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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书店巧遇
每个周五放学后，欧阳俊秀处理完班上的事情都要到新华书店去逛一下。书店在大十字梵宇商场的地下一层。梵宇商场这座大楼的地盘，最早是属于桃源市新华书店的，前些年被本市的一个地产商看中，通过各种手段，用一百五十万买了下来。那个地产商计划在这里建一座桃源市的地标建筑，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政府叫停了。叫停的原因很简单，市政府要把那个地盘用来招商引资。地产商不服，扬言要打官司。他的一个在市政府工作的朋友提醒他，要跟政府打官司可以，除非你不生活在这座城市，不再从事地产业。你根本就是鸡蛋碰石头。你动脑子想想，既然市政府已经做出了决定，你的官司哪个律师事务所敢接？法院会受理吗？地产商不是糊涂人，经朋友一点拨，便放弃了打官司的念头。官司不打，不等于利益的放弃。地产商决定把刀子磨得锋利些，再锋利些，单等引进的外商来谈判。他的底线是，价钱不在一百五十万的基础上翻两倍，决不松口。这实在是他的一厢情愿。外商还没介入谈判，政府传出话来了，在新一轮城市开发中，各行各业都要全力以赴给予最大支持，不准漫天要价，不准死守不搬，不准以任何理由阻挡开发进程。地产商在高压政策的威慑下，最终以二百万将到手的地盘拱手让给了外商。外商推倒了新华书店那片平房，建了一座五十层的高楼。高楼地面建筑由三部分构成，一至四楼为商场，五至十楼为写字楼，十一楼至五十楼为豪华商住房。地面下共有三层，一层是还给新华书店的店铺，二层是是洗浴中心，三层是停车场。据传，外商在这个项目上赚了盘满钵满。
原先整个地下一层都是书店，从楼梯口进入，迎面的墙上是那条读书人都熟悉的高尔基的名言，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现在，那条名言只看得见“阶梯”二字了，其他的被电器、服装、药品、二手房、本地办证之类的小广告覆盖了。书店由于销售量急剧缩小，就把一层改造成若干个小门面，向社会招租。很快一层就热闹起来了。书店只在热闹的一层一角，留下了三个门面卖书。
欧阳俊秀走进地下一层，眼睛一下子还适应不过来，什么在她眼里都是模糊的，就赶紧把眼睛闭上。过了一会，她感觉能够适应地下环境了，才把眼睛睁开。穿过四家商铺后，欧阳俊秀走到了书店的门面前。里面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读者在书架前翻看。靠进门的右手边，是儿童读物、音像读物和工具书。两个脖子上戴着红领巾的小女孩子，在儿童读物书架下轻轻地耳语，她们显然是在谈论某一本书。在医药书架前，有个戴老花镜的中年男人，拿起一本厚厚的书在翻。左边的时尚阅读架下，一个穿着水磨蓝牛仔裤，白色T恤衫的小伙子，手中摊着一本翻开的书，背靠书架，专注地看着。欧阳俊秀扫视完冷清的书店后，在心里感叹道，总还有人在读书啊！
书店店员见了欧阳俊秀，便朝她投去了一个热情的微笑。她们对每周都来书店的欧阳俊秀印象特别深。在这个充满了金钱和物欲的时代，像欧阳俊秀那样还痴情于书店，痴情于书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因此，她们对欧阳俊秀就很崇敬。欧阳俊秀回了个笑，径直走到了教辅书书架前。她用一双淘金者的眼睛仔细地浏览着书架上的图书，直到认定没有新书了，才离开走向文学书架。欧阳俊秀每次逛书店，必看的便是教辅和文学两个书架。摆在文学书架上的书，多是世界名著，新近出版的国内作家的小说，几乎没有。她曾经问过书店店员，怎么不进一些最新出版的国内外作家的小说？店员说，那类书不好卖，没有市场。她又问，什么书市场份额大，销售好？店员说，当然是教辅书了。欧阳俊秀就不再问了。在仍然以考试为唯一的选拔高校人才的体制下，教辅书成为热门，也就是必然了。
书架上陈放的书，跟上周毫无二致，这使欧阳俊秀多少有些失望。就在她转身要离开时，眼角的余光又扫到了时尚阅读书架下的那个小伙子。恍惚间，她觉得是在那见过，可是又想不起来。为了弄清楚心中的疑虑，她把脸侧向了那个小伙子。小伙子这时恰好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他们很快便认出了对方。原来是电视台的记者。欧阳俊秀终于想起来了，便走过去，轻声说道，记者先生你好。
那位被欧阳俊秀叫着记者的，正是采访过她的市电视台的王君如。王君如惊讶地看着欧阳俊秀，说，欧阳老师你也来逛书店！
习惯了。每周来一次。不来看看，心里总觉得欠缺点什么。欧阳俊秀微微笑着说。
感谢你的配合。王君如说。
什么配合？欧阳俊秀不明白王君如指什么。
就是关于你举办青春期讲座的那次采访。王君如提醒道。
当时，我并不愿接受你们的采访。后来我突然想通了，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不能放过。我要借你们的平台，把信息传播出去。是非曲直，大家来说。遗憾的是，你们的采访没有播出。欧阳俊秀话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失望。
那期节目，我投入了很多心血。也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台长就是不准播出。王君如也是一脸的无奈。
就因为涉及到青春期这个话题？欧阳俊秀问。
不错。台长说，青春期、性是个极其敏感的话题，我们电视台是党和政府的喉舌，是指引方向的，如果让你的采访播出，会引出麻烦来。所以就······王君如说到这，做了刀抹脖子的动作，咔嚓了。
欧阳俊秀被王君如的动作逗笑了。
本来很正常的事情，由于观念的原因，反倒成为不正常了。欧阳俊秀摇着头说。
英雄所见略同。王君如赞许道。
我可不是什么英雄，也当不了英雄。我一心只想把学生教好。欧阳俊秀说。
欧阳老师喜欢什么样的书？王君如转了话题。
都喜欢。不过现在读书的时间比当学生时少多了。欧阳俊秀说。
是教学工作太累了？王君如问。
有那么一点吧。但不是主要的。欧阳俊秀想了想说。
从那天对几个学生的采访，我感到现在的学生思想十分活跃，我们读高中时不敢做的事，他们敢做；我们不敢想的，他们感想。有时候我私下里想，我跟你的那些学生相距也就一个十年，差距不应该很大的，但跟他们一接触才发现，我已经跟不上了。那个叫赵锐的学生就很另类，想法跟其他学生也不一样，很有想法。王君如沉思着说。
没想到记者先生还有那么深的思考。欧阳俊秀认真地打量着王君如。
别那么看我。我这人很腼腆。王君如做出几分害羞的样子看着欧阳俊秀。
哈，还有那么点意味。欧阳俊秀说。
申明一下，我不是装的，是真的腼腆。王君如说。
那你采访我时怎么不腼腆？说起话来连珠炮似的。欧阳俊秀揪住王君如的尾巴说。
嗨嗨，那是工作需要工作需要。王君如说。
就不打扰你看书了。欧阳俊秀边说边移动起脚步，在快要走出门时，反身对王君如说，希望你们电视台多到学生中间去采访。最好能开办一个校园方面的栏目，让全社会都来关心孩子们的成长。
王君如含笑向欧阳俊秀挥着手，什么也没有说。欧阳俊秀的想法，他早就有了，也向台里提出来过。台里根本不予理睬，认为那是不切实际的空想。随着欧阳俊秀背影在他视线里的消失，他的心一下空落起来。王君如在书店与欧阳俊秀不是巧遇，他是在暗中观察欧阳俊秀几周后，有意在周五来这里见欧阳俊秀的。那次采访，欧阳俊秀的气质，谈吐，思想都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有几次剪辑片子时，因为心里想着欧阳俊秀，险些出了大错。怎么会这样呢？过后他在进行反思时，反反复复地那样问自己。他所需要的答案，并没有在反思的过程中找到。一天他从一家花店路过，看到一对年轻恋人正在那儿买花。男的说，等你生日那天，我卖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送给你。女的说，今天就是我的生日啊。男的想也没想，朝着花店里忙碌的老板说，买玫瑰。老板直起腰问，要多少朵？男的说，九百九十九朵。女的着急地说，你真买啊？男的答，你天天生日，我天天买。女的激动地在男的脸上吻了一下，拉着那男的跑了。花店老板朝着他们的背影大声喊，花，花，你们的玫瑰花。女的回过头说，到我生日那天再来买。对不起了。那对男女跑远了，他们的对话还在王君如身边响起：
等你生日那天，我卖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送给你
今天就是我的生日啊。
买玫瑰。
九百九十九朵。
你真买啊？
你天天生日，我天天买。
多么浪漫，多么赋有诗情画意。那个画面时时在王君如脑海中出现。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觉得自己应该恋爱了。此前的此前，他追求过女孩子，女孩子也追求过他，但是都能挽手一路走来。可是，在采访欧阳俊秀后，他怎么也不能在脑子里抹去她的身影。在看到花店前那男的毫不犹豫地给女的买玫瑰花时，他猛然醒悟，自己应该恋爱了，对象便是桃源中学的欧阳俊秀。于是，才有了暗中的观察，才有了突然出现在欧阳俊秀面前的玫瑰花，才有了今天书店的巧遇。可是，一切的一切，欧阳俊秀并不知道。
下次什么时候再给欧阳俊秀送玫瑰花呢？王君如不想再如上次那样唐突地送花了，他要找个恰当的时机，把玫瑰花亲自送到欧阳俊秀手里。他相信那个机会一定会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