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读传家”的陇山人骨子里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自古“仕农工商”,读书取仕第一,务农其次,工第三,经商为下品。十年寒窗苦读书,金榜题名天下知。读书才是人间正道,才能跃出农门,升官发财。正是受这种根深蒂固“正统”思想的影响,赵家大房头赵恒一族受族人其他房头的侮辱、诋毁和打压。
赵福取仕失败。虽然种田是农村立业之本。但是他却选择了从“工”学技术。为啥不选“商”?商人自古追名逐利,为谋私利伤天害理,赚昧心钱。所以赵福对赵强说:“弟弟好好上学,哥哥挣钱供给你,你给咱家争气考学,我挣钱。”虽然靠手艺挣钱,比不上吃公家饭,但是家里的穷日子能过得去,总得有人担责任,挑起家庭重担。
赵强记住了三哥赵福的叮嘱,努力学习。赵福开始他的拜师学艺之路。
拜师学艺,学啥?能不能真的挣大钱?赵福第一个选择就是跟自己的爷爷赵作鹏学艺。爷爷赵作鹏是方圆百里有名的裁缝,带了好多徒弟,目前成名的有四个人,这四人已在街面上开起门面店,生意红火,成为乡里闻名的有钱人,第一批致富带头人,开上摩托车,成为全乡第一批购买摩托车的人。赵作鹏老人的生意被徒弟抢走了。一因为年纪大,二不爱做饭,三不愿带面料搞批发,死守着店面挣微薄的手工费,四又没得力帮手,在街上开不下去了,只好抽空走村串户给人上门缝衣服。
由于赵家是地主,儿子没有上过学,只会下一把苦,以种田为生。赵作鹏没指望把手艺传给儿子辈,给他当帮手,发扬光大,只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希望孙子如他年轻时一样,既有能考取功名的,又有能学手艺的。如果能考上功名就吃公家饭,如考不上功名就跟他学裁缝手艺。这是爷爷赵作鹏当时的想法,虽不像他爹赵恒,一心让重孙子考功名,但这一裁缝手艺还是不错的,希望有人继承,再着自己教出的徒弟,现在是乡里呼风唤雨的有钱人。
可孙子还是不争气,不好好学手艺。由谁继承他的裁缝手艺,也就成为他的心病。爷爷赵作鹏最早想把手艺传给自己的大孙子赵龙。赵龙初三考学时,因成分问题上不成学,所以赵作鹏很高兴地让赵龙跟自己学手艺。就凭裁缝这门手艺,白手起家,发家致富不成问题。赵作鹏为了让孙子好好学习手艺,挣钱给孙子赵龙买了当时最流行和最贵的上海牌机械表。在全陇宣乡他是第一个戴手表的人,比吃公家饭的还戴得早。还买了全乡第一辆永久牌自行车。赵龙成为陇川村第一个戴手表和骑自行车的人。一时间,赵龙成为当时全乡女孩子争嫁的对象,主动追求他的女子一大把。
赵龙学了一段裁缝活,然而他对这一手艺压根不感兴趣,一天如女人一样,天天干针线活。尤其是做羊皮军大衣这活儿最苦,最脏。羊皮刚拿来时,硬得如铁板,皱皱巴巴,散着浓重的羊骚味。更难受的是,把这种硬如铁板的羊皮,进行熟皮处理,让它变成软软的白毛皮,进行缝制皮衣。赵龙对这又脏又累又臭的活儿,一点儿好感都没有,宁愿下苦种地,也不学裁缝。爷爷赵作鹏对他失望至极。
爷爷本想着,把这手独门生意,教给自己的后代,让孙子尽早发财,成为人上人。哪知大孙子不感兴趣,眼看着这赚钱本事发挥不了作用,赵作鹏心里无比着急。后来实在不死心,又把没上过一天学的二孙子赵飞带徒弟,让他学手艺。二孙子是确实学了,可是没有上过学,对皮衣裁剪和面料裁剪这一个算账活是死活弄不了。爷爷非常地伤心,着急。眼看靠手艺赚钱养家发财的机会很大,但就是实现不了。
当时,全陇吉县会做这种衣服的,只有爷爷赵作鹏一人。县广播站还专门以人物专访的形式,对爷爷进行了采访报道。在全县的广播上播出。那时家家户户都有广播,全乡人都听到有关赵作鹏的报道。后来上门求艺的很多。但大部分都被赵作鹏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只是选择性地先后收了几位徒弟。徒弟学有所成之后,就开始在对面街上开店,与师父赵作鹏抢生意,并且干得是风生水起。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是爷爷最无奈的选择。他从心里特别想培养自己家孩子。大孙子有文化,不学习,爷爷实在没办法就带二孙子学习,但二孙子一天书都没念,怎么画图、裁剪、算账都不会。爷爷着急,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带着看。赵飞干针线活还可以,就是裁剪和画图,量尺寸学不会,也记不住。爷爷用了各种办法教,但是赵飞没上学,看不懂,学不会,就是赵作鹏从头教识字和算术,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爷爷万般无奈,只好放弃给自己的后代传艺,才选择了给外人传艺。
爷爷又新招了一些徒弟带。带徒弟非常麻烦和辛苦。啥都不会,得手把手地教,花大把时间,费心费力地教,但毕竟徒弟是别人家的人,好不容易教徒弟学会了,刚能拿出手让他放心地干一件活,也能帮自己干活时,徒弟就要另立门户,开店营业,到处宣传,技艺超越了师父,和师父抢饭吃。赵作鹏为了跟年轻徒弟竞争,又多收了几个徒弟,扩大规模,可是新收的徒弟,剪坏过别人的衣服,结果赵作鹏给客人赔了钱,声誉还受了影响。
再者,好不容易又带出一帮徒弟,这些新带出来的徒弟和前面的徒弟一样,一旦教会他们手艺,都不记恩情,立马开店抢生意。再这样带徒弟下去,徒弟和徒弟之间抢生意,还把矛头对着赵作鹏。只有让赵作鹏死,才不会带新徒弟出来和他们抢生意了,于是赵作鹏老人就成了老徒弟眼中的仇人。眼看家学要失传了,赵作鹏老人有些心灰意冷,得过且过,也不再招收新徒弟了。也不想在同一条街上开店和徒弟抢生意变成仇人,主动关了店门,开始走走村串户上门做衣服的低贱手艺人讨生活的路子。
上门做生意,手工费要得低,因为人家管吃管喝。同时,活儿也是有一单,没一单的,挣钱很不稳定,常常是靠熟人介绍熟人,如果熟人不介绍,干完活就得走人。又只好挨家挨户敲门打窗的,惹得鸡叫狗咬,讨人心烦的。到了晚上,还得求人家留宿,实在没地儿住,还得睡野外。有时还得给人家掏住宿费。虽然省了自己开店,做饭等一大堆的麻烦事,但是活儿干得并不怎么开心,也挣不到钱,只是混日子。
有一次回家,儿子赵万里说:“大,我没啥本事,就会下苦种庄稼,吃的粮食我想办法。家里的零花钱,娶孙媳妇的彩礼钱,你老得想办法。”赵作鹏知道儿子赵万里的本事,就满口答应了。再者农村人讲,八十老人门前站,不吃一日闲饭,他才六十多岁,还年轻,要帮儿子挣钱。
五六年时间,赵作鹏挣来了娶大孙媳妇的彩礼钱和二孙媳妇的彩礼钱。随着年龄的增大,渐渐的体能下降,挣钱能力不断衰退,慢慢的家里的油盐钱都有些供不起了,挣钱有些力不从心。儿子赵万里还欠下外债,赵作鹏和赵万里父子因为家里零花钱的事,父子俩就开始吵架。有一次,赵作鹏急了,骂儿子:“逆子、逆子!”赵万里在气头上,也急了,骂他老子道:“你生逆子干啥?你为啥生下我。”于是,就真要当个“大逆不孝的孽子”,拿斧头劈了父亲赵作鹏。事情是这样的。
爷爷赵作鹏由于年龄日渐增大,挣钱没有了年轻时的好本事了。还有带出的徒弟的增多,竞争不断增大,活儿越来越少。再加上走村串巷,本来挣钱就难。挣的钱跟不上家里花销钱。于是心情不好,他就骂儿子赵万里“不会居家理财,不会过日子,花钱从来不计划,还欠外债,不计老子的苦,是逆子一个。”尤其是“逆子”一词出口,缺少文化教育的儿子赵万里一听就火冒三丈。回骂老子道:“你一年四季在外面挣钱,连家里的茶水钱都供不起,要这样的老子能干啥?”
赵作鹏一听,也气急了,连骂儿子几声:“孽子!孽子!孽子!”
赵万里跳下炕,找了一把砍木材的斧子,照着他老爹赵作鹏的头往下砍。大孙子赵龙年轻力壮,眼疾手快,用手一把抓住斧子。赵龙的手碰到斧刃,劈了个大口子,大拇指和手掌砍得白骨森森,肉张开口,如一个血盆大嘴,鲜血直喷。
赵作鹏吓得不敢吱声,赵万里丢了斧子,蹲下缓气。吴秀莲、赵飞、赵福等人忙找布子包扎赵龙的伤口。赵强吓呆一旁,傻傻地看着众人忙碌。母亲吴秀莲,边找东西边哭:“天大大,你看你要杀了你大,现在把儿子手砍了,你把娃娃废了。”
话说赵万里要把他大赵作鹏砍了。吴秀莲从心里更坚定认为,赵万里就不是他大赵作鹏的亲生儿子。吴秀莲当童养媳时,就传出她婆婆不洁的绯闻,当时吴秀莲不信她奶奶和常工之间传的瞎话(闲话)。吴秀莲想起年轻时,赵万里把她往死里打,心狠手毒,太歹毒了。而公公赵作鹏虽然风流,但是从来没见过打人。在年轻时,其他堂兄弟打赵作鹏,赵作鹏就如飞毛腿一样,跑到堡子里躲起来了。没亲眼见过,赵作鹏和他的堂兄弟打死仗,只见到赵作鹏为了跑得快。在每条腿上绑着三页大青砖头,每天要把腿靠着腹力平举300下。还有赵作鹏妻子,吴秀莲的婆婆把丈夫赵作鹏的腿用嘴咬得青一块,紫一块,往下流血时,赵作鹏都没有把他的老婆打一顿,甚至拿手指头戳他老婆一下。嘴上只骂:“不要龟子孙,不要咬了啥!”实际上,当时赵作鹏这样骂人,有些娘娘腔。要说在外人看来,就是打起人来,真有些“娘里娘气”的,大家真不待见。可见,赵作鹏和他的儿子比,两人性格差别太大了,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两种品性。所以吴秀莲从心里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隐痛,与胡思乱想。
实际上,赵作鹏还是打人的高手,只是轻易不出手,也不打自己人,好多人都被表相迷惑了。就如《三国演义》里面,袁绍手下大将,后来是曹操手下大将张郃式的人物性格,严重的贵族习气毛病。即文质彬彬又有些娘娘腔。就如《三国无双》单机版游戏中,设定的美男子张郃式的游戏人物。一出场给人的感觉就是美男子,文质彬彬,还有些娘里娘气,实际上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五虎大将军。赵作鹏和他五哥在外混社会时,经常是血风腥雨。遇到大赌场,不管是你赌输,还是赌赢,你都走不了。赌输就得掏钱出去,或者拿命去赔;赌赢,一大堆的银子你带不走,赌输的对手输急了想要你的命,那是个以武会友的时代,他们要靠武力抢走自己的救命钱。走不了时,就要打出去。或者用各种计谋把对方镇住,才能安全脱身。要不是有着非常人智谋和手段,早就死过十八回了。儿子赵万里把赵作鹏吓住,只是赵作鹏自己把自己打败,内心深处深深的悲哀,自己年轻时风流病,浪费了大把时光,没有把心放在孩子身上,孩子教育的失败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失败。也没有把心放到妻子身上,陪伴她,呵护她孤单的心,换回一个夫妻和谐的家庭。当时,赵作鹏还有一个心里的障碍是,他的妻子比他大几岁。老人给他包办婚姻,就是为了找一个大老婆,让他早点儿生娃娃,传宗接代。这是赵作鹏对婚姻叛逆的主要原因,后来又因为父亲死得早,家里条件好,在个人私生活上,他基本上是信马由缰了,所以这就是因果报应。
正是这样一系列的穷苦日子,给赵福兄弟留下了深深的心灵伤害。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赵福在上学时,早就有跟爷爷学手艺的打算。其实,赵福是赵作鹏四个孙子中最不被看好的孙子。赵作鹏以貌取人,赵福小时候长得丑,是四个孙子中,形象最差的一个,赵作鹏从来没有抱过。还给三孙子起了个不雅绰号:“三响子”。因为小时家里穷,日子清苦,缺吃少穿。“三响子”穿的鞋没有鞋后跟,走起路来,鞋底打得脚底“吧嗒、吧嗒”地响。长大后,还落下风湿病,一到雨天腿就疼。
爷爷赵作鹏,没有计划教三孙子赵福学裁缝。苦于带了好多徒弟都另立门户,抢他的饭碗没有了出路,大孙子不想学,二孙子学不会,传承手艺的事,就只好落到三孙子赵福的头上。赵作鹏勉强收赵福为学徒。赵福从小就知道,爷爷不喜欢自己。为了讨爷爷欢心,真心教他学艺,真是下了一番苦功。爷爷能不能真心教他,今后能不能吃上这一碗饭,还是一个未知数。单有勤学苦练还是不行的,给别人做衣服,裁剪方面没有把握是不能轻易下手的,弄不好就得赔钱。一件衣服的材料费少的几十元,多者上百元。而一件衣服的手工钱,也就是十几元,几件衣裳的手工费,还比不上一件衣裳的材料费。
赵福明白要想学得真本事,没有一点心眼儿那是万万不行的。为了取信于爷爷赵作鹏,学到一门终身受益的技术。他每天第一个起床,给爷爷倒尿盆,端洗脸水,洗衣服,凡是有关爷爷的脏活,重活,累活他都干。还投其所好地带爷爷去看戏,爷爷是戏迷,也唱了一辈子戏,最善长旦角:花木兰、穆桂英、樊梨花、皇姑、国太等。所以哪里唱戏,赵福总会抽空用自行车带爷爷去,有时为看戏还跑了十公里路。赵福那时是十六七的娃娃,有的是力气,为了穷日子,他不怕吃苦。
夏天,酷暑难耐,挥汗成雨。赵福用自行车驮着爷爷走村串户上门做衣服。最让赵福心里难受的是走村串户上门问活。农村人的狗大多拴着,一听到叫门声,狗就狂叫起来。有时候院子里有人,家里人出来快,有没有活能立马告诉你。有时候等好半天,才出来个人,等了半天,没活儿很失望的。有的人还嫌烦,骂骂咧咧。有活儿的人家也很客气,会把你请到家中,但是对于手工费,就向你问价了。有大方人家,会痛快答应,还把你的吃喝都包下,基本上是好吃好喝的招待你,因为农村人都热情,大多尊重师父。有的人家,对手工费也是一砍再砍,想着尽量少给一些。有时候,实在活儿少,只要有人管饭管住,手工费少都能勉强答应,上门求人,不容易。农村人待人热情,十家中总有一家人管你,不至于晚上睡到荒郊野外。但人家能接待,心里总觉欠着情。赵福有时候老觉得,上门找活,就如上门讨吃的乞丐一样。有次上门问活,狗挣开铁绳,追着他们咬,跑了几条沟,还摔倒绊得满脸灰,衣服也破了。爷爷的腿被狗咬烂了,直流黑血。赵福哭着帮爷爷处理伤口。爷爷平淡地说:“娃儿,不要哭,上门讨生活,常会被狗咬的,我被狗咬过多次了,这没啥的。你看我衣兜里常备着红蒜,把红蒜咬破,涂在狗咬的伤口上,就可消毒杀菌。以前听说狗咬后,如不用红蒜涂在伤口上消毒,人会中毒发疯的。”
赵福说:“爷爷,你太可怜了。我都不知道,你就是这么给家里挣钱的。爷爷我一定学好手艺,开个门面店,不再让你受这种苦了,你老了,我养老送终。”赵作鹏嘴巴拉着胡子抽了几下,有些哽咽地说:“孙子,我们家靠你了,爷爷老了。我带会了好些徒弟,但都是别人家的人,现在只是见面客客气气,实际上如仇人一样。这么多年,也没有一个来家里看过我。就是上门去了,客客气气,但能顶什么?所以你也要明白,他们现在都是你的竞争对手。你如果学会了,千万别和他们竞争,因为他们干了多年,积了好多人脉,你刚出道竞争不过人家。你将来不能多带徒弟,因为这个地方就这么大,干这活儿的人多了,你就挣不上钱了,人多手稠,狼多肉少,自古一理。所以古人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将来给人传授手艺要记住,看人品,不然教出一害。还有我们家的这个手艺不能失传,想办法看哪个后代愿意学,真心学,就把手艺传给他。当然,社会在变,不知会变成个啥样子,你自己要学会变通。”
赵作鹏是1920年生人,那年发生大地震,他只出生四十天,被埋在土里没有死。当赵恒夫妇把他从土里掏了来时,嘴里塞满黄土,把土掏掉,他“哇”地一声哭了。这一生,他连着进了两次监狱。1949年解放,由于他是旧社会的保甲长,十对牛光阴的大地主,解放时主动分田产,被工作组评为开明地主,本应该享受国家政策上的优待。但是由于陇川村的地主极少,赵作鹏就成了典型代表,再者一些外姓人和同姓本家不服,借着政策,以权谋私,对他变本加厉地整治。和赵作鹏一起被批斗的还有同村的几家富农,其中一个胆子小,看到村上的这些当权者如此下死手整人,对后半生充满悲观,吓得寻了短见,上吊自杀了。赵作鹏毕竟经的事多,从解放时遇到执行政策的工作组身上,看到国家政策会越来越好的,村上的乡上的这些心术不正的当权人,终将会退出他们的政治舞台。所以他咬牙坚持下来,因为好日子还在后头。所以一有空,走到没人处,他还唱一段旦角戏,安慰自己。一个大男人,没化妆,大白天唱女人戏,那是真好笑的。
那些年,吃大灶,日子苦,常常饿得受不了。赵作鹏会裁缝这门手艺,有些干部条件好需要做衣服,还会给赵作鹏一个好脸色。外村人也知道赵作鹏的手艺,有时候,赵作鹏私底下偷偷地去给人家做衣服,混碗汤喝,不至于饿死。但是本村里的一些贫下中农、积极分子和基干民兵听到赵作鹏私下外出做活的信息,就会半夜里冲进门,用铁棒往赵作鹏身上招呼。常常铁棍打弯了,用脚踩直了,再接着打,直到搜不出值钱的东西,才肯罢手。
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完成,政策好转。一些农民开始私下养几只鸡,或者种些菜到集市上去卖。赵作鹏认为机会来了,容许人们靠技术致富了。于是他到党岔街上租了一家门面,开了裁缝店。由于做衣服的人多,收入不错,他建了沿街一排三座大落地玻璃门窗的大瓦房,相当于300平米的大营业门面房,这一举动轰动一时,赵作鹏成为全县最先富起来的人。由于全国这种情况多,和当时的政策路线不符,时逢全国推行割“资本主义尾巴”运动。作为陇吉县最先富起来的赵作鹏,成为压榨盘剥人民血汗钱的典型代表,性质恶劣,影响巨大,成为“反水地主”。罚没全部财产,没收了缝纫部,法办判刑四年,送入监狱劳改。
在四年的劳改生活中,狱警知道赵作鹏手艺好,就安排他在狱里给干部做中山装、军大衣等。相比其他罪犯,赵作鹏是个“自由人”,没有下过重苦。
罪犯裁缝赵作鹏,常常会在裁剪中落下布头。一位狱警的老婆,爱贪点小便宜,常常来赵作鹏这儿偷拿布头。明着偷一次两次还可以,但是时间一长,赵作鹏担心出事不得不出面制止过几次。狱警老婆爱贪小便宜,为了贪便宜,使美人计,也有些不正经,为了讨好赵作鹏,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现得很暧昧。风月场上的高手赵作鹏,哪有不明事理的。一来二去两人干柴烈火。此关系一直维持到赵作鹏刑满释放日,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两人的风流事,被这位狱警察觉,狱警不好把事情弄大,丢面子,只好等到赵作鹏刑满释放当天,抓机会处理他。
出狱当天,狱警就来检查赵作鹏的包裹。没有翻出什么东西,但这位细心的狱警还是找见了罪证。赵作鹏用剪衣服剩下的布头,拼了一个裁缝装工具用的包裹面,包着裁皮衣时用的刀具。偷公家布料性质很严重,赵作鹏又加判了三年刑,发配到陇北县劳改农场进行劳改。赵作鹏非常懊悔,自己不小心,控制不住自己,最终吃了大亏,不能和家人团聚,又得苦熬三年。这在外劳改日子,很是艰难,自己身强力壮,在外学猫偷吃个腥,又改判三年,多不值。还不如在家陪老婆,过平淡日子。当然干什么违规事是有代价的,不是自己的拿了用了,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别人的女人更不能用。
在陇北县劳改农场,赵作鹏又被安排到服装厂。每天除了思想汇报外,基本上是干老本行,还是做衣服。赵作鹏手艺好,很受劳改农场的负责人看好,负责人想借机留下他,让他吃公家饭,成为自由人。苦熬三年后刑满要释放时,狱长和服装厂厂长找赵作鹏谈话,讲共产党政策好,刑满后恢复自由身,可安排他到国营服装厂工作,吃公家饭,将来还有机会成为负责人。
这么好的差事,是遇都遇不到的。能改变他恶劣的政治背景,还能实现父亲的遗愿。可是七年的监狱生活,让他特别地思念妻儿。在劳改期间,这里的干部还是对他很好的,赵作鹏想着,自己的家乡肯定是熟人多,他们一定像这里的干部一样,理解国家政策到位,对他这样的政治犯,还是相当好的,可见国家政策很好了。在农村发展,离家近,自己求个安稳就行了。于是就拒绝了这美好的差事,与公家人身份失之交臂。
哪知赵作鹏回到农村后,发现这里人的思想非常陈旧,落后,顽固,他这个坐过大狱的人,回来之后就被村里认为是害群之马,处处受到鄙视和打击。虽然是刑满释放了,原则上政治清白了,但县里乡里村上给他的政治犯的帽子不能抹掉,一直让他戴着,干啥事还要早请示晚汇报,处处小心着。村里的,乡里的,县里的干部,一直把赵作鹏当犯人一样看管,隔三岔五进行政审,批斗教育,生怕他再成为资本家,所以赵作鹏的回乡创业梦是迟迟得不到实现,还真真地丢了陇北县国营服装厂的公干,真是后悔得肠子青了。从这件事上看出,赵作鹏还是对国家政策了解的不透,思想上还是落后的,虽然当过几年旧社会的保甲长,但是思想一直没有跟上社会的形势,还有落后顽固的一面。
实际上,等待赵作鹏另一个可悲的问题是:劳改七年回家后,妻子再不愿和他同房。赵作鹏劳改的这七年,他妻子张桂梅,在身体孤单难忍之时,就是靠着对赵作鹏的仇恨才度过的。七年时间,张桂梅把仇恨赵作鹏当作下饭菜和身体寂寞的麻醉剂。所以当赵作鹏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都一时改变不了这种精神依赖的良药。就是两人同睡一间房,张桂梅不愿和他同床。当张桂梅不开心时,对赵作鹏又打又骂,用嘴咬他。原因是嫌他脏,年轻时和别的女人有不清不白的关系,在狱里因为男女关系,赵作鹏又被多判了三年。年轻时风流,对她不好,中年时犯了罪还这样。他这个政治犯,让一家人跟着受牵连。说有男人,如没男人一样,她守了多年活寡,心里积怨太深。两人的夫妻关系实在没法维持下去,再者张桂梅是个心恨的主儿,她记仇,从儿子敢拿斧头砍他大,就能看出张桂梅是个心恨人,遗传基因很强大。大儿子赵万里,二儿子赵万全两兄弟商量,根据俩人母亲的意愿,让父亲到赵作鹏家生活,让母亲到赵万全家生活。赵作鹏夫妻二人,自此形同陌路,后半辈子没咋说过话,也没有正经聊过天,两夫妻都痛苦地过完余生。
赵万里白白得了一个会挣钱的罪犯老爹,赵万全得了一个平平淡淡的老娘。自此,老大赵万里因有一位会挣钱的老爹,家里再不愁零花钱,日子越过越好。老二赵万全的日子平平淡淡,没有起色,越过越穷。虽然老二赵万全私下向赵作鹏借过钱,或者是白要,但是老大赵万里知道后,心里不太乐意。你老二平时不管大,但是要钱时会想起大。所以老二赵万全不会轻易张口借的,实在是遇到困难了,才会厚着脸向他大借些。但老二赵万全的妻子,就恨上了他公公,到处捣是非,说老大的媳妇吴秀莲和老公公不清不明,说得是有鼻子有眼,不给他公公好日子过,也不给老大好日子过。希望老大不要他大,把他大赶出家门,这样老二就可以把他大接过来。这样就断了老大的财路,给老二一个赚钱的机会。老二赵万全老婆的做法,真的是赵作鹏和他们几家人蒙羞,自辱,但是二瓜子一样的老二媳妇还是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懂,多时在村里人面前添油加醋。老大赵万里自然也恨老二媳妇和老二。农村就这样,老人分到谁家,谁就得养老送终,还要照顾吃喝拉撒,当然老人挣的钱,就是谁家的,别的兄弟是沾不上的。赵万全有时候也偷偷地伤心,这把一个能挣钱的爹,白白送给老大家了,他不明白,老娘为什么不要爹,如果爹和他娘在一起,他老二现在日子不就过到人前头了,不会因为没钱而发愁。每次看到老大两口子花钱爽,老二夫妻俩打心里就特别地不爽,于是老二和老大的关系,时好时坏。老二赵万全有时候穷日子过不去了,向村里人家借了钱,一时还不上,村里人要得急,老二赵万全就犯了驴脾气,和借钱给他的人吵架,这一吵名声更坏了。三乡四邻的人都知道,赵万全这人人品不行,不讲诚信,脾气不好,借钱不行,还耍无赖。兄弟两人,在村子里,得了不同的名声。一个好,一个坏。一娘养的,因为生活等原因,都发生了变化。
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之后,一部分冤假错案平反了。赵作鹏于是写申请材料,希望能给他平反。连着写了多次,但是主题一直都是,返还他被没收的临街缝纫部,以及解放时给留下来的老炸油磨房。所以平反材料一直没有批,政治帽子一直戴着。全国各地搞起了改革开放,赵作鹏的心开始活络起来,但是坐过两次牢,他的政治帽子一直没有抹掉,没有给他平反,多年的政治教育,让赵作鹏再不敢为人先了,他一直等到别人搞起生意正常了,全社会打破计划经济走市场经济之后,政策明朗了,他才开始想开店做生意。但是直到那时,他头上还顶着一顶“反水地主”的政治帽子,没有人给他平反,后来去县里找相关部门,也没人给他抹掉政治帽子,让他堂堂正正地做人。赵作鹏只好边试着干,边看乡里、县里的态度,再做决定。那时赵作鹏已是六十岁的人了。
但市场经济的强大吸引力,还是让赵作鹏冒着风险,带着大孙子赵龙在陇堡乡开裁缝部。赵作鹏再不敢像年轻时那样张扬,经济收入好就行,他也再不想做第一,成为首富,成为中下层就行。更让赵作鹏失望的是大孙子赵龙没有兴趣学习裁缝手艺,孙子赵龙觉得裁缝活儿又脏、又臭、又累。所以赵作鹏的裁缝部还是关门了,只好走街串巷上门服务挣钱。
赵作鹏老人对家传手艺后继无人的情况,感到失望时,三孙子赵福又给了他希望。他同样把师父当年告诉他的话告诉了赵福:“不管到什么朝代,什么社会,手艺人永远都有吃饭的地方,饿不着。”
此后,赵作鹏每走户人家,做衣裳时,借机夸孙子赵福手巧,性天好,做的衣服好,算是帮孙子打打广告。赵福出徒以后,再也不愿和爷爷一样,走村串户谋生计,他决心到街面上开店创业。为了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赵福首先不让爷爷再走村串户做生意了。就在家里待着养老,由父母伺候着。赵作鹏也近七十岁了,该金盆洗手,退出裁缝行业了,所以赵作鹏就乖乖听了孙子赵福的话,安心待在家里,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