,顿觉无地自容,转身跑了。赵强的无名之火就更旺了,直呼三哥名字:“赵福,你搞什么鬼!你啥意思啊?”赵福也不示弱:“很简单,上学期间不准找对象,这样会影响你的前途的。”赵强反击道:“赵福,是你无能,人家看不上你,你反倒来干涉我,凭什么?!”为了一个女人,赵强这个没良心地戳赵福的伤口。赵福强忍着心中的火:“你敢这样跟我说话?我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你要是有本事考上大学,我由着你,你干啥我不干涉。”“我上不上大学,你管得着吗?我也不想活了!”赵强转身跑了。赵福一听,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追了两步,又停下。赵强正伤心,这样追,真会逼出事来的,他心里丧气极了,看来这一次又失败了。赵福只好去陇坪乡做生意去了,靠干活排解自己的心烦。
赵福三番五次的教育,不但没有和弟弟和解,反而激发了赵强更强的逆反心理。赵强的叛逆心更强,做事更为极端,思想更加坠落了。高二中期考试,他的学习成绩从班上的前五名掉到了二十名。班主任找赵强谈话,问为什么学习成绩下滑得这么严重。赵强没有给老师正面回答,只是胡乱找理由说:“我的神经衰弱更加严重了,头晕头痛,记忆力下降,整天没有精神学习。”老师只好安慰几句,摇摇头走了。
实际上,学习是赵强自己的事,前途好坏,也是他自己的事。他反而愚蠢地,从思想上仇视起学习了。他心想:“你赵福让我学习,我就学习?你赵福让我考大学,我就考大学?我偏不会遂你的愿。你有本事你自己考啊,把希望寄到我身上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真是偏染的花儿不上色。人贱听不懂人话。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如果一个人不从思想上改变自己,就是上天送他黄金万两,他都会坐吃山空,最终成为一个穷叫花子。赵强现在就是这种叫花子心态,为了红梅那点可怜的爱,一时冲动的口头上的真爱,而透支着亲情,透支着人生,透支着前途,透支着幸福,透支着机遇。
为了生活,为了还债,为了家庭,赵福没有更多的时间管赵强了,他不断地为了这个家,一次又一次地推迟自己的理想,推迟自己的追求,错失一次又一次赚钱的机会。为了甩开这个破败的家,张芳芳一次又一次地劝说赵福:“赵强老大不小了,高中生了,他该懂事了。这个家他也该担担责任了。你不能惯着他,由着他,纵着他。这样他永远长不大。你不甩开这个家,永远存不下钱,就永远过不上好日子。赵强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不知挣钱的难处,从来不疼惜你。你这样供着他,平时吃喝要花钱,上学要花钱,头痛感冒要花钱。还有他将来成家娶媳妇,也要你花钱,将来生娃娃,平时吃喝也要你花钱,妈也老了,身体不好,三天两头也要花钱,赵强从来不管这事,还对你我不满意。说这说那。你大哥、二哥,还抱怨你,不管弟弟,不管母亲。你哪有这么多精力,哪有这么多钱干这些事。你不可能养他一辈子吧!你能受得了,我受不了,他不是我的亲弟弟,我也没必要养着他。我们分家吧,各过各的。就是分了家,赵强有困难求到你,你帮他一下,他还会记你情,不然他也不会感激你的。”
赵福知道妻子张芳芳说的没有错,的确是这样的。大哥、二哥成家后,不到一年多,就被父亲安排着分了家,各过各的了。现在,他们有困难,赵福帮他是念兄弟情分,不帮他也是本分,各过各的光阴,各活各的人,好坏由着自己。但赵强不一样,大走了,没人管,还在上学,还没有成家立业。现在兄弟分家,急着放弃弟弟,会被别人骂死的,自己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张芳芳的建议。为此,张芳芳还吵着闹离婚。赵福一再坚持,苦劝张芳芳,甚至哭求妻子:“再等等,再等等,等赵强高中毕业,如果他考上大学,我们供他上大学,毕业后他肯定不回农村,自然家就分了。如果他考不上,不想上学了,我们就痛痛快快地分家,各过各的,我们也就不用管了。”
张芳芳勉强听了赵福的话,但是兄弟分家几乎成了她的口头禅了。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心火上来了。多时候,因为赵强走学校多拿白面馍馍的事,婆媳之间吵架。赵福还打了张芳芳,张芳芳气得回了几次娘家。这日子真是过得枯燥得很,度日如年,而赵强就一点儿也看不清形势,还是我行我素,爱搭不理赵福,在家里和学校里任意胡为。每周回来从不帮家里干一点儿活,一副公子哥样。
去学校时,母亲吴秀莲就给赵强准备好吃的,把家里的净白面,烙成大饼,全让赵强背走,也不给家里下苦的张芳芳留些吃。张芳芳看在眼里,存了心事。母亲从不惜疼儿媳和三儿子,尽疼着四儿子,太私心了,四儿子这么好,那就跟四儿子过去,何必依靠着他们生活?做老人一点儿也不公平。
赵强念书多年,母亲也从不问儿子学习好坏。也不懂儿子学得好不好,糊里糊涂地净对人夸:“赵强聪明懂事听话,一定会考上大学的。将来她要靠着赵强享福了。”还有时候,在别人面前告诫三儿媳的不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吴秀莲得话伤透了三儿子和三儿媳的心,弄得婆媳关系紧张。
吴秀莲还一有空,把赵强小时候无知无聊的事拿出来夸。“赵强小时候可有意思了。我们一家人坐到一起吃荞麦面饺团。我让他去给我舀碗饭,结果他去了舀不动,跑来说:‘妈,妈,饭冻到锅里了,我舀不动。’全家人当时就笑喷了。你说大夏天的能把饭冻到锅里吗?”
全家人的爱,全身心的呵护,反而让赵强成为温室中的花,缺少了对生活疾苦的全面认识,不懂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并染上了过度手淫的恶习,还时常做春梦。长此以往,赵强得了肾虚症,记忆力衰退,体虚乏力,精神萎靡,视力下降,头晕眼花,上课注意力不集中,无心学习。精神上的折磨,加上天生体虚,赵强出现严重的极端心理,对社会的不满情绪增强。
到了期末考试,赵强成了班里的倒数第一名,班主任找赵强家人谈话,赵福在陇坪乡忙,大哥赵龙去学校。老师对赵龙说:“赵强这一学期来,精神不振,两眼发青,上课注意力不集中,老发呆,思想跑偏,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请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
出校门后,大哥赵龙说:“老四啊,如果不想念书就算了,回家跟大哥学种地去。我们几辈人没有一个能念成书的,你大哥我也是,看来我们家考大学是没有希望了,你和大哥一样,又是一个捣牛后半截的人。你三哥跌死拌活(方言:顶着各种压力,尽最大努力做事)地供给你上学,我看是没有希望了。”
听说要去医院检查,赵强心虚不敢去,怕医生检查出那些私密事。但赵龙还是强迫赵强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肾虚、神经衰弱,最好是吃点药补一补,回家静养。这上着学呢怎么静养?都是班级垫底了,再静养就该退学了。赵龙说:“老四啊,你这么大的一点娃娃芽,怎么就会得了肾虚病?你要注意保护身体,这样下去书是念不成了。你还想不想念书啊?”
在回家的路上,赵龙对赵强说:“老四啊,看来老祖坟里没有这个脉气,我们家是出不来大学生了。现在重要的是,你要把身体养好。你要学会克制和控制自己,不然亏了身体,养不起来,将来成家都不行。就是娶个媳妇也会跟着人跑了。你愿意看着花钱娶来的媳妇跟着别人跑了吗?”
真是天公不作美,偏偏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到了大岔河就过不去了,水漫了河滩。大哥赵龙怕冷水凉坏了弟弟的身体,挽起裤腿背弟弟过河。赵强想起初中时,他大活着时背他的情景,就是到了这个河湾,山洪暴发,整个河床都被大水淹没了。他和几个同学在河边发呆时,看到各自的大人来背小孩子过河。赵强清楚地记得,其他同学的爸爸脚上都有高腰雨鞋,唯独自己的父亲赵万里脚上没有,为了减少雨水及河床对脚的伤害,赵万里找了两块塑料纸,用细绳把塑料纸裹在脚上,蹚过河来背他。父亲喊:“强儿,你先别动,大来背你。”
赵强不同意,赵万里喊:“娃,听话。你身子虚,这么冷的雨水会凉坏身子骨的。”十五岁的赵强,有一百多斤重。赵万里背着赵强在一尺多深的冷水中跌跌撞撞地前行,不一会儿气喘如牛。赵强想从父亲的背上溜下来自己蹚水走,赵万里死活不让下来,说:“娃,大老了,没啥的,你还年轻,要注意身子骨,不能年轻轻地搞成一个病身子。书念不成没啥关系,大不了做个农民,可是身体坏了,那就是一辈子的大事完了。就是当农民也不是好农民,苦死累活还不长命。大就生了你们弟兄四个,你们要团结,能健健康康地成长,就是我最大的快乐。学习是啥?大,大字不识一个,不懂,但我想就像种庄稼一样,只你认真对待,把地按时翻熟,把肥料务好,按时种上,把草锄净,雨水合适,一定就会有一个好收成。如果你对地不好,不按时翻地,不按时种粮食,不按时锄草,不按时收割,肯定没有好收成。”当时,赵强听到这里,泪水模糊了双眼,还给他大许诺:“大,我知道,我今后好好学习,我会保护好身体,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赵万里高兴地说:“我娃一定行的。你说什么大都相信,支持你。”
现在的此情此景,让赵强想起了已经病逝的父亲。他默默地伏在大哥背上,偷偷流泪。听大哥唠叨:“老四,回家吃药休息几天,就好好念书去。如果实在念不成书,就回家跟我务农,让你三哥好好去做生意,别因为家事耽误了他的生意。你大哥二哥没本事,帮不上你三哥,但是没有拖累你三哥。咱们家的事,你三哥担得最多了。你能考上大学,上大学的钱,我们三个掏,成家也一样。”
赵强在家休息的这几天,正好赶上农忙季节。俗话说:六月忙,不算忙;八月忙,绣花姑娘请下床。吴秀莲说:“娃,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该学学农活了,不然将来兄弟分了家,你啥活儿不会干,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赵强架不住母亲唠叨,就在山里干了一天活,累得全身痛爬不起来了。两手打了四个水泡,手指头肚都磨破了,一抓东西就钻心地痛。赵强不明白,为什么全家人都劝自己学务农。他心想:“自己不务农。就是考不上大学,也要出门去闯。”这一连几天,赵强吃不了这个苦,在家里待了一周,找借口身体好了,要去学校上学去。母亲吴秀莲同意了,三嫂张芳芳不大高兴,赵强没有管,还是去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