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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古文观止》里的秘密
给黎娜打完电话，王大鹏紧接着又给童洪波打。铃声响了好一会才接通。童洪波那边一点声息也没有，王大鹏知道他是在等自己的汇报。于是就简要说了半期总结会的情况。听完，童洪波说，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王大鹏很不爽，在心里骂道，操鸡巴蛋！
最近这些天，童洪波很烦闷。他挪窝的事，在乔华的周旋下，本来进展挺顺利，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县上的书记跟他一样，也看好市招商局局长的位置，放下工作到市里来赶夜市。乔华要他快动作，加大力度。正是这“两加”，搞得他心急如焚，夜不能寐。加快动作，好说，无非是跑勤一点。加大力度，就难了。力度是和人民币的厚度紧密相连的。没有一定的厚度，哪来力度？从当初跑正县，到现在跑挪窝，他已耗尽了心力，耗尽了财力。尽管如此，还得跑。因为他深知，你不跑，有的是人要跑。王大鹏打电话给他时，他正在冯世昌办公室里诉苦、求援。
冯部，这次调整，请你一定帮帮我。桃源中学全是知识分子，我这个党校毕业的本科生，在他们眼里就是狗屎。童洪波说这番话前，已经想好了，先贬低自己，以博得冯世昌的同情，然后再提要求。
冯世昌用手中的铅笔，指着童洪波说，有你这样诋毁自己的吗？
冯部，不是我自毁形象，老师心里就是那么想的。他们要么是一流本科大学毕业，要么是研究生，个个出气都粗粗的。这一年多来，我是打着脸充胖子，在那里硬撑。你不拉我一把，救我于水深火热，我还有啥希望？童洪波情绪低落地说。
照你的逻辑，我这个党校毕业的研究生也是狗屎了？冯世昌把手中的铅笔用力拍在桌上。
童洪波见状，明白刚才的话发生作用了，就进一步说，在那些老师眼里，只有他们才算是真正的知识分子。我们的党校毕业文凭，只不过是一张仕途入场券，毫无含金量。
党校文凭怎么了？我看党校毕业的就比他们象牙塔里出来的更有出息，更有作为。冯世昌语气里充满了炫耀。
像冯部这样的人才便是。童洪波恭维道。
少给我拍马屁。冯世昌表情虽然严肃，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冯部，我说的可是真心话。童洪波站起身，递了一支中华烟给冯世昌。
冯世昌接过，先举起扫了一眼，又放到鼻下嗅了嗅，才将烟叼在嘴上。在他伸手拿放在桌上的打火机时，站在旁边的童洪波迅速掏出身上的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燃，然后将窜着火苗的打火机，给冯世昌点燃了香烟。冯世昌腾云驾雾地连吸了几口，脸上的表情变得生动起来。这生动，不光是来自吸烟的享受，更是来自童洪波的殷勤。
你都找过那些人了？冯世昌透过吐出的烟雾望着童洪波。
童洪波没有立即回答。在没摸清楚冯世昌说这话的底细前，他是不会讲出真情的。再说，有些事实根本就不能讲。冯世昌那样说，说不定就是在探虚实。如果照实说了，冯世昌会觉得这个人嘴不严，靠不住。还将把柄奉送给了他。一旦他掌握了那些把柄，又拿去作砝码，那就把人都给得罪完了，日后还怎么在桃源这个地块上混。不说吧，又担心冯世昌说他设防，不跟他交心。这真是两难啊！
是不便说？还是不相信我？
冯世昌明知问不出结果，但就是不放手。他必须得把准童洪波的脉，不能因为他的一点小恩惠，坏了自己的前程。童洪波的大方，从几次牌局他已经看出来。在牌局上，冯世昌就撒得开，输输赢赢，金额不大，你敢送，我敢收。但是，在干部的提拔上，他却是谨小慎微。因为他深知，一步不慎，便会马失前蹄，永不翻身。
不是不是。我怎么会不相信冯部呢？童洪波快速地在脑子想着应对的计策，你是知道的，我要是有能力，上次就不会被人弄到桃源中学去了。
冯世昌对童洪波的灵机转变，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带着警告的意味说，你这话就太欠妥了。
请冯部指示。童洪波见转移话题的目的达到了，有些暗自得意。当然了，那得意是万不能表露出来的。
让你到桃源中学任校长，是组织对你的信任。怎么说是被人弄去的呢？冯世昌说起了官场上的话。
冯部就是冯部，高屋建瓴，认识跟我等就是不一样。童洪波说。
又来了。冯世昌说。
不是——童洪波欲言又止。
童洪波，你今天来不是跟我打话皮伙的吧？经过刚才一番盘查，冯世昌觉得童洪波的嘴还是把得严的，就开始进入了正题。
嘿嘿，什么都瞒不住部长。童洪波干笑着说。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你想什么？冯世昌说。
不知道这次调整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童洪波再次把“调整”这个词提了出来。他相信冯世昌会明白其用意的。
冯世昌把眼睛从桌子上抬起来，慢条斯理地说，调整是肯定的，至于怎么调整，实话告诉你，我也不知道。
对冯世昌的话，童洪波根本不信。作为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干的就是干部升迁、职位调整的事情，怎么会不知道呢？他那样说，无非是借此加码，看你如何表现。这层意思，童洪波是不能挑明的。官道上的许多事情，一旦挑明了，你本该得到的，因此也会失去。对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这一套把戏，童洪波是熟悉的。
冯部，童洪波在经过一番思考，开始向冯世昌叫起苦来，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在基层干了十多年，什么计划生育，肥球育苗，稻田种植东西向，拉绳栽，坡改梯，茶叶精加工等等，毫不谦虚地说，我非常熟。但是，对学校管理，教法研究，校本教材开发，我真是一窍不通。
那你当初怎么去的桃源中学？冯世昌看似平淡的话，实则是在揭童洪波的伤疤。
虚荣心。都是虚荣心作的怪。童洪波说，上次调整，看到别的乡镇书记大都跑得了副县级，我又不比他们哪个差，怎么就没我的位置。想不通啊，冯部。我是个不服输的人。俗话不是说，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张皮吗？下定决心后，我开始动作起来。可是，副县级的职位就那么几个，动作早的，已经到位了，剩下的也就桃源中学和社科联等几个没人肯去的单位了。我权衡再三，就选了桃源中学。毕竟，那是个大单位，社会关注程度远比社科联高。到了桃源中学才发现，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工作比计划生育更难做。搞计划生育，只要态度强硬，就没有完不成的上环，结扎等任务。学校不同，老师们都是本科学历，肚子里装满了墨水。他们眼睛一愣，就是一个主意。再一眨，又是一个主意。这一年多，比在乡里十年还累，当然不是身体上的累，主要是这里累。童洪波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既然明明知道不合适，怎么还去呢？冯世昌如此逼迫童洪波，是想让他彻底告饶。
刚才不是说了吗，都是那个虚荣心在作祟。童洪波说。
据我所知，市领导对你在桃源中学的工作还是比较满意的。冯世昌抛出了一道箭牌。
童洪波听冯世昌那么一说，心里直发毛。如果真是那样，这次调整肯定告吹。领导满意说明什么，说明你工作搞得好，那个岗位非你莫属，无需挪动。真要是这样，还不自己给吊死在桃源中学那棵树上。不行，得旗帜鲜明地把态度端出来才行。
对市领导的关心，我很感激。但我确实不适合在桃源中学任职，这一点恳请冯部在适当的时候，给市领导打个建言。童洪波字斟句酌地说。
建言，我可以给你打。有没有用，我就不知道了。冯世昌双手一摊，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来。
冯部的话，在干部选拔任用上是一言九鼎的。童洪波没有在建言上再纠缠，巧妙地转化了话题。
童校长，经过桃源中学一年多的熏陶，你的词汇变得很丰富了啊。冯世昌表面严肃，但对“一言九鼎”之说，他颇为满意。
冯部，你就是高水平，批评人都跟其他领导不一样。童洪波说。
我批评你了吗？
没有没有。你是在表扬我。
哈哈哈······
这是童洪波进入冯世昌办公室快一个小时来，第一次听到的让他感到轻松无比的声音。从冯世昌的笑声里，他意识到自己跟冯世昌又近了一步。那么，是该离开的时候了。想到这，童洪波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书，放到了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站起身来说，冯部，听说你喜欢《古文观止》，我特地去书店跑了一趟，给你买了一本新修订的。说着用眼睛瞄了一眼茶几上的书，你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送走童洪波，冯世昌返身进办公室时，顺手把门关上了。他走到茶几前，看着躺在上面的《古文观止》，良久，才把手伸了出去，将书拿了起来。《古文观止》确实是他曾经喜欢的一本书，不过现在早不读了。他喜欢读的是另外一种书。这个童洪波还真把知识当回事了。冯世昌在心里鄙视的同时，手却不由自主地翻看起《古文观止》来。他不相信，聪明的童洪波真就只会送一本书。果然，刚翻了几页，就看到了一张夹在书里的银联卡。冯世昌把卡拿在手，望了又望，然后会心一笑，把卡收了起来。
