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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于晓芳
童洪波得知欧阳俊秀擅自进行无人监考考试的消息，是在事发的当天下午。是那位党办副主任告诉他的。到桃源中学任职的一年多时间里，教务处的事他从不过问。老师和家长反映的有关教学方面的事，他一律让王大鹏去处理。只有关系到财务、人事上的事情，他才理会。
按他在校党委会上的说法，这叫简政放权，分工明确，责任到人。党委成员开始还以为童洪波开明，不专权。后来慢慢地发现，那其实是他为不但责任，腾出时间搞关系的借口。因为只要涉及到财务和人事，谁说了都不算，必须他亲自点头画押。学校其他领导和老师有事，很难见到他。他的工作就是腋下夹着个油光光的棕色牛皮包到处开会。至于是否真在开会，鬼才知道。但是，每天的上午，或者是下午，他都会到学校去露一面。大多时候屁股没有坐热，就又离开了。张兆和背地里给了他一个绰号，华威先生第二。华威先生是张天翼短篇小说《华威先生》里的主人翁。小说发表于1938年，描写的是国民党官吏华威整天忙碌于开会、演说、吃饭，企图操纵一切群众活动。其所作所为遭到人们的鄙视和抵制，最后，他不得不为此感到害怕。作品以夸张讽刺手法，刻画了一个自命不凡、刚愎自用的国民党官僚形象。张兆和给童洪波起的那个绰号，只是极小范围内的几个人知道，大家都认为实在是太恰当不过了，但是，没一人在公开场合提起过。毕竟，那不大好。
最近这段时间，童洪波很少在学校露面，他太忙了，既要开会，又要请领导、朋友吃饭，晚上还要赶夜场。由于心力交瘁，人整个瘦了一圈。党办副主任向他汇报欧阳俊秀的事时，他正忙着去见乔华。乔华一般不主动给他打电话的，看来是润滑剂起了作用。他跟乔华虽然是同学，但在情感和利益的关系上是分得很清的。乔华让他出点血，并没有说自己也要，可他想到了，也那么做了。他在送乔华红包时，乔华没说要，也没说不要，接过后也没有放进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而是随意地放在喝茶的茶几上。走的时候，也没看那红包一眼。童洪波知趣地把红包拿起来，塞在了乔华的公文包里。
好好好，我立马就来。行行——当然——你安排——童洪波接完乔华的电话，对党办副主任说，我有紧要事情外出，欧阳俊秀的事你去向王大鹏校长汇报。
童洪波匆匆忙忙跨上等候在办公楼下的轿车，一溜烟消失在了党办副主任的视线里。
呸！党办副主任愤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痰。
载着童洪波的轿车穿过繁华市区，朝锦湖边的名人会所开去。
锦湖不是真正的湖，它是锦江绕城而过后，在松明山下形成的一大片平缓水域。由于那片水域宽，又烟波浩渺，人们便将它称其为湖。
名人会所在湖的南面，是一座欧式建筑。那是为早年援助桃源市搞社会主义建设的苏联专家建造的。文革时期的桃源市革命委会员就设在那里。改革开放后，那里曾经是市委机关八个部门的办公所在地。后来市里修建了气魄宏伟，装饰华丽的行政中心，那栋欧式建筑就被冷清地搁置在了水边。招商引资热兴起后，那栋被搁置在锦湖水边的欧式建筑，被一个老板看中，买了下来。经过一番打理，改头换面成了现在的锦湖会所。市民们不相信那么个冷清的地方，会有人去玩耍，会有人去消费。而事实是，所有持那种观点的人都错了。
那个老板把房子装修完后，开了一个游乐场，取名“锦湖电玩城”。在一楼的大厅里，安放的电子游戏机，二楼的房间里，安放的则是老虎机，三楼全是包房，包房里玩的是二十一点。桃源市的改革开放那时刚刚起步，对外来客商给予了极大的宽松政策。那位老板正是钻了政策空子，以合法的身份，干着非法的营生。等到市民的钱被老虎机吃光了，被二十一点算计完了，才伤心落泪地跑到市府和公安局去反映。还没等公安局向市委、市政府提出查封“锦湖电玩城”的报告批复下来，老板已经改行，把游乐场改为了高级名人会所。
童洪波赶到锦湖名人会所时，乔华和另外几个人已经等在三楼铜阁包房里了。铜阁包房由两个大间组成，进门一间，正对着锦湖，临湖的窗边摆着一台豪华自动麻将机，左手靠墙的角落，安放着一台电脑，紧靠门边右手，是一排乳白色的真皮沙发。四周的墙上，张贴着桃源市几个著名风景点的彩色照片。里面一间，摆着一张大圆桌。桌面是水晶玻璃的，豪华、贵气。
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童洪波抱着双拳向乔华等人说道。
我给你做个介绍。乔华站起身来，指着身体肥胖的男人说，这位是——
我知道，组织部的冯部长。您好，冯部，上次跟您见面后，有好一段时间没去拜访您了。主要是怕影响领导工作。童洪波媚态十足地说。
大家都忙。都忙。冯世昌跟童洪波握了下手，又坐下了。
这位是市府新来的苟秘书长。乔华继续介绍。
幸会。幸会。童洪波弓着身说。
现在，我隆重向你介绍今天的重磅嘉宾，乔华满脸堆笑地指着坐在一边的女士说，九龙娱乐有限公司总经理于晓芳。
于晓芳大方地伸出手来，微微一笑，说，请多多关照。
童洪波抽回手，抬起望了一眼，感觉到于晓芳留在上面的体温似乎还在。
童校长，你可不能重色轻友啊！乔华打着哈哈哈。
听乔华那么一说，童洪波知道自己失态了，赶紧调整情绪，换了一副讨好的面孔说，你我同学几十年，我是那样的人吗？于总，你不知道，我的这位同学有事没事总拿我开涮。说着，又望了于晓芳一眼。
于晓芳是那种让人一见就有欲望，就有冲动的女人。她上身穿着一件蛋黄色的吊带衫，饱满的乳房若隐若现。黑色包裙把她浑圆的臀部恰到好处地凸显了出来。漂过的嘴唇，色彩适度，光鲜性感。披在两肩的长发，乌黑发亮。裸露着的双臂，肤色白皙，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嫩藕。
童校长，你看怎么安排啊？乔华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用提醒的眼神看着童洪波。
我听领导的。童洪波把视线从于晓芳身上转向了苟秘书长和冯世昌副部长。
客随主便。苟秘书长说。
冯世昌和于晓芳颔首点头，表示赞同。
那我们就玩玩国粹。童洪波说着，走到麻将机旁边，把盖在上面的绒布揭了开来。
乔华首先站了起来，说，女士优先，请。
于晓芳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说，领导请。
乔秘说了女士优先。苟秘书长做了个让的姿态。
于晓芳没有再推辞，先坐到了麻将机边。其后是苟秘书长，再后是冯世昌、乔华。
四人坐好后，正要开牌，乔华发现一旁站着的童洪波，就说，洪波，你来。
坐起坐起。我来为各位领导服务。童洪波按着乔华的肩膀说。
怎么个玩法？苟秘书长问。
就二的吧。乔华说。
二，指的是人民币二十元。即，闲家胡牌，如果自摸，每家开二十，庄家翻倍。庄家自摸胡牌，闲家每人开四十。
行。就玩二的。苟秘书长说。
捉鸡不？是捉常规鸡，还是捉英雄鸡？冯世昌问。
都捉。捉鸡才有惊喜。苟秘书长说。
所谓常规鸡，就是指胡牌后，翻开剩下牌的第一张，如果是三条，四条就是鸡。每个鸡的筹码是二十。英雄鸡，指的是第一张打出的幺鸡（一条），如果被人碰走了，英雄鸡也就没有了。英雄鸡翻倍算筹码，一个值四十。
哪来那么多零钱呢？冯世昌说。
这个好办。童洪波玩魔术似的拿出一叠扑克，将花牌和数字牌均分为四份，分别递给了麻将桌上的四个人，然后说，各位领导手里的扑克是两千元的筹码，花牌每张两百元，数字牌每张二十元。这样就不愁零钱了。
于晓芳听完解释，拿出钱夹，准备取钱，被童洪波制止了。于晓芳不明白地看着童洪波，按牌桌上的规矩，麻将桌上的四人需各自拿出两千元交给童洪波，牌局结束，再拿代替筹码的扑克，到童洪波处换钱。
其他几人在于晓芳拿钱包的时候，也装模作样地在陶腰包。
时间就是金钱，效益就是生命。各位领导别浪费时间了，开战开战。战斗结束后，到我这里兑奖金。童洪波打趣地说。
牌局在一阵推让中开局了。
童洪波找来凳子，坐在麻将桌的一个角上，他的右手是于晓芳，下手是乔华。乔华看了一眼童洪波，意味深长地说，你是打算做地下工作者呢，还是打算做叛徒？
你们一个是领导，一个是美女，我谁都得罪不起，只能保持中立，嘿嘿，保持中立。童洪波油滑地说。
乔秘，童校长就是向我边倾斜一点也是应该的。于晓芳说。
自然。自然。美女是最有优势的。乔华说。
开始几圈，都是乔华在胡牌。于晓芳不但没胡牌，常规鸡、英雄鸡一个也没有捉到。进行到第十圈时，于晓芳五万龙七对叫胡，下手的乔华是万字清一色，三、五万叫胡夹四万。这时于晓芳摸起一张四万，犹豫着要不要打。童洪波见了，大气不敢出，偏向于晓芳，乔华万一发现，肯定会被骂个狗血淋头。不递个信息给于晓芳吧，他又想怜香惜玉，讨点欢心。善于察言观色的童洪波见于晓芳已作出决定要继续龙五万时，屏息静气地用右脚碰了一下于晓芳的脚后跟。于晓芳不动声色地把拿在手里的四万插入到面前排列整齐的牌中，先抽了抽三万，童洪波的脚又在下面动了一下。于晓芳心领会神，抽出五万打了出去。
于总，我可是等得花儿都谢了啊。乔华催促道。
乔秘，你看你打的牌有一张万字没得？谁不知道你是清一色啊，我摸到的尽是万字，你总得让我想想吧。于晓芳说。
平时我说你精明，你老说我是在奉承。于总的话想必大家都听到了，不是我奉承吧。乔华说。
我不也是一张万字也不敢打嘛。照乔秘的说法，我也属精明那类了？谁都听得出，冯世昌这番话是说给于晓芳听的。
又轮到于晓芳摸牌了，她的手刚接触到牌，脸上的表情就生动起来。童洪波见状，知道她自摸了。
是不是又摸到万字了？乔华见于晓芳磨磨蹭蹭地，表情上就有些急。
我胡了。于晓芳笑着说，小七对自摸。
乔华睁大眼睛快速扫了一遍于晓芳面前的牌，不错，是小七对。
你单吊的哪一张？乔华看似无意地问。
我吊的是——于晓芳正要说出四万，脚后跟又被童洪波碰了一下，她反应过来，装作咳嗽了两声才说，我单吊五条。
于晓芳小七对胡牌后，手气逆转，一直红到最后。
童洪波原以为乔华叫他来，肯定是有关换届的事，结果令他大失所望，除了筹码的交换外，他最最关心的事情，竟然一字未提。
晚上送乔华回家，童洪波张了几次嘴，都没把话说出来。分手时，乔华突然说，童洪波，你今天搞没搞鬼？
我一直在忙忙碌碌地为领导服务，就是想搞鬼，也没机会啊。童洪波一脸的冤枉。
跟你开玩笑。乔华向童洪波招了招手。
童洪波知道乔华有话要说，赶紧靠了过去。
乔华凑近童洪波耳朵说，你的事情有眉目了。该使劲的地方，再使把力，事情就成了。
这是这天童洪波听到的最落心窝的话。
在回家的路上，童洪波收到于晓芳的一条短信：谢谢童校！改天我请你梵宇酒店小聚。看完短信，童洪波笑了笑，并没怎么当回事。现在他急于要考虑的是，还有那些地方应该再使一把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